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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司汤达短篇小说选-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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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走?”她说,“我怎么可能在法国旅行呢?我的西班牙口音,我这么年轻,我慌张的神态,只要碰到一个警察,他就会要我的护照。大概,波尔多的警察此刻还在搜寻我。我丈夫一定许了口,如果抓到我,就给他们一把把金币。走吧,先生,别管我……我要对你说一句更无耻的话。我爱的不是丈夫,是一个野男人。那是个怎样的男人啊!是个畜生!你会瞧不起他的。可是,只要他对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我就会立即朝他飞去。不是飞进他的怀抱,而是飞到他脚边跪下。我对你直说,先生,在你面前的,是一个钦佩你的十分感激你的女人,但她永远不会爱你,这句话十分无礼,但我虽然堕入这耻辱的深渊,至少还是不愿意欺骗恩人。”

黎也旺变得十分忧伤。

“夫人,”他有气无力地说,“我的心虽然充满忧伤。但你别把这当成是我要抛下你的打算。我在想办法,看怎样躲开警察。最保险的办法还是留下来,藏在波尔多。以后我会找一个年纪与你相当的,相貌也与你一样漂亮的女人,给她买好船票,然后让你代替她上船,离开这里。”

说完这话,他的目光骤然暗淡下来。

“堂居蒂埃·菲兰代引起了在西班牙实行暴政的那帮人的怀疑。”蕾奥娜说,“那时我们常坐船到海上兜风。有一天在外海碰到一条法国的小帆船,我男人便对我说:‘上这条船吧,顾不上卡塔热纳的财产了。’我们就这样出来了。我男人仍然相当有钱。他在波尔多盘下一家大商号,重新做起生意来。不过我们还是深居简出。他不同意我对法国社会的看法,尤其是近一年来,他借口政治形势紧张,他得小心行事,不能和自由党人见面,使我也没出过几次门。我烦闷死了。我男人十分可敬,最慷慨大方,但他什么人都不相信,把什么事都看得很悲观。一个月前,我要他订个包厢看戏,他不幸答应了。他挑了最不精彩的剧目,还怕城里的年轻人看见我,订了一个伸进舞台的边厢。不久前从那不勒斯来了一班演马戏的……啊,先生,你会看不起我了!”

“夫人,”黎也旺回答,“我在专心听你讲哩。不过我也想到我的不幸。永远被你爱的人比我幸福。”

“你大概听人说起过麦拉尔那个有名的家伙。”蕾奥娜低下眼睛说。

“那个演马戏的西班牙人?当然听说过。”黎也旺觉得惊讶,答道,“一个机灵的小伙子,倒是蛮俊的。他的演出轰动了全波尔多。”

“唉!先生,我相信他不是一般人。他一边表演马技,一边不停地盯着我。有一天他在我包厢下经过,正好我丈夫出去了,他用卡塔卢西亚土话对我说:‘我是麦克西托军队里的上尉,我爱你!”

“竟被一个演马戏的爱上了!多么可怕啊,先生,更可鄙的是我想到这事时并未感到可怕。以后几天,我尽力忍着不上剧场,怎么说呢,先生?我变得十分不幸。有一天,我的侍女交给我一封信,说:‘菲兰代先生出去了。夫人,我求求你看看这张便条。’她带上门就走了。这是一封情意绵绵的信,是麦拉尔写来的。信上说了她的一生经历。他说他是个穷军官,因为一贫如洗才干上了演马戏这个行当。他提出要为我丢掉这个饭碗。他的本名是堂洛德利格·庇蒙特尔。收了这封信后,我又开始上剧场了。我渐渐相信了麦拉尔的不幸遭遇。我欣喜地收到他一封又一封信。唉,到后来我竟给他写起回信来。我狂热地爱着他。无论什么都扑不灭这股爱情的火焰,”蕾奥娜流着泪说,“甚至在我发现可悲的真情之后,也没有把它扑灭……没过多久,我就经不住他一再央求,让步了,而且我也和他一样,想见面谈谈。但从这时起我也起了疑心,我想麦拉尔也许根本不姓什么庇蒙特尔,也不是麦克西托军队里的上尉。他有点自卑,好几次怕我看不起他,因为他在那不勒斯马戏班子里当演员,会嘲笑他……“大约在两个月前,我们正准备去剧场看戏,我男人得到消息,他有一艘船在下游卢阿扬附近搁浅了。他这个人寡言寡语,一整天跟我说不上十句话。这时他叫了起来:‘明天我得去那儿处理这事。’晚上在剧场里,我向麦拉尔打了个暗号。

他见我男人待在包厢里,便去找我家的看门婆,取走我留下的一封信。他早把这个看门婆买通了。很快我就看到麦拉尔兴高采烈的样子,也怪我自己忍不住,写信告诉他,第二天夜里我将在一楼朝花园的客厅里接待他。

“我男人等巴黎的邮车到了以后,中午乘船走了。天气很好,正值盛夏。晚上我说要睡在我男人的房间里,它在楼下,朝着花园。我希望在那里多少避一点暑气。凌晨一点,我正要打开窗子等麦拉尔时,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喧嚷,原来是我男人回来了。他在半路上看见他的船溯流而上,朝波尔多开来。

“堂居蒂埃回来后,并没有察觉到我的慌乱。他称我睡到这间凉爽的房里是个好主意。然后他就在我身边躺了下来。

“你想想看,我是多么着急。不巧那一夜月亮格外明。不到一个钟头,我清清楚楚地看到麦拉尔朝窗子走来。我男人回来后,我没有想到把隔壁书房的落地窗关上。书房通卧房的门也大开着。

“因为嫉妒心重的男人就睡在我身边,我不敢出声,只能尽力摆头,示意麦拉尔我们遇到了不幸。可是,没有用,我听见他进了书房,接着又来到床前我睡的这一边。你想想我有多么害怕。当时天色亮如白昼,什么都可以看清。万幸的是他没有开口。

“我向他指指睡在我身边的男人。只见他猛地抽出一把匕首,我吓得坐了起来,他咬着我耳朵说:“‘是你情夫吧!我知道我来得不巧。或许你在拿一个耍马戏的可怜人开心。也罢,这位漂亮的先生,可要吃一会儿苦了。’“‘这是我男人。’我压低声音,反复对他说,同时,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拉住他的手。

“‘你男人?我中午看见他上了去卢阿扬的汽船。一个那不勒斯耍马戏的不至于这么傻,会相信你的话。起来,到隔壁去谈谈吧,我希望你这么做。不然,我就把这位漂亮先生叫醒,到那时他也许会说出自己的名字。我比他壮实,比他灵活,还带有武器。我虽然是个穷鬼,也要让他明白,耍弄我是没有好处的。我要做你的情夫,妈的,到那时,可笑的是他不是我。’“就在这当口,我男人醒了。

“‘谁在谈情夫?’他惊慌地大声问道。

“麦拉尔就在我身边,抱着我的身子在我耳边低语,一看情况不对,赶忙伏下身子。我装着被男人的话吵醒了,伸伸胳臂,我跟他说了好些话,让麦拉尔看出他确实是我男人。堂居蒂埃以为是在做梦,倒头便又睡着了。这时月光直射床上,把麦拉尔出鞘的匕首照得寒光闪闪。我答应了麦拉尔的要求,跟他到了书房。

“‘好吧,他就算是你男人,可我还是被耍弄了。’他恨恨地说了好几遍。

“过了一个钟头,他走了。

“麦拉尔的这种愚蠢表现,几乎一下子就使我看清了他这个人,但我对他的爱并没有消减半分,先生,我这样说你信不信?

“我男人成天跟我在一起,从不出门交际。我曾对麦拉尔发誓,一定和他再幽会一次,但是,很难找到机会。

“麦拉尔写来几封信,全是责备我的话。在剧场里,他对我故意视而不见。到末了,先生,我那要命的爱情实在压抑不住了。

“‘你趁哪天我男人上交易所时来吧。’我给他写信说,‘我把你藏起来。如果我白天碰巧有空,我就可以与你相会。

如果第二天我男人又去交易所,我还可以和你见面。即使我们相会不成,我起码也给了你一个证据,证明我对你忠诚,证明你的猜疑毫无道理。我要冒多大的风险,你想想吧。’“麦拉尔一直担心我在上流社会找了情人,与他一起戏弄他这个演马戏的。我这封信就是对他的担心的答复。在这些事情上,他的一个同事在他耳边也不知吹了什么风。

“过了一星期,我男人上交易所去了。麦拉尔光天化日之下翻墙进来,经过花园,进了我的房间,你瞧我冒了多大的险!我们还没待上三分钟,我男人就回来了。麦拉尔躲进了我的卫生室。堂居蒂埃只是回来拿一些重要文件的。倒楣的是他带了一袋子葡萄牙金币。他懒得下楼放到他的钱柜里去,就走进我的卫生室,把金币放在我的衣柜里,把柜门锁上。他本来就疑这疑那,为了谨慎,他把卫生室也锁上,而且把钥匙带走了。你想我有多么着急。麦拉尔在里面怒不可遏,我只能在外面说几句安慰话。

“我男人没有多久就回来了。吃过晚饭,他硬拉着我去外面走走,结果我们去了戏院,很晚才回家,我家里每晚都要把门窗关好。我男人掌握钥匙。也算是天大的运气,我趁堂居蒂埃沉睡在头一觉的当口。把麦拉尔给放了出来。他被关了那么久,很不耐烦。我给他开了顶楼一间小房子的门,让他在里面待着。下楼到花园里去是不可能的。花园里现在堆着几大包羊毛,有两三名搬运夫守着。整个第二天,麦拉尔都待在顶楼上。你想想我有多么可恼。我时刻都担心他握着匕首冲下来,把我男人杀死,夺路逃走。他这个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一听见房子里有什么动静,我便吓得浑身发抖。

“更糟糕的是,我男人不上交易所去了。这一来,我想跟麦拉尔谈一分钟话都做不到了。到后来,总算谢天谢天,我买通了搬运夫,找个机会放他从花园里逃走了。麦拉尔气得发狂,路过客厅时,顺手拿匕首把大镜子捅得粉碎。

“先生,我知道你要看不起我了。我也瞧不起自己。眼下我明白了,从那时起,麦拉尔就不再爱我了,他以为我一直在耍弄他。

“我男人倒是一直爱着我。那一日,他大白天里好几次搂住我,亲我。这使麦拉尔的自尊心比爱情受的伤害更大。他以为我把他藏起来,是要让他亲眼见见我男人对我的亲密程度。

“他不再给我写信。在剧场他甚至不屑望我一眼。

“先生,听了这些不光彩的事情,你一定觉得厌烦。可我下面要说的,还要丑恶、卑鄙。

“一星期以前,那不勒斯马戏团宣布不久将离开本地。上个星期一,圣奥古斯丁瞻礼日,我爱那家伙爱得发狂,竟然离家出走。那家伙自从三星期前在我家藏了一回后,一直不屑于瞧我一眼,给我回一封信,我抛弃了世界上最好的男人,而且还偷了他的钱。我除了一颗不忠贞的心以外,什么也没有带给他作嫁妆。我带走了他送我的钻石,还从钱柜里拿了三四筒金币,每筒值五百法郎,因为我怕麦拉尔在本地出卖钻石会招来怀疑……。

说到这里,蕾奥娜一脸通红。黎也旺则感到绝望,一脸煞白。她每一句话都刺痛了他的心,但由于他性格极为反常,每听见一句话,他心中的爱情之火就烧旺一分。

他情不自禁地抓住蕾奥娜的手。她任由他握着。

“她坦诚地跟我谈了她对另一个男人的爱情,我却贪图这只手给我带来的快感!是多么卑鄙!她让我握着,也许是对我蔑视,也许是心不在焉。我成了世上最不高尚的人。”黎也旺寻思道。

“先生,上个星期一,也就是四天前,”蕾奥娜接下去说,“凌晨两点钟,我卑鄙得很,拿鸦片酊麻醉了我男人和门房,逃了出来,我去敲麦拉尔的房门。昨天我从那座房子逃出来时,正巧你经过那儿。他就住在那里。

“‘我爱你,现在你终归相信了吧?’我走到他面前说。

“他高兴得神魂颠倒。我觉得他一开始就显得惊讶超过了爱情。

“次日上午,我把钻石和金币拿出来给他看。他决定立即离开马戏团,跟我逃到西班牙去。但天啊!他对我国的风俗习惯毫不了解。我认为他不是西班牙人。

“我想,也许,我的命运就跟一个耍马戏的捆在一起了。

当然,只要他爱我,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觉得他是我生命的主宰,我会做他的奴仆,他忠贞的妻子。他可以继续干他那一行;我还年轻,如果需要,也可去学马技。如果我们晚景凄凉。陷入贫困,那好吧,二十年后,我就死于贫困,死在他身边。到那时用不着别人怜悯,因为我幸福地生活过了“你瞧这是多么疯狂,多么反常!”蕾奥娜停止叙说,叫了起来。

“不过,也得承认,你那老男人整天把你关在家里,你跟着他会闷死的。这一点说明你也是事出有因的。我看得出来,你才十九岁,而他却有五十九了①。在我国,上流社会有多少受人尊敬的女人,她们犯的过错比你大得多。却不像你这样高尚,感到内疚!”

黎也旺说了好些诸如此类的话,似乎它们大大减轻了蕾奥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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