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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胡兰成-今生今世-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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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回是我要君毅看看日本的好人家,就選了西尾家。在西尾家一宿,翌朝西

尾夫婦還做茶道,請請君毅、池田、與我。

日本最好的枺魇遣璧馈W霾璧罆r只是親與敬,不可以有愛欲,不可以是生

命的迫力感或感覺派云云。不可以是喜怒哀樂。不可以是意見議論。從來打天下

的人,最要從感情與意見的末梢走了出來。乃至走在天的先頭,來一個「先天而

天弗摺梗韵褙S臣秀吉這樣的大英雄都講究茶道。可是西尾夫人還是新學。

茶道的儀式她做到中間不明白起來,問她的丈夫,西尾先生當然也是不會,便夫

妻商量起來,說大概是這樣的罷,當下使我不覺要笑。原來昔年豐臣秀吉亦是出

身平民,而歷史上反是他的茶道這樣有名,如今亦茶道在西尾家,還比在世族舊

家更相宜似的。

於是陪君毅撸展狻H展庥袞|照宮,祀第一代將軍德川家康。德川家康開日

本三百年太平一統之局,而其遺訓自敘艱難,不敢為先而為後。其枺諏m,三代

將軍家光所建,黃金為飾,本格是神社式,而多受中國明朝建築的影響,還採用

南蠻的風物,卻能不發生問睿挥X是彼時日本人的天下之大。這種種,不知為

何皆於我非常親切,使我思省。

日光雖已是陽曆三月,尚積雪滿山,在上山下嶺的汽車中,我向君毅問起新

亞書院。當初錢穆唐君毅等幾個人從大陸逃出,在九龍租人家的樓房開辦新亞書

院,衣食不充,其後得到美國耶魯大學的合作,建起了新校舍,人以為榮。而上

次校長錢穆來日本講學,竟無一言及此。君毅亦然。這回是我問他,他道、「本

來是應當掉轉來,我們若能資助人家,纔心裏平安。」這是真正的讀書人。這樣

的我所敬重的讀書人,在日本也有,是拓殖大學校長矢部貞治。

與君毅、這回我還談起「山河歲月」的稿子。彼時我偷渡來日本。把稿子留

在君毅處,又恐啵Ъ娜f一遺失,託他代請人抄寫一份副本寄來。有是學生抄寫的

,有是君毅夫人抄寫的,而且經過君毅親自校正錯字。我非常感激,與池田說古

人可以托三尺之孤,寄百里之命,亦不過是基於朋友間這樣的信。焉知君毅道、

「你臨走原有百元港幣留下為抄書費的。實情是那時學校裏非常窮,一次我把家

裏的香煙罐都搜集起來,有一大筐,抬出去賣,還賣不得一塊錢。我夫妻商量,

你留下抄書的一百元,都給別人趁了,不如自己也來趁些。承你說得太好了,不

敢當的。」經他一提,我纔記起果然有那一百元。然而君毅的為人我覺得比我原

來所想像的更好,因為這樣纔是更真的。

君毅是路過日本,還要去美國講學,送別會開在銀座一家日本菜館。席上我

致辭,說、「開創新朝要明理的人,但是他還要能不講理。日本的日蓮上人提創

法華經,卻說禪天魔,念佛無間。禪怎麼會是魔,念佛怎麼會是地獄,這豈不是

他的不講理?印度的甘地,他做獨立邉右擦T了,而他必要弄一部手搖的紡車紡

棉花,這也是不講理。」而我因何想到要以這樣的話為對座中日本的政治家與中

國的學者的贈言,對兩人責望這麼深,這也是屬於不講理的一類。

我原來是別有所思。從前每凡天下大亂,像張良馬援李靖都尋訪在新人中可

有命世之主,我覺這比千里訪名師好。曹操與劉備煮酒論英雄,是論的人,不是

論的學問。中共我不喜他,因他的做法太切睿暮侠韰s又並不是明理。而我

的仔細看人,衡量人,也是因為我對於當今亂世隨時都有一種切切之意。

君毅去後,受珍還在立川警察署有幾天,纔獲釋放回家。在那一段憂患期間

,我的人反為變得異常的清和,連我自己亦覺得。而愛珍亦經過這最後一次,不

再有警察事故了。不然還不會有這樣太平。是我去到他們的麻藥取締機關結結實

實的一頓交涉,當著所長,三對六面申斥了那麻藥官的不是,他纔不敢再胡簦Я



原來取締麻藥果然要嚴,但亦切切不可夾雜宗教的罪福觀念乃至道德的善惡

觀念。孟子說是非之心,這單是是非分明,即比說罪福善惡來得清潔。而這亦是

法律的基本精神。日本的麻藥取締官的作風卻像特工。其中有一位又原先是日本

在華派遣軍的翻譯,彼時的翻譯最壞,如今他還是這樣的對待在日本的中國人。

他又連法律的常識都洠в小B樗幷n的情報原來是利用壞人做的,若二十件這樣的

密告之中,有一件似乎有些因頭,那就是大收穫了。而他一接密告就會同警視廳

去搜查家宅,逮捕人身。原來他是把凡被密告皆看作即是事實成立,那天在所長

那裏他就這樣說。連前次檢事看了他的眨麜伯斨鴲壅涞拿鎲査馈ⅰ高@豈不

是奇怪!」愛珍只因被李小寶牽累過一回,那麻藥取締官就不時要來我家坐坐,

探問華僑的行動。他向我說他到別的華僑人家,他們都說他是好人。又威嚇我道

、「此地的中國人都在我掌握中,不論他是誰,我有絕對的權力對付他!」他這

又是洠в蟹沙WR的話。而他還對我說教麻藥的禍害。

但是我仍好言好語對他,恐怕喫虧。也想若得事過境遷,忘懷了也就算了。

我不想法律起訴,對簿公庭,因為我不願與這樣的小人平等,而且我不慣乞援,

那怕是向法律乞援。我已生氣過不止一次。我是想過很久的。那天我帶同池田去

辦交涉,一種決心那樣的斷然,而又彷彿是偶然的行動。那麻藥取締官在外面辦

公廳,看見我進所長室,即刻跟進來,當是可以監視我說話,不防我會當著所長

與他的面,把他的行為及他說過的話,一樁一樁都對證出來,毫無容赦的叱責他

,也給他知道知道大人的威力煞氣是這樣的,簡直使他洠в锌梢哉跀r耄П巍K

在那裏,臉相就像中國戲裏扮的牢頭禁子,白鼻頭、眼睛只是兩個小黑洞、翹鬍

鬚。

我雖自己亦曾當過法制局長,但對法官警察一直有想狎侮之意,原來他們所

奉為尊嚴的枺鳎坏┯錾狭嗣珴蓶|或麥克阿瑟就會不過是一場滑稽,而我是連

毛澤枺c麥克阿瑟都看得是可以被掃蕩的。前次為愛珍的事,我到警視廳干證辯

護,說話中間,幾次被警官厲聲一喝,當下我惟默然,一面卻不禁觀看他,見他

寫寫口供,掏出一包新生牌香煙放在桌上,一時我竟為那廉價的香煙與他的貧窮

傷心。威嚴峻烈原可以成為好,連貧賤亦可以成為好,但總不是像他這樣的。當

然我也洠в袑λ谅

幸得愛珍的麻煩亦到底清結了。今日懀麢诳礃乔懊坊ǎ廊蝗耸雷杂星迦A貴

氣。燉煌壁畫展樱跂|京開,我偕愛珍去看。南北朝真是一個偉大的時代,熾

烈潑辣,西域的無明的枺鞫甲隽藵h文明的薪火。還有是隋唐的,其中一幅宋國

夫人歸朝圖,乘馬,帽上兩朵金花,騎從者捧巾奩,焚香,馬前一隊管弦,女子

十數人在舞,有點像秧歌舞。我看之不厭,覺得這真是美,亦看看愛珍,而且不

禁要以彼時比起現代,以今人比起昔人來了。

 二

有一年秋天,我偕池田到小田原演說,翌朝本地人陪同參拜箱根神社,觀豐

臣秀吉所奉迹牡叮撬谛√镌畱穑R陣所佩者。還有是德川家康的佩刀。

今人則有岸信介首相奉迹囊患艽筱~燈,金燦燦的掛在廊前,還是新的。

茫綄m司是熊本地方出身的豪傑,待我以上賓之禮,於我參拜時特為擊鼓巫

舞。是年青女巫二人舞於神前,歌豐年之章。歌罷舞歇,一女執壺勺一女奉盞,

來賜神酒神饌。神官古裝執笏,領導我們拜。拜罷俯伏,神官拔架上白紙徹如大

拂塵,來我們頭上袚除已,又拔神前金箔繖來我們頭上拂幾拂。同行二本地人皆

大喜,說、「平常未有以神前的金箔繖來袚除的,今天對胡先生是異數,可見神

喜歡胡先生。」得日本的神喜愛,比得日本的女子與庶民喜愛,更有一種賓主之

意,使我也愛惜起自己在人前。

歸途搭觀光巴士,車掌是年青女子,山迴路轉,她一路報告風景、「昔、豐

臣秀吉小田原之戰,於此陳兵。」巴士轉彎,又是另一地、「昔、小田原之戰,

豐臣秀吉臨陣,立馬此坡上。盟軍德川家康的軍隊在右手下去山麓川邊。」是處

風和日麗,而人世的事成敗如此分明,這真是亮烈。

提起豐臣秀吉,我這回與池田在大阪講演時到過他的舊城,登上了天守閣。

天守閣的銅瓦飛簷,實在令人驚歎。我在街頭店裏見過版畫富士三十六景,其中

一幅畫的是海浪捲騰,船從波濤的谷底掀起,好似乘龍欲上天一般。天守閣的銅

瓦飛簷便可比這樣的海濤掀舞,直下萬丈。這是日本人獨有的創意。天守閣裏有

豐臣秀吉的畫像,這樣好法,我見了當即走不開。我面著他立了好一回,不覺稍

稍低下頭來。隨後到窗口,一望山川城市,只覺得是我自身的端正。

我不知何時可以回大陸,與一代人開創新朝,也許如與美人的誓盟,終於铡

了佳期。我近來看事情反為不及以前有把握。而且我多有憂怒,修行亦反為不及

以前似的。

原來修行是只有宗教者纔會得成熟,如基督的就要去坐在上帝的右手邊了。

或如釋迦的成了等正覺,於凡事永絕搖動與疑惑。而如孔孟則不然。孟子即有一

次他的學生萬章看出了他好像是很不高興。因萬章問他,孟子纔說五百年必有王

者興,今已其時,但聽他的口氣,不是判斷,而寧是在思省。

孟子之後隨即有秦朝的統一,且接著起來了漢朝,與印度波斯羅馬交際,開

出新的禮樂之治。但這算是孟子說對了麼?又漢唐以來的每每開出新朝,果然就

是相隔五百年必有王者興麼?可是,這是耶非耶纔正是歷史的明徵,這將信將疑

纔正是歷史的大信。便是往年對日本抗戰必勝的話,當時其實亦是將信將疑。將

信疑是對愛人的,而亦可以好到是對天下大事的。

原來要為天下起義,是好比作書畫,有洠в猩駚碇P,先頭簡直不能知道。

吳清源下碁,他自覺無必勝之理。勝是幸摺Kf自己的黑番反為不及以前堅強

似的,以前黑番殆必勝,現在可是黑番白番皆在動搖可敗可勝中。而這正是他來

日本後強了一目之所以然。如此,我今看事情不及以前有把握,或者倒是我來日

本後的進步。

前一晌我偶又讀了諸葛亮的後出師表,他對前途說「此臣之所未解者一也」

、「此臣之所未解者二也」、「此臣之所未解者三也」,我從來讀它洠в邢襁@回

的親切。唐人詩、「出師一表真名世」,真真不錯。諸葛亮於天數與人事之際,

這樣的反覆思省,所以臨表涕泣。而我現在是簡直對景難排。可是共產黨必定敗

,敗在他的於天下大事絕對有把握。

西尾末廣是社會黨右派,在黨中稱為西尾派,我所知的朋友中有進言他應當

與左派決裂的。還有進言他應當根本退出社會黨,另組新黨的。惟我以蘇軾寫諸

葛丞相的兩句詩贈他。曰、

崎嶇事節制 耄叹貌粵Q

西尾很感激歡喜,要我寫字,但因我的書法難有自信,答應了至今尚未寫給他,

我現在亦是學會了承認人家。對於異己者,西洋人有說寬容,其實寬容尚是傲慢

的字眼,我毋寧喜愛初期解放軍說的學習。

我在日本,好像是在親戚人家作客,又可比是那回與秀美耽擱在金華小娘娘

的村子裏,看人看枺鳎倹'有個自己先來暴躁之理。日本的學生現在多是男阿

飛、女阿飛、枺┒純取€y座、新橋、澀谷、新建的咖啡店三四層樓,一幢容得

千餘人,只見前後多是高中女學生、男學生。樂隊奏爵士,隨著電梯一層樓一層

樓的昇降。他們被稱為太陽族,使我想起古埃及人。那爵士樂,煩躁、衝動、性

的叫喊、生命的沸沸揚揚、一派夏威夷的熱帶風光,但又的確是日本的年青一代

人。這樣的地方,李華卿帶我去過,還有景嘉與兩位新加坡的留學生也帶我去過

,而我亦能知其好,因為我謙遜。雖然我還是不喜。

我與中山優到銀座,他說這樣的滿目都是汽車、地下鐵道、水泥鋼骨的大廈

,人簡直是走進了蠻荒的樹林沼澤裏。他說地下鐵道是共產黨的作法,只講到達

目的地,沿路一點洠в酗L景。我聽了亦覺他說得好,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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