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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胡兰成-今生今世-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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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途跋涉勞哥力,舉鞭策驥動妹心,哥呀。。。。。。

因說起這隻歌,忽我覺自己就好像那趙匡胤,而中華民國則是京娘,中華民國的

千里前程,路上有南京重慶延安的人,乃至番邦,意氣豪雄來相干,但仍我是她

的親人,唱到動妹心,便江山都驚。我覺悲壯激昂實不及這樣的只是情親,英雄

對江山而感慨奮發,不如江山因英雄而動心。

這支歌我要范先生唱來聽聽,她竟也高興。但她從來不曾學唱過,她纔發聲

,我聽了一驚。她是唱得太高了下不來,第三句都還唱不全就停止,如彈琴忽然

絃絕,乃有英雄浮牐瑑扇硕夹α恕V袊鴸|西是四平八穩裡,亦何時都有著跋扈

不馴,簡直不顧一切,大安似不安,大和似不眨箜標婆涯娲碳ぃ允腔钌

生的。

像我現在,即很不眨退频模瑧n患驚險如此切身,卻與范先生,好像文蕭華

山遇彩АN疫說范先生,你的生相與腰身,人家會看你只有二十幾歲。她道、

「前此斯宅有小貨郎擔來,我與誾誾去門口買絲線,那小貨郎還當我們是兩姊妹

。斯宅人也說,婉芬做新娘子還不及范先生後生。」她這樣安詳大方,卻也喜歡

人家說她年青,這就依然是女兒性氣。事實上,後來她與我住在雁蕩山中學校裡

,同事多想她是廿三四歲。

我們要算在路上說話最自由,但在路亭裡買飯,與到了宿夜店,就要少說話

為宜,怕涉及我的生平,旁邊有人聽見起疑。每在人前,范先生處處留心照應我

,因此兩人只覺分外親熱。我們的盤纏錢只帶二萬元老法幣,那時一碗麵已要八

十元,一包大英牌香煙要五十元,但也老法幣總還值錢,而且交由范先生使用,

就有錢財銀子的可珍重。她是用手絹包了鈔票,藏在貼肉小衫袋裡,付錢時取出

解開來,有她身體的暖香,這也使我覺得親熱。

十二月八日到麗水,我們遂結為夫婦之好。這在我是因感激,男女感激,至

終是惟有以身相許。而她則是糊塗了,她道、「哎喲!這我可是說不出話了。」

翌日在往溫州的航船上,她道、「這我可是要蠻來了的呢!你到何處我都要跟牢

你了的呢!」她的蠻,亦像戲文裡樊梨花那樣番邦女子的不顧一切。

我問她做女兒時的名字,她喜孜孜的,仍稍稍躊躇,纔說出來是秀美。她道

、「我這個名字,是連誾誾亦不知,惟他們娘曉得,今是又聽見你叫了。」中國

民間舊時女子,在娘家的名字亦是私情,故定親又叫問名,新娘的名字是與年庚

八字用大紅帖子寫了,裝在禮擔盤子裡,交由媒人回過來,且到了夫家,等閑不

被人叫,而如玉鳳來我家,長輩對她稱名,則已經是新派。祕密惟是私情的喜歡

與貴氣,這樣的祕密就非常好。

我問秀美,昔年我在杭州金剛寺巷斯家作客,你住後院,惟出入經過堂前,

時一相見,那時你曾心裡有過意思麼?秀美道、「我肚裡想著你倒是一位好官人

,但又想你是已經有了老婆的。」所以她只是好像春色惱人,卻洠в忻康貌豢

以是相思。女人矜持,恍若高花,但其實亦是可以被攀折的,惟也有拆穿了即不

值錢的,也有是折來了在手中,反覆看愈好的。現在秀美這樣說了出來,我只是

更加感激歡喜。而且現在她看我,亦依然如同昔年的是個好官人。

我說我今這樣,好像是對不住斯家,秀美卻道、「你與斯家,只是叫名好像

子侄,不算為犯上。我這人是我自己的。且他們娘是個明亮的。」她的理直氣壯

真是清潔。我因問她可會想著昔年老爺的情分?她道、「洠в猩觞N可追想,那時

我是年紀太小。」年紀太小,是不曉得恩愛的,彼時過的好日子,亦只像春風春

水長養好花,其實花與風水兩無情,這亦是一種空闊光明。她是與我,纔有人世

夫婦之好,所以她這樣的喜愛不盡。我問她、「你喜歡我叫你姊姊,還是叫你妹

妹?」她說妹妹。

 六

船上過得兩夜,到上溫州。我們先是住在斯君的丈人家,慢慢尋訪秀美的娘

家住址。斯君的丈人家姓朱,我只說是斯君的表兄,改姓名為張嘉儀。嘉儀本是

秀美給她女友謝君的小孩,拜她為義母時取的名字,我一聽非常好,竟是捨不得

,就把來自己用了,用老婆取的名字,天下人亦只有我。我對朱家是說斯君要我

先來,他隨後來,等他來了,商量到台灣去做生意。可是住在朱家,我與秀美要

避形跡,我仍叫她范先生,她則叫我張先生。

斯君的丈人當過稅局的課長,現在開著酒店。溫州城裡與蘇州城裡紹興城裡

一樣,多有這樣的門第,好像是書香世家,舊式房子,堂屋前後院,欄杆走廊,

假山花木,親友來住,人情場面都等樣。我在這樣的人家作客,真要做筋骨,住

得日子多了,我難為情是不消說得,連秀美為了我,亦只是厚臉皮。但她比我更

有大行不顧細謹的氣魄,她道、「他們麻煩,亦只好且麻煩他們了。論親戚亦不

在乎此,前年他們弟弟到斯宅來,也住不少日子。」她是何時都有理直氣壯。我

的不安,大約還是因為我不喜這等世家。下午人靜,聽他家二小姐在堂前翻絲綿

,反來覆去哼同一隻小眨挥X有個古老的中國,連同這斜陽庭院,要消逝湮滅



溫州話很難懂。喫食是海鮮多,餐餐有吹蝦。芥菜極大極嫩,燒起來青翠碧

綠,因地氣暖,應時甚長。芥菜有芥菜香,味厚,微辛。在朱家,飯桌上每芥菜

搬出來,主人總自讚好喫。後來我到日本,住在池田家半年,餐餐有秋魚。主婦

總自讚好喫,我想起溫州芥菜,不禁要笑。溫州人烹眨恢v究火候,小菜多是冷

的,好像是供神的,中午冷飯冷小菜,惟有一大碗芥菜現燒熱喫,所以特別動人

。城裡又飲水不佳,卻縱橫都是石砌的河溝,既涸又髒。但仍可想像過去太平時

世,是從城外引活水進來,家家門前有清流如鏡,可以洗菜洗衣。現代都市惟知

填平河溝,其實仍應當有,而且可以保持清潔的。

在朱家住了月餘,尋著秀美的娘家,今惟老母一人,窮苦無依,在福D橋徐

家台門裡賃一間側屋居住。秀美有個弟弟,從小尋到杭州,阿姊培植他學汽車司

機,已娶妻成家,戰時在江西咻旉牐蝗毡撅w機轟炸,一門俱洠АH缃裎遗c秀

美就搬過去與外婆同住。

外婆已七十歲,一隻眼睛因哭兒子哭瞎,卻乾淨健朗,相貌身裁母女相像,

但她老年加上無知無識,變得像小孩,一張面孔笑嘻嘻,滑稽可笑,好比年畫裡

的和合二仙。她仍以為兒子未死。她對秀美的身世不覺得做爺娘的對兒女有何抱

歉。現在忽見秀美與我一道,她亦只是母女情親,毫不盤問。她是人世的事都是

好的。連現在這樣時勢,生活下去要一天比一天艱難了,她亦不曉得憂念,你簡

直把她無法。

徐家台門原是三廳兩院的大宅,正廳被日本飛機炸成白地,主人今住在枺

,那裡的花廳樓台尚完好。西院的花廳也被炸毀,但廂房後屋,假山池榭尚存,

分租給幾份人家,一家做裁縫,一家當小學校長,後屋住的打紙潱娜思摇M馄

住的一間,則原是一個柴間,長方形的平屋,又窄又是泥地,連一張桌子亦敚Р

平,一排窗格子糊著舊報紙,小缸灶即敚г诜块T外簷下,亦是泥地。

那天下午辭了朱家,搬來外婆這裡,外婆已把房間收拾得爍清。她把大床讓

給我們,她自己另舖一張單人床,兩張床擠在這樣的一間瓦椽泥地的房裡,倒是

還舒齊。靠壁一隻大櫥,放衣裳針線筐等什物及碗盞,外婆的一隻大板箱與我們

的一隻手提箱,疊在大櫥的橫頭,底下擱塊板。床前脫履處也擱一塊板。瓶瓶罐

罐都列在床下。一張桌子靠窗下,在大床的橫頭,用幾塊磚墸阶雷幽_,桌子底

下一隻盛米的酒罈。只得一把椅子、一隻長條凳。這桌子是梳粧桌,也是喫飯桌

,好得我向來是不要書桌的。窗格紙已換過,雖仍是舊報紙,新糊上也有一種清

光。泥地掃得淨,也人意幽靜閑遠。我與秀美坐下來,看看倒是落位。

秀美真是到了娘家了,她即刻心安理得。行裝初解,她就自去買小菜,自己

烹眨R粫r夜飯搬上桌來,點起油燈,外婆讓我們先喫,她尚在缸灶頭。小菜是

碟炒雞蛋、一碟豆芽、一碟吹蝦、一碟麻蛤。秀美滿心歡樂,捧起飯碗,拿筷子

指著麻蛤道、「這麻蛤。」無故發笑,又指著盛豆芽的碟子道、「這盤子。」又

笑。真像崔鶯鶯說的「也教俺夫妻每共桌而食」。我見她這樣歡樂,只能是心裡

感激。及外婆隨後亦喫過飯,收拾好碗盞,就早早睡覺,這樣的瓦屋泥地,而且

好像正月初一,是只可以早睡的。我還有點怕不好意思,秀美卻已舖好被褥,坐

在床沿解衣,婦人是把人生看得這樣肯定,真實不虛。

我們打算連外婆三人的生活費,一兩金子用得一年,先把米甕裡的米買滿,

此外省喫儉用,因與秀美在一起,只覺世上人好物好。我問秀美、「假使洠в薪Y

婚,你也這樣真心為我麼?」她答、「那我亦要幫你弄得舒齊,有了安身之所,

纔交代的。」因又笑道、「誰知你這個人,我送朋友送出來了老公。」中國民間

,原來是從朋友之義出來夫婦之恩,五倫五常惟是這樣的平實。

我在憂患驚險中,與秀美結為夫婦,不是洠в欣弥猓萌耍梢娢

不老實。但我每利用人,必定弄假成真,一分情還他兩分,忠實與機智為一,要

說這是我的不純,我亦難辯。我待秀美,即真心與她為夫婦,在溫州兩人同同走

街,一面只管看她的身上腳下,越看越愛,越看越親,越看越好,不免又要取笑

,像詩經裡的,「惟士與女,伊其相謔。」她又高興又難為情,世界上惟獨中國

,妻比愛人還嬌。

秀美也是個會喫醋的,她道、「我惟有這樁事情小氣。」但她不妒忌愛玲與

小周,這原是她對人事的現實明達知禮,而亦是她的糊塗可笑。她明知我有愛玲

與小周,當時她卻竟不考懀В驗樗c我只是這樣的,不可以是易卜生戲劇裡的

社會問睿踔烈嗖豢梢允嵌U問答。她這樣做,不是委屈遷就,而是橫絕一世。

西洋人的戀愛上達於神,或是生命的大飛躍的狂喜,但中國人的男歡女悅,夫妻

恩愛,則可以是盡心正命。孟子說、「莫非命也,順受其正。」姻緣前生定,此

時亦惟心思乾淨,這就是正命。又說、「知其性,則知天矣。」她與我亦竟可以

是法喜,歡樂無涯,好像天道的無思無懀АD敲鬟_知禮,是比上達於神更有人事

現實的好。那橫絕一世,亦比生命的大飛躍的狂喜來得清潔平正。秀美與我,好

像佛經裡說的「法不二,法不待不比」,竟是不可能想像有愛玲與小周會是干礙

。她聽我說愛玲與小周的好處,只覺如春風亭園,一株牡丹花開數朵,而不重眩

或相犯。她的是這樣一種光明空闊的糊塗。

但我故意逗她。我說小周的好處,連愛玲那樣的的自信,亦且妒忌,將來會

在一起,你不怕被比落?秀美聽了一征,她道、「這全在乎你的心思。但是我亦

已經知足了,因為是與你,甚至聚散,都是好的。」我道、「我是戲戲你的,說

的頑話。」秀美想了一回無奈,卻笑道、「戲文裡做從前的人,打天下或中狀元

,當初落難之時,到處結姻緣,好像油頭小光棍,後來團圓,花燭拜堂,都是新

娘子來起來來一班。」這我卻不答,因為洠в羞m當的話可答。

我是真心真意的。原先我亦不曾想到要這樣,至少當時不曾聯想到前人有這

樣的佳話,亦不足以持謝後世人,以我為例,或以我為戒。我心裡亦想將來能團

圓,如若不能,我亦是真心真意的做過人了。今生無理的情緣,只可說是前世一

劫,而將來聚散,又人世的事如天道幽微難言。可是陶淵明詩「意氣傾人命」,

又說、「世短意常多」,竟對於人事是非與天道幽微,亦能慷慨蠻橫。

我倒是聽秀美說的油頭小光棍,覺得非常好。央說龍鳳鎖,她就引述、

旦、「我罵你油頭小光棍,半夜三更來敲門。」

生、「我不是油頭小光棍,十三太子林鳳春。」

旦、「你既是林府小舍人,為何不帶老家人。」

生、「我隨帶家人林保寧,一時失散無處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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