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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淡彩-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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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詹昱文没事似地耸了耸肩:“不用谢。我是贺总的家庭医生,照顾你和布布是我的正经工作。”
  他说得一派自然,颂然却尴尬地扭过了头——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呢?
  詹昱文假装没看见他的窘态,问道:“你家沙发能睡人吗?”
  颂然听出他要留宿,连忙说:“不用不用,你回家休息吧,我现在挺好的,万一有事再联系你呗!”
  “哦,情况是这样的。”詹昱文轻咳了两声,双手插兜弯下腰,靠近颂然耳边,悄声道,“你家那位林卉林小姐,个性实在非常可爱。我刚才吃了一份她亲手做的蛋包饭,意犹未尽,还想多蹭几顿。”
  颂然一脸惊愕,差点咬碎体温计。
  这人模人样的高冷医生,本体是一只戴着假面具的闷骚色狼吗?
  詹昱文摘下“面具”,朝他眨了眨狡黠的狐狸眼:“为了我的个人幸福,麻烦你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颂然:“好,好吧。”
  不管怎么说,詹医生起码是个直男啊。对于连追三Gay的林卉来说,能招到一个主动追她的直男已经够不容易了。
  不能棒打鸳鸯,绝对不能!
  颂然对詹昱文的好感度直线升回八十分,友善地抛出了橄榄枝:“沙发太硌了,要不你睡我的床?我分你半张。”
  詹昱文耳畔警铃大作,心道,我哪来的熊心豹子胆和你同床共枕,贺总不得手撕了我?
  他对颂然与贺致远的关系误会略深,借口睡不惯别人的床,不露痕迹地婉拒了。颂然只好收回邀请,抽出体温计,指了指衣柜说:“里面有被子和枕头,你把沙发铺厚一点睡吧,晚上冷就开空调,遥控器在茶几抽屉里。还有,保护好你的脸,我家猫比较闹,早上饿了可能会踩你的脸。”
  “一定一定。”
  詹昱文随口答应,没把这个善意的忠告真正听进去。他接过体温计扫了一眼刻度,向颂然投来一个“放心,死不了”的眼神,转身从衣柜里扒了床被子,单手扛被,单手插兜,非常帅气地出去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颂然这一晚打了退烧针,体温先跳崖式下降,再火箭式攀升,好比轮番扔进冰箱、烤箱里换着蹲,乍冷乍热磨耗一夜,基本已经是个废人了。
  第二天一大早,一声凄厉的尖叫冲破耳膜,颂然吓得猛坐起来,眼前花花绿绿,大片混乱的色斑映在墙上,一会儿变形一会儿交叠,晕得他想吐。
  现在让他裸眼盯调色盘,估计红绿都分不清楚。
  房门打开,小旋风布布直冲进来,弹簧球一样蹦上了床,扑进颂然怀里,撒娇说:“哥哥,一晚上没见到你了,我好想你呀!”
  小孩儿脸上又多了几颗疹子,涂着白色药膏,酷似一只热情的小斑点狗。
  颂然抱稳了他,笑道:“哥哥也很想你呀。”
  客厅里詹昱文的高分贝尖叫还没停止,喘气声断成一截一截的,如同气绝。林卉极其没良心地在旁边哈哈大笑,怎么听怎么幸灾乐祸。
  颂然怀疑是布兜兜一大早踩了詹昱文的脸,或者更干脆,一屁股坐人脸上了。
  这事以前还真发生过。
  他正想着,嫌疑犯轻盈地跃上了床,踩着枕头走到他身边,一双湛蓝的眼睛很是傲气地盯着他,里头毫无愧疚之意。见颂然不动,布兜兜喵呜了两声,脑袋伏低,作势就要用力撞过来。
  在彗星撞地球之前,颂然反应及时,飞快地指挥布布打开了一个金枪鱼罐头。
  布兜兜鼻子一动,化作一道离弦之箭,追着罐头的香味就过去了。
  好险。
  这颗彗星十二斤呢,差点被撞残了。
  两分钟后,颂然顿悟过来,詹昱文那声惨绝人寰的尖叫极有可能是装的,目的仅仅是为了逗林卉一笑。因为当詹昱文叼着一根油条走进卧室,与蹲在旁边吃食的布兜兜四目对望时,那一脸的淡定蔑视,根本当猫是空气。
  也对,正经八百的医生,尸体都解剖过不少,怎么可能怕一只猫?
  詹医生这等心机,应该是属猫的。
  “猫科动物”詹昱文给颂然做了一次简单的健康检查,结论是重感冒,但基本可以排除水痘,颂然却仍不放心。詹昱文在床边坐了下来,告诉他:“你在2002年11月得过水痘,有抗体。虽然免疫率不是百分百,但布布的症状很轻,传染概率不大。”
  颂然感到疑惑:“你怎么知道?”
  詹昱文摊手:“我不知道啊,但你家贺总知道,他昨天替你去查了。”
  颂然摸了摸发烫的额头,越发想不明白了。
  他是说过自己没爹没娘、福利院出身,却没再透露过更多的信息了。贺先生连他是哪里人都不知道,怎么才能查到他的病史?
  詹昱文见他皱眉,不由乐了:“你在怀疑贺总的实力?这么说吧,只要一台电脑一根网线,没有我们贺总查不到的数据,包括你的病历。”
  “我……我的病历?!”
  颂然睁大了眼睛,脸色僵白,脑子里轰的一下炸了。
  詹昱文没察觉到他突兀的神情变化,顺着继续往下说:“贺总是数据安全方面的专家,换言之,做黑客也是一流水平。昨晚一挂电话,他就想办法查到了你的病历。放心,你身上有水痘抗体,再得的风险很小。”
  “……哦。”
  颂然呆滞地点了点头,忽而沉默下来。
  他不再说话了,双手抓起被褥,躬身钻进了那个温暖、柔软又黑暗的地方,捂着脸,抱住膝,把自己蜷成一团,身体轻微地发抖。
  在他的病历里,藏着一个不愿示人的秘密。
  不是什么太严重的疾病。
  不严重的。
  颂然无数次说服自己,他只是得病太久了,又没能真正痊愈,偶尔发作起来,会有一点点困扰生活。但他已经懂得竭力克制,小心翼翼地掩盖着,从不被别人发觉,也很少再遭受异样的目光。
  可是这个秘密,他唯独不愿被贺先生知道。
  他已经不如之前那么好了。
  假若一个完美的孩子有了微小的缺陷,他依然是受人喜爱的。而一个缺陷诸多的孩子,原本就徘徊在被人接纳或厌弃的边缘,要是再多出一条什么不如意的来……
  谁也不知道下场会怎样。
  颂然觉得自己是一只俄罗斯套娃,好端端地藏在七八层华丽的外壳下。自从遇见布布,状况就开始失控,壳子被人一层一层扒开,他赤身裸体地袒露在贺先生面前,再也藏不住内里真实的模样。
  这天下午,颂然睡得特别不安稳。
  他做了一连串光怪陆离的噩梦,一个接一个,没有一点喘息的时间。
  梦境里,福利院曲折的长廊与褪色的房门化作了旋转的万花筒,从脚底延伸到头顶,层层叠叠,无止无尽地闪现,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绝望。他辨不清东南西北,拼命逃跑,跑到精疲力竭,才在某个偶然的瞬间捕捉到了一束亮光。
  他朝那束亮光的方向奔去,冲破禁锢,又戛然止步。
  眼前是一间“苹果陈列室”——前来领养的父母们与孤儿会面的地方。他之前来过几次,自从最后一次闹得不欢而散,就再也没机会进来。
  隔着一块窄小的门玻璃,他看到贺先生抱着布布坐在里面,正与福利院的老师交谈。
  “我们缺了一位家人,听说他在这儿,所以来接他回家。”
  贺先生温和地解释来意。
  福利院的老师却笃定地摇了摇头:“对不起,他不在这儿。”
  撒谎!
  我明明在这儿!
  颂然害怕与他们错过,急得不行,就要伸手推门。手指还没沾到门把,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拽住了他的衣领,强硬地将他往回拖。“苹果陈列室”离他越来越远,最终,他再度坠入了那个斑斓恐怖的万花筒,被蛛网般的长廊卷裹,又被一扇漆黑的门洞吞噬。
  木窗框,锈栅栏,上下铺的铁架子床。
  日光昏暗,墙角漏水。
  这是他居住了十年的地方。
  他听到挂锁的声响,发疯一般扑过去捶门,捶得墙灰四下震落。但外头那个冰冷的声音颁布了一纸裁决,告诉他,你已经没有机会了,我们不能冒险,让你在这对父子面前再表演一次犯病。
  他们不需要烂苹果。
  颂然,你知道吗,那个可爱的小男孩想要一个真正阳光开朗的哥哥——真正的,不是压抑了悲郁的内心演出来的。还有贺先生,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吸引了无数艳羡的目光。形形色色的优质男女从他身旁经过,他抬起手,臂膀便被人依偎。
  你没有学历,没有积蓄,甚至没有健康的精神状态,那个令人垂涎的位置,你怎么配得上。
  我们终将找到一只与之匹配的好苹果,使他的家庭圆满。
  而你,必须一个人留在这里。
  遥远观望。


第二十二章 
  Day 09 21:00
  颂然睡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小区路灯如同依附于高楼脚下的阴暗苔藓,投下零星微光,照不亮浮空的十二层。卧室窗帘紧闭,阻拦了任何一丝光线透过,整个房间化作一只望不到边的巨大笼子,严丝合缝,漆黑沉闷,锁住了里头的人。
  噩梦过后,被药物压住的体温再次失控了。
  颂然吃力地坐起来,只觉得一团烈火在胸腔热辣辣蔓延,肠胃翻涌不歇,稍一动作就引发强烈的反胃感。大量汗水浸透了睡衣和头发,皮肤粘腻,呼吸潮热不堪。
  他沿着床头柜边缘摸过去,摸到詹昱文留下的水杯,捧起喝了一口。水温寒冷彻骨,淌过灼烧的嗓子,勉强让呼出的热气骤降了几度,复又极快地蹿升上来。
  卧室寂静,隔着一扇门,他听到客厅里有欢笑声。
  大约是詹昱文和林卉在陪布布玩闹,某个你追我赶的小游戏,逗得布布边蹦边乐。颂然手捧水杯,一个人屈膝坐着,沉默地低下了头。
  他竟感到嫉妒,也感到恐慌。
  这屋子真的太黑了,太像噩梦中囚禁他的牢房——噩梦还在重演,他又一次被隔离在别处,听着外头的欢声笑语,却因疾病不能加入其中。发烧令情绪变得敏感,思维也容易走向极端。颂然磕碎了一颗玻璃心,忍不住想,詹昱文和林卉,一个是贺先生聘用的家庭医生,一个是科班毕业的幼师,要是他们表现得更好,会不会从此以后,布布就不再需要他了?
  他还有那么多的爱没给出去,布布换了人照顾,那他的爱……能给谁呢?
  他是真的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啊。
  恰在这时,熟悉的皮卡丘进行曲响了起来。颂然手一颤,洒掉了小半杯水。
  九点了。
  贺先生来电话了。
  他听见客厅的欢闹声轻了下去,布布接起电话,娇软地喊了一声“拔拔”。两边细细碎碎地聊起来,话题关于水痘、晚餐和游戏。布布聊得开心,旁边林卉和詹昱文也时不时插两句,氛围那么轻松,光从语调中就想象得出客厅此时的画面。
  浅色调,灯光澄澈明亮,有猫、有花、有挂画。彩色绘本散落着摆放,茶几上是他亲手制作的饰品,沙发旁歪着三双棉拖鞋。布布枕在大人膝上,眉眼弯弯,每一个人都在笑。
  颂然放下了水杯,抱膝躲在黑暗里,十根手指慢慢勾起来,抓皱了睡裤布料。
  他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心脏跳得飞快,嘭咚嘭咚,纷乱地响彻胸腔内部。耳畔被杂乱的嗡鸣占据,越想听清客厅的动静,越是听不清。时间在不断流逝,颂然终于等不下去,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了上面。
  他听到了活泼的《胡桃夹子序曲》——通话已经结束,外头正在播放布布最喜欢的《猫和老鼠》。
  颂然不声不响地缩回了床上,钻进乌龟壳,蒙住耳朵,把脸埋进了枕头缝里。
  贺先生没有记起他,与布布聊完天就挂了电话,压根不记得布布身后还捎带着一截小尾巴。
  说一句话也好啊,哪怕……哪怕就叫声名字呢。
  颂然砸了一记枕头,腰一软,仰面翻过来,有气无力地平摊在了床上。
  他以为比起雇主与保姆的关系、邻居与邻居的关系,自己与贺先生多少有那么点儿不一样。他喜欢每天与贺先生闲聊,便以己度人,幼稚地认为贺先生也同样喜欢与他闲聊,以至觉得每晚的爱心电话,一半是给布布的,一半是专门给他的。
  原来……那仅仅是雇主对保姆的礼貌问候吗?
  不想承认。
  因为倾注了多余的感情,所以这样一厢情愿的在乎,颂然耻于承认。
  下一秒,枕底的手机及时震动了起来。
  颂然像被扎了一针肾上腺素,倏地睁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手机。黑暗中的屏幕亮得刺目,他下意识皱紧了眉头,忍着想吐的冲动看向联系人姓名。
  贺致远。
  这三个字如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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