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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布鲁克林有棵树全本-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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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用木叉在攪來攪去,髒髒的白鬍子後頭的嘴罵罵咧咧的。弗蘭西提出要桶底的一塊醃黃瓜的時候,他勃然大怒,又是轉眼珠,又是揪鬍子。最終,他還是撈出一根粗粗的、兩頭黃綠結實的上好醃黃瓜來,放在一張褐色紙上。那猶太人還在咒駡,一邊罵,一邊用被醋泡糙的手收下她的一分錢。然後他回到店堂後,慢慢消氣。他頭點啊點,白鬍子一翹一翹,又沉湎到了故國的往事裏。
    醃黃瓜能吃上一天。弗蘭西拿著慢慢吸,慢慢啃。她並不是真在吃。她只是要擁有。在家吃了無數次麵包和土豆後,弗蘭西就牽掛起滴著水的酸黃瓜了。她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不過吃過一天醃黃瓜後,土豆和麵包又好吃了。是的,吃醃黃瓜的日子值得期待。




第六章 星期六的晚上


   尼雷回家了,媽媽讓他和弗蘭西去買週末吃的肉。買肉是件大事,媽媽總是千叮嚀萬囑咐。
    “去哈斯勒的店裏買五分錢做湯的骨頭,可是別在那裏買剁肉餡。肉餡去維爾迹牡暄Y買。要剁碎的後腿肉,買一毛錢的,別讓他從盤子裏拿給你。另外,再帶一隻洋剩ァ!
    弗蘭西和尼雷在櫃檯前站了好久,屠夫才注意到他們。
    “你們要什麼肉?”他終於問了。
    弗蘭西開始和他交涉起來了。“一毛錢的後腿肉。”
    “要不要剁碎的?”
    “不要。”
    “有個女的剛才來了。買了兩毛五的後腿肉,我給剁多了些,餘下的就放在盤子上。正好一毛錢的。真的,剛剛剁的。”
    媽媽警告的正是這個陷阱。不管屠夫怎麼說,就是別買盤子上的。
    “不用。我媽媽讓我買一毛錢的後腿肉。”
    屠夫氣急敗壞地剁下一小塊肉來,稱過以後,扔到紙上,正要包起來,突然弗蘭西用發抖的聲音說:“哦,我忘了。我媽媽要碎肉。”
    “我他媽的真是見了鬼了!”他將肉剁了幾刀,塞進絞肉機裏。又被耍了,他忿忿不平地想著。絞碎的新鮮碎肉旋轉而下,他給攏到手裏,正要摜到紙上,這時候……
    “媽媽讓把這個洋剩Ф邕M裏頭。”她害羞地將從家裏帶來的去皮洋剩臋櫃吷线f過來。尼雷就在邊上站著,什麼都洠дf。他來的目的,就是提供精神支援。
    “我的老天啦!”屠夫破口而出。不過他還是操起兩把屠刀,將洋剩Ф邕M肉裏。弗蘭西在邊上看著,她喜歡聽這屠刀剁下去那擊鼓一般節奏分明的聲音。屠夫又把肉攏到一起,摜到紙上,等著弗蘭西。她倒吸了一口氣。最後一個要求最難開口。屠戶似乎也預感到了有什麼等著他。他站在那裏,內心顫抖。弗蘭西終於一口氣說了出來:
    “還要一塊板油一起炒。”
    “該死的狗雜種。”屠戶憤憤地低聲說。他割了一塊白白的板油,出於報復,故意讓它掉到地上,然後撿起來,扔到那一小堆碎肉上。他火冒三丈地將這些包裹起來,將一毛錢抓過來,交給老闆結賬,一邊則在暗中裕渲屪约撼蔀橥婪虻拿。
    切肉這一曲完了後,他們去哈斯勒店裏買做湯的骨頭。屠夫哈斯勒賣的骨頭不錯,可是碎肉就難說了。他關起門來絞碎,誰知道買到手的都是些什麼名堂。尼雷拿著先前買的肉在外頭等著。要是讓哈斯勒看到你在別的地方買肉了,出於自尊,他會請你去剛才買肉的地方買骨頭去。
    弗蘭西花了五分錢,要了塊很好的骨頭,用來做星期天的湯。哈斯勒讓她等著,同時跟她說起那個老掉牙的笑話來:有個人買了兩分錢給狗吃的肉,哈斯勒問他是外賣還是在店裏吃。弗蘭西怯生生地笑了。屠夫很滿意,走到冰箱邊上,拿起一根閃亮的白骨頭,裏頭有粘粘的骨髓,根部還沾著一絲絲的紅肉。他讓弗蘭西好好瞧著。
    “等你媽媽煮過這骨頭後,”他說,“你叫她把骨髓取出來,塗在麵包上,撒上胡椒、o你做個美美的三門治。”
    “我會跟媽媽講。”
    “你得多吃點,你這一身皮包骨,也該長點肉了,哈哈,哈哈。”
    包好了肉,收了錢之後,他割了粗粗的一段碎肝香腸遞給她。弗蘭西頓時覺得內疚起來,這麼好一個人,而她居然不在他這裏買肉,卻跑到別的人家。可惜啊,媽媽不相信他剁的碎肉。
    時候還早,街燈還洠в辛疗饋怼?墒悄莻賣辣根的女士已經坐到了哈斯勒門口,敚鹉切├备恕8ヌm西拿出從家裏帶的杯子。老婦人給裝到一半,收了兩分錢。弗蘭西很高興自己不辱使命,完成了買肉的大任。接著她到蔬菜店買了兩分錢的做湯用的蔬菜。她買了根乾癟的胡蹋N、一棵枯乾的芹菜、一個發軟的番茄,還有一束新鮮的香菜。這些媽媽會拿來放在湯裏煮,煮出濃濃的湯來,上頭浮著星星點點的肉。然後,她還會加上自家做的寬寬的麵條。這些,外加上塗了骨髓的麵包,算得上是星期天的大餐了。
    吃完油炸弗蘭尼雷丸、土豆、碎餡餅,喝完咖啡後,尼雷出去到街上找朋友玩去了。這些男孩子到了晚飯後,總是不約而同地聚在街角,手插在褲子口袋裏,背向前弓著,在一起爭爭吵吵,說說笑笑,推推搡搡,吹吹口哨,跳跳舞。
    莫迪?多迹倪^來和弗蘭西一起去做告解。莫迪是個孤兒,和兩個在家做工的未婚姨媽生活在一起。兩位女士靠做壽衣稚@些壽衣成打出售給棺材店。她們做帶緞子穗邊的壽衣:白色壽衣給處女之身的死者,淡紫色的給剛結婚的年輕死者,紫色的給中年死者,黑色的給老年死者。莫迪有時候會帶些布片過來。她想弗蘭西或許會用它來做點什麼枺鳌8ヌm西假裝高興,可是將這些布片收起來的時候,總是毛骨悚然。
    禮拜堂裏香煙繚繞,蠟燭淌蠟。嬤嬤們已經在祭壇上敚Ш悯r花。拢讣缐系孽r花最好。在修女當中,拢副纫d和約瑟更受歡迎。在告解室外頭,人們排起了隊。姑娘小夥們只想把這事儘快了結,好繼續談戀愛去。奧弗林神父的懺悔室外頭隊伍最長。他年輕、友善、寬容,悔罪這一關在他這裏很好過。
    到了弗蘭西的時候,她推開沉重的簾子,跪倒在告解室中。神父那扇把他和罪人隔開的小門拉開,在網格狀的窗後劃了個十字,這時候那遠古的神秘又徽窒聛怼I窀搁'著眼睛,用單眨睦∥模偷驼f了些什麼。弗蘭西聞到了香、蠟燭的蠟、花和神父黑袍子以及剃須膏混在一起的氣味。
    “祝福我吧,神父,因為我有罪……”
    她很快將罪說出來,很快得到赦免。出來的時候,她的頭還低著,靠近交叉的雙手。她到了祭壇行了個屈膝下跪禮,然後跪到欄杆邊,開始做悔罪陡妗K盅Y數著珍珠母念珠,以計算自己的陡娲螖怠D系纳顩'有那麼眩s,要懺悔的罪少些,所以早早出來了。弗蘭西出來的時候,她正坐在臺階上等著。
    和布魯克林其他女孩一樣,她們互相攬著腰,一起在街上走來走去。莫迪有一分錢。她買個了霜淇淋三明治,還請弗蘭西咬了一口。洠н^多久,莫迪就要回家了。姨媽不許她八點鐘之後在外頭街上。兩個人許諾下星期六還一起來做懺悔,然後分手了。
    “別忘了,”莫迪邊倒退著走,邊沖弗蘭西喊道,“這回是我來找你,下次輪到你來叫我啊。”
    “我忘不掉的。”弗蘭西回答說。
    弗蘭西回到家裏,見前屋有來客。來客是艾薇姨媽和她的丈夫、威利?弗裏特曼姨夫。弗蘭西喜歡艾薇姨媽。她和媽媽長得很像。她也很風趣,說話總讓人發笑,就像演出裏的人一樣,而且她還能夠模仿世界上任何人。
    弗裏特曼姨夫將他的吉他帶了過來。他在彈著,所有人都在唱。弗裏特曼瘦瘦黑黑的,頭髮烏黑、光滑,小鬍子光溜溜的,如絲一般。他右手洠в兄兄福紤'到這個因素,他的吉他彈得算是很好。需要用中指的時候,他就用大拇指猛敲一下,取代中指彈吉他弦。所以他的歌節奏都很奇怪。弗蘭西進來的時候,他正好快把會的歌全彈完了。弗蘭西進來正好聽上了最後一首。
    彈完後,他出去拿了一大杯啤酒來。媽媽讓艾薇姨媽吃一塊粗麥麵包,還有一毛錢的林堡乳酪。就這樣,他們吃著三明治喝著啤酒。啤酒一下肚,弗裏特曼姨夫就開始掏心窩話了。
    “你看我,凱特,”他對媽媽說,“你看到的是個失敗的人。”艾薇姨媽眼珠翻了翻,歎了口氣,下嘴唇抿起來。“孩子們瞧不起我,”他說,“老婆也說我洠в杏茫B給我拉送奶車的馬,鼓手,也都欺負我。你知道有一天它怎麼對我的嗎?”
    他的身子向前傾斜。弗蘭西看到他眼裏有眼淚,但是眼睛卻閃閃發亮起來。
    “我在馬房給它洗刷,我在給它洗肚子,它卻尿了我一身。”
    凱蒂和艾薇對看著,眼珠子飛快轉著,兩人在偷著樂呢。凱蒂突然看著弗蘭西。她的眼睛裏還是帶著笑,只是嘴巴還是嚴肅的。弗蘭西看著地板,皺著眉頭,不過她也忍俊不禁。
    “這就是它幹的好事。馬房裏所有人都笑我。”他又灌了口啤酒。
    “別這麼說了,威爾。”他老婆說。
    “艾薇不愛我。”他對媽媽說。
    “我愛你,威爾。”艾薇用那溫柔的聲音說道,那話音本身就是一種撫慰。
    “你結婚的時候愛我,不過現在不愛了,是不是?”他等著。艾薇什麼也洠в姓f。“你看,她不愛我吧。”他跟媽媽說。
    “我們得回家了。”艾薇說。
    睡覺之前,弗蘭西和尼雷得看一頁拢洠豁撋勘葋喿髌贰_@是規定。過去媽媽給他們讀這兩頁,後來他們大了,就自己讀了。為了節省時間,尼雷念拢洠ヌm西念莎士比亞。他們這樣讀了六年,拢浛戳艘话耄渡勘葋喨纷x到了《馬克白》。他們快快地讀著。到了十一點,諾蘭家所有人,除了在上班的約翰尼,都上床了。
    星期六晚上,弗蘭西可以睡前屋。她將兩把椅子拼起來,靠在窗子前,這樣她就可以看到街上的行人了。她躺在那裏,能聽到屋子裏夜間的那些聲息。人們進樓了,回到自己的公寓。有的疲憊地邁著沉重的步子。有的輕快地跑上樓。有個人跌了一跤,咒駡起過道裏的油氈來。有個孩子在假模假樣地哭著,一個樓下的醉漢在數落著老婆罪惡的生活。
    淩晨兩點,弗蘭西聽到爸爸上樓時唱的輕柔的歌聲。
    ……親愛的莫莉?馬龍,
    推著她的小獨輪。
    穿過大街小巷,
    獨自把淚流……
    唱到“把淚流”的時候,媽媽已經把門打開了。這是爸爸玩的一個小撸颉H绻堰@一段唱完之前門打開,那麼他們贏。如果還在過道上他就唱完了,那麼他贏。
    弗蘭西和尼雷都下了床,坐到桌子邊。爸爸拿出三塊錢放到桌子上,給了孩子每人五分錢。媽媽讓他們放進錫罐,說頭天撿垃圾,他們已經拿到錢了。爸爸帶回一大紙袋婚禮上洠С缘氖澄铩;槎Y上有一些客人洠怼P履锇褯'動的食物讓侍者分了。這些食物中有半隻冷的烤龍蝦,五隻冰冷的牡蠣,一小溈诠薜聂~子醬,還有一塊楔形羊乳乳酪。孩子們不喜歡龍蝦,冷牡蠣洠в惺颤N味道,魚子醬也太鹹。可是他們太餓了,將桌子上的枺饕粧叨眨砩暇驮诙亲友Y消化了。要是能吃的話,這些孩子連指甲都能消化。
    吃完後,弗蘭西要面對現實了:她打破了從夜裏十二點到彌撒之前必須禁食的規矩。現在,她不能領受拢土恕4说戎刈铮轮芎蜕窀赣械脩曰诹恕
    尼雷又上了床,繼續呼呼大睡。弗蘭西進到幽暗的前屋,坐到窗口。她不想睡。媽媽和爸爸坐廚房裏。他們會坐那裏一直說話說到天亮。爸爸跟她說晚上的事,他看到的人,他們長什麼樣子,說話什麼口氣。諾蘭家的人對待生活總覺得取之不盡。他們自己的生活已經豐富飽滿,可是這還不夠。凡是他們接樱^的人,其生活諾蘭家也得去管。
    就這樣,約翰尼和凱蒂一直聊到天亮,他們抑揚頓挫的聲音,在這黑夜裏聽來讓人感覺安全而舒心。到了三點了,街上很安靜。弗蘭西看到街對面一個女孩和男朋友跳舞回來了。兩人在門廳裏緊緊摟在一起。他們就這麼抱著不說話,後來那女孩身子向後傾斜,不小心樱搅碎T鈴。她爸爸穿著襯褲下樓了,壓低著聲音將那小子罵了個狗血噴頭,叫他去死,去見鬼,云云。姑娘跑上了樓,邊跑邊笑,差點笑岔氣。她的男朋友則大搖大敚а刂值雷吡耍煅Y吹著口哨,吹的是《今夜只有你和我》。
    當鋪老闆陶莫尼先生剛度過一個花天酒地的紐約之夜,乘坐一輛雙人出租馬車回來了。他從來洠в羞M過自家當鋪的門。這當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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