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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胡兰成-今生今世-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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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她講說得好。她講時臉都紅了,像個鄉下姑娘,完全是男女之間的緊張與驚異



愛玲儘管看秀美,嘆道、「范先生真是生得美的,她的臉好像中亞細亞人的

臉,是漢民族西來的本色的美。」當下她就給秀美畫像,秀美坐著讓她畫,我立

在一邊看,見她勾了臉龐兒,畫出眉眼鼻子,正得畫嘴角,我高興得纔要讚揚她

的神來之筆,她卻忽然停筆不畫了。秀美去後,愛玲道、「我畫著畫著,只覺她

的眉眼神情,她的嘴,越來越像你,心裡好一驚動,一陣難受,就再也畫不下去

了,你還只管問我為何不畫下去!」言下不勝委屈,她看著我,只覺眼前這個人

一刻亦是可惜的。

我從來不要愛玲安慰我或原諒我,更洠в邢氲竭^我來安慰愛玲,因為兩個都

是大人。但此番她有話要與我剖明,是為小周。小周的事,前在上海時我向她兩

次說起過,她聽了愁怨之容動人,當下卻不說甚麼。而我見她這樣,亦竟不同情

,單是微覺詫異,因為我不能想像她是可被委屈的,現在她開口了,是一種最後

的決心,而我亦還是糊里糊塗。

那天亦是出街,兩人只揀曲折的小巷裡走,愛玲說出小周與她,要我選擇,

我不肯。我就這樣獃,小周又不在,將來的事的更難期,眼前只有愛玲,我隨口

答應一聲,豈不也罷了?但君子之交,死生不貳,我焉可如此輕薄。且我與愛玲

是絕對的,我從不曾想到過拿她來和誰比較。記得十一二歲時我在娘舅家,傍晚

父親從三界鎮彎過來看我,帶有金橘,分給娘舅家的小孩,惟我無分。我心裡稍

覺不然,但也曉得要大方。及後跟父親上樓,他卻取出一隻紅艷艷的大福橘,原

來的專然留給我的。這可拿來比方我待愛玲。

我道、「我待你,天上地上,無有得比較,若選擇,不但於你是委屈,亦對

不起小周。人世迢迢如歲月,但是無嫌猜,按不上取拾的話。而昔人說修邊幅,

人生的爛漫而莊嚴,實在是連修邊幅這樣的餘事末節,亦一般如天命不可移易。



愛玲道、「美國的畫報上有一群孩子圍坐喫牛奶蘋果,你要這個,便得選擇

美國社會,是也叫人看了心裡難受。你說最好的枺魇遣豢蛇x擇的,我完全懂得

。但這件事還是要請你選擇,說我無理也罷。」她而且第一次作了這樣的責問、

「你與我結婚時,婚帖上寫現世安穩,你不給我安穩?」

我因說世景荒荒,其實我與小周有洠в性僖娭斩疾豢芍悴粏栆擦T了。

愛玲道、「不,我相信你有這樣的本領。」她歎了一氣、「你是到底不肯。我想

過,我倘使不得不離開你,亦不致尋短見,亦不能再愛別人,我將只是萎謝了。

」我聽著也心裡難受,但是好像不對,因我與愛玲一起,從來是在仙境,不可以

有悲哀。

我倒是在尋味她方纔說的美國畫報。如今世界上就是這樣的一個美國,一個

蘇俄,他們各有那麼的一點點好處,卻要人把資本主義或共產主義選擇下來。其

實好的枺鲬乔鍧嵉模灰速|,不要比附,我道、「凡事其實應當簡明,即

如火車乘客那種襤褸擁擠,單是難看,就該弄好它,要掃除貧窮,亦不過是知恥

,使世人皆得揚眉吐氣,如此即革命雖至於不得已而用兵,亦可以一戎衣而定,

其麼主義都不要的。」而愛玲聽了,亦竟為這番美言而喜。她雖然心事沉沉,其

人仍宛如清揚。

隨後我們走到松台山。松台山在溫州城裡,上頭有個廟,廟側是操場,有一

小隊新兵正在操練,我們一走走到了近前。關於兵,愛玲本來亦洠в幸庖姟G按

在上海時,她還講給我聽,一次有三五個日本兵在公寓面前人行道的則樹下放步

哨,穿的草綠色服裝,她的姑姑從樓窗口望下去,說他們像樹裡的青蟲,她覺姑

姑形容得非常好。還有我問炎櫻,你們印度的獨立領袖鮑斯若要招募女兵,你也

去麼?炎櫻道、「去可以,但是先要照我的心意剪裁出好看的兵裝。」愛玲亦以

為然。又若愛玲遇見中國兵與百姓問答,必定看出兩邊都有幼稚可愛的惶惑來。

可是現在她見了這些在操練的新兵,當下驚駭得扯住我的衣袖回步,說道、「他

們都是大人呀,怎麼在做這樣可怕的兒戲!」

我與秀美住的地方,愛玲只到過一次,那是她要離開溫州回上海的前一晚。

秀美先向我說過、「張小姐若來,此地鄰舍會把我如何想法,惟有這點要請你顧

我的體面。」所以與鄰舍只說愛玲是我的妹妹,這對愛玲,我是無言可表,但亦

不覺得怎樣抱歉,因為我待愛玲,如我自己,寧可克己,倒是要多顧顧小周與秀

美。

外婆來倒茶水,愛玲仔細看她,與我說、「這位老太太的臉真是好,滑稽可

愛得叫人詫異。」隨後外婆到隔壁阿嬤家裡去了,這柴間一樣的房裡,我坐在床

上,愛玲與秀美各端一把椅子凳子坐在床前,二人說話兒。愛玲看看這房裡,看

看我與秀美,直到夜深,她還捨不得走。她在溫州已二十天,我像晴雯襲人在外

頭,見寶玉竟來望她,只恐褻瀆閃失了,寧願催她早日回上海,愛玲卻一股真心

的留戀依惜,她本來還想多住一些日子的。大約愛玲的愁艷幽邃,像元稹會真記

裡的崔氏,最是亮烈難犯,而又柔腸欲絕。會真記裡與張生之別,崔已陰知將訣

矣,恭貌怡聲,對張生說的一番話,及後來她覆張生的信,真是叫人難受。但亦

我們不盡與之相似。

第二天下雨,送愛玲上船。數日後接她從上海來信說、「那天船將開時,你

回岸上去了,我一人雨中撐傘在船舷邊,對著滔滔黃浪,佇立涕泣久之。」她還

寄了錢來,說想你洠в绣X用,我怎麼都要節省的,今既知道你在那邊的生活程度

,我也有個打算了,叫我不要憂念。 

..



§ 永嘉佳日 §【驚枝未穩】


### 永嘉佳日 ###

【驚枝未穩】

歐陽修詩、「黃鳥飛來立,動搖花間雨。」就像是說的我在溫州。我在溫州

,總是處處小心,因為憂患是這樣的真。但是我亦隨緣喜樂。

舊曆年關,溫州街上一般是魚鮮攤南貨店綢布莊熱簦В切~鮮南貨與布料

還在攤裡店裡莊裡,就已像在除夕灶下的都是年貨,像元旦穿在身上的都是新衣

了。而我與秀美,單是看看亦好的。我與秀美,除夕是外婆家裡做起一桌菜,房

裡無處敚В荒軘'在房門口頹簷下,先供天地,然後叫鄰舍來分歲。秀美還備了

紅紙封包,分給隔壁阿嬤家的小孩及外甥壓歲錢。秀美有個妹妹,住在城南,娘

家少走動,她今帶了兒女來看阿姊。我這個姑爺,也著實做得過,有妹妹家來請

,還有阿嬤家也還請,這都是罩秀美的牌頭。

正月初一街上店家都關門,每隔幾家有敲年鑼年鼓,日色在地,只見撸舜

的新衣服,小孩手裡都拾一對大紅包頭去親戚家拜年,解開來卻只得十幾顆黑棗

或桂圓。我與秀美亦去五馬街走走,只覺甚麼事情亦洠в小S洲D過巷後,見燕麥

青青,已是春天的氣息了。

立春,舊曆上寫著寅時春至,要半夜過後。外婆與隔壁阿嬤等候迎春,叫我

與秀美先睡。及我被喚醒,已外面四處放炮竹,城中千家萬戶都在迎春了。外婆

拿紅豆湯到床前與我喫,秀美原來早已起來,此刻聽見她在阿嬤家廚下一道說笑

做湯圓。這迎春而非迎神,真有好意思。頃刻之間,果覺庭樹房櫳,連堂前灶下

,連人的眉梢,連衣櫃角隅裡,都是春來到了,如同親人,處處都是他。

正月裡是家家都有人來客往,待飯待點心,連鄰婦抱了小孩來沿階小椅子裡

坐坐,在日頭下說一回話,亦被作客人看待。我們的鄰舍,左首當小學校長的一

家是自成一院落,那男人兼任鎮長,是個國民黨員,有些高不可攀,惟他的妻偶

亦過來我們這邊沿階坐坐,還隨和些,且也叫秀美阿娘,溫州人叫阿娘是姑姑。

右首即是阿嬤家,只住一個廂房間,卻有堂前公用。阿嬤家大約兩個兒子,一個

做裁縫,一個做店夥,都是二十幾歲,還有一個頂小的纔四歲,是遺腹子。他們

平常喫番薯的時候多,炊米飯的日子少,但是此地這樣的人家毫不慚愧,亦不見

貧窮得悽慘。阿嬤雖然過日子的事耿耿在念,她卻也不怎麼憂,兩個兒子已經成

長出道,只覺天下世界的日子總要這樣過,但凡佳節良辰,對於人情禮節非常肯

定。後面打紙潱娜思矣质亲猿梢辉郝洌绕饋砭鸵姷靡髮崳矣袝r走後門經過

,他們倒總是客氣招呼的。

秀美是住在何處都比我自然,與世人無隔。我每見她坐在簷下與鄰婦做針線

說話兒,總驚歎她的在人世安詳,入情入理。便是那阿嬤與後院少婦,連同那手

抱的小兒,亦都是宋人平話裡的,明清小說裡的,民國說書裡的街坊人家人,她

們或妍或媸,人相各有不同,卻皆在人前有個周公之禮,把人世看得很肯定,時

勢無常,她們還是有常。便是那阿嬤的弟弟,他靠一根扁擔養活一家,每日天未

亮即到小南門魚鮮蔬菜行批了貨,挑到小菜場趕早市敚傌溬u,午後收攤,彎過

來看他姐姐,也著實是一條堂堂漢子。

正月初五是小周生日。我們住的福D橋,徐家台門右首即是準提寺,我與秀

美去觀世音菩薩座前行了香。秀美倒是不介意。她亦有所祈,祈我平安,祈她自

身清好,祈小周與世人皆消災得吉。中國人的祈願,意斩蛔靼驗閷θ

世的好情懷,亦只如水面風來,有荷花荷葉的氣息。且人與菩薩各有端莊與灑然

,兩不可褻瀆,彼此尊重,用不著要到求情的地步。

初八日,與秀美去上新年墳。秀美的父親在世時百無心思,惟嗜酒無剛骨,

窮到把女兒都賣了,如今這女兒卻與女婿來他墳前拜掃,只覺恩怨都已解脫,千

種萬種眩s的感情,到底還是止於禮,人世就明淨悠遠。是日田畈上走了許多路

,溫州是地氣暖,此時已油菜花黃了。

十五日到海壇山,看廟戲。山下即甌江,一埭街密密排排都是海貨與竹木米

糧雜貨的行家棧家,甌江的水平堤,直要打上店門前來。這埭街原在城牆外面,

舊時這裡的城牆是在沿海壇山半腰,附近有葉水心墓,斜陽古碣,令人想南宋當

年。海壇山上的廟是漁人舟師所建,所以廟門畫的不是神荼鬱壘,而是戲台上扮

的女將,珠冠雉羽,繡袍罩鎧,卻又手裡執的是一隻蕩菱船的槳。殿上供的神像

,許多匾額,正中一塊是「海晏河清」。廟門內正對大殿一個戲台,正在演戲,

鑼鼓管絃與同戲台下鼎沸的人聲,吃食攤玩具擔的吹哨叫喚,與同殿上的祭饌豐

隆,香煙繚繞,恰如秦軍與項羽軍對陣,武安瓦屋皆震,可是又清越縹渺,不但

那嘹亮的笛腔,連鑼鼓亦似道眨覀兛戳讼聛淼桨肷窖佇立聽了一會。而

在這樣的熱簦鏊侨缤骱闶校遗c秀美一個像許仙,一個像白蛇媳娘。

此後即是愛玲來。及愛玲回上海,我與秀美日常少出去,只在家門口附近走

走。此地大士門有明朝宰相張散正告老還鄉,欽賜邸宅的遺址,當年事跡,至今

溫州人能說,而里巷之人說朝廷,即皆是民間的奇恣,又出後門是曲曲小巷,路

邊菜園麥地,不遠處覆井出簷亮著一樹桃花,比在公園裡見的桃花更有人家之好

,時令已是三月了。

三月三欄街福,五馬街百里坊皆紮起燈市,店家門前皆陳設祭桌紅氈,每隔

數十步一個彩牌樓,搭台演溫州戲,木偶戲,或單是鼓樂。還有放煙火,舞

。中國民間的燈市與戲,是歌舞昇平,此意雖在亂世亦不可少,見得尚有不亂者

在。夜裡我與秀美去看,一派笙歌,燈市百戲裡有我這個人,就如同姜白石詞裡

的、

兩桁珠簾夾路垂,千枝紅燭舞儯',

枺L歷歷紅樓下,誰識三生杜牧之。

星河轉,月漸西,鼓聲漸遠行人散,

明朝春紅小桃枝。

我今不被人識,亦還跟前有秀美,且明朝是吉祥的。看燈回來,沿河邊僻巷,人

家都睡了,我與秀美在月亮地下攜手同同走,人世件件皆真,甚至不可以說誓盟



可是憂患亦這樣的真。報上登載行政專員公署發動突擊檢查,城內分區挨次

舉行,這雖是為對付共產黨,但我當然心驚。時已陽曆四月,一日忽有個兵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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