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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胡兰成-今生今世-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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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晚上,我去蘇青家裡,恰值愛玲也來到。她喜歡也在眾人面前看著我,但是

她又妒忌,會覺得她自己很委屈。她惟常到炎櫻家裡,雖與我一道她亦很自然。

我美麗園家裡她亦來過幾次,但只住過一晚。平時她惟與姑姑朝夕相見說話,有

什麼事商量商量。

她文章裡有寫姑姑說,從前家裡養叫蟈蟈剝青豆飼它,她正聽姑姑說下去,

卻洠в辛恕H缃袷诸^洠в袗哿釋懙臅淮笥浀茫难e尚留著一種好,那是什

麼意義或情眨歼未有的好,如前人寫琴,「再鼓聽愈淡」,人世只是歷然都在

,甚麼擾亂亦洠в小

(十)

張佩荆М斈隇橛罚艙衾铠櫿伦h和,力主與法軍戰,朝廷命他督師,兵敗

基隆,貶竄熱河七年。罰滿釋歸京師,聽候起復,例須郑Ю铠櫿拢馔獾玫嚼铠

章的小姐賜以顏色,憂患感激,遂成婚配。但李鴻章因翁婿避嫌,倒反不好保奏

了,夫妻遂居南京。同輩張之洞是兩湖總督,吳大徵是江蘇巡撫,盛宣懷是啵

部大臣,他們或經過南京晤見,故人樽酒平生,張佩荆г杩犊鼣敌邢隆

愛玲說祖父好,姑姑卻不喜,姑姑的漂亮是祖母的,她說祖父相貌不配。

張家在南京的老宅,我專為去踏看過,一邊是洋房,做過立法院,已遭兵燹

,正宅則是舊式建築,完全成了瓦担е畧觯瑥U池頹垣,惟剩月洞門與柱礎階砌,

尚可想見當年花廳亭榭之跡。我告訴愛玲,愛玲卻洠в袘压胖肌Ko我看祖母

的一隻鐲子,還有李鴻章出使西洋得來的小玩意金蟬金象,當年他給女兒的,這

些枺鳎B同祖母為女兒時的照片,在愛玲這裡就都解脫了興亡滄桑。

愛玲喜在房門外悄悄窺看我在房裡。她寫道、「他一人坐在沙發上,房裡有

金粉金沙深埋的寧靜,外面風雨淋瑯,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她是把古人亦當他們是今天的人。步非煙傳裡的那女子,與人私通,被拷打

至死,惟云「生得相親,死亦無恨」,遂不復言,愛玲說道,當然是這樣的,而

且只可以是這樣的。因為愛玲自己就是這樣一個柔艷剛強的女子。她又說會真記

裡崔鶯鶯寫給張生的信好,非常委屈,卻又這樣亮烈,而張生竟還去鄭家看她,

她當然不見。

好句是使人直見性命。白居易長恨歌有「宛轉蛾眉馬前死」,愛玲歎息道,

這怎麼可能!這樣委屈,但是心甘情願,為了他,如同為一代江山,而亦真是這

樣的。

愛玲與我說趙飛燕,漢成帝說飛燕是「謙畏禮義人也」,她回味這謙畏兩字

,只覺是無限的喜悅,無限的美,女心真像是絲棉蘸著臙脂,都滲開化開了,柔

艷到如此,但又只是禮義的清嘉。愛玲又說趙飛燕與宮女踏歌「赤鳳來」,一陣

風起,她的人想要飛去,忽然覺得非常悲哀。後來我重翻飛燕外傳,原文卻並洠

有寫得這樣好,愛玲是她自己有這樣一種欲仙欲死,她的人還比倚新妝的飛燕更

美。

愛玲真是逍睦C口。房裡兩人排排坐在沙發上,從姓胡姓張說起,她道、「

姓崔好,我母親姓黃亦好,紅樓夢有黃金鶯,非常好的名字,而且是寫的她與藕

官在河邊柳蔭下編花籃兒,就更見這個名字好了。」她說姓胡更好,我問姓張呢

?她道、「張字洠в蓄伾珰馕叮噙不算壞。牛僧孺有給劉禹錫的詩,是這樣一

個好人,卻姓了牛,名字又叫僧孺,真要命。」我說胡姓來自耄鳎Q安定胡,

我的上代也許是羌,羌與羯氐鮮卑等是五胡。愛玲道、「羌好。羯很惡,面孔黑

黑的。氐有股氣味。鮮卑是黃鬍鬚。羌字像隻小山羊走路,頭上兩隻角。」

她只管看著我,不勝之喜,用手指著我的眉毛,說、「你的眉毛。」撫到眼

睛,說、「你的眼睛。」撫到嘴上,說、「你的嘴。你嘴角這裡的渦我喜歡。」

她叫我「蘭成」,我當時竟不知如何答應。我總不當面叫她名字,與人是說張愛

玲,她今要我叫來聽聽,我十分無奈,只叫得一聲「愛玲」,登時很狼狽,她也

聽了詫異,道、「啊?」對人如對花,雖日日相見,亦竟是新相知,何花嬌欲語

,你不禁想要叫她,但若是真叫了出來,又怕要驚動三世十方。

房裡牆壁上一點斜陽,如夢如幻,兩人像金箔銀紙剪貼的人形。但是我們又

很俗氣。愛玲的書銷路最多,稿費比別人高,不靠我養她,我只給過她一點錢,

她去做一件皮遥綐邮撬猿鲂虏茫龅脕砗軐挻螅难e歡喜,因為世人都

是丈夫給妻子錢用,她也要。又兩人去看崔承禧的舞,回來時下雨,從戲院門口

討得一輛黃包車,雨蓬放下,她坐在我身上,可是她生得這樣長大,且穿的雨衣

,我抱著她只覺諸般不宜,但真是難忘的實感。

且我們所處的時局亦是這樣實感的,有朝一日,夫妻亦要大限來時各自飛。

但我說、「我必定逃得過,惟頭兩年裡要改姓換名,將來與你雖隔了銀河亦必定

我得見。」愛玲道、「那時你變姓名,可叫張牽,又或叫張招,天涯地角有我在

牽你招你。」

愛玲還與我說起李義山的兩句詩,這又是我起先看過了亦洠в辛粜牡模娫



星沉海底當窗見,雨過河原隔座看。

其後我親見日本敗戰,南京政府覆洠В制溽釃裾嗵油觯夥跑姸砷L

江,我總要想起這兩句,見星沉海底雖驚痛,但更可惜解放軍只成了南下而牧馬

。中華民國還有新朝要來,如虹氣飛雨掃過河源,那裡是漢民族的出身地。





§ 漢皋解珮 § ◎漢皋解珮◎

_生
◎漢皋解珮◎

【西飛】

汪先生去日本就醫,南京頓覺冷落。我亦越發與政府中人斷絕了往來,卻辦

了個月刊叫「苦竹」,炎櫻畫的封面,滿幅竹枝竹葉。雖只出了四期,卻有張愛

玲的三篇文章,說圖畫,說音樂,及桂花蒸阿小悲秋。是時日本的戰局已入急景

凋年,南京政府即令再要翻騰一個局面,也是來不及的了。熊劍枺鼮槲衣摻j好了

去重慶,但我想想還是不去。我不慣投奔,且我仍心有不樂。一時的形勢何足道

,民國世界倒是還要開出新朝纔算得數。我辦苦竹,心裡有著一種慶幸,因為在

日常飲食起居及衣飾器皿,池田給我典型,而愛玲又給了我新意。池田的俠義生

於現代,這就使人神旺,而且好處直接到得我身上,愛玲更是我的妻,天下的好

都成了私情,本來如此,無論怎樣的好枺鳎襞c我不切身,就也不能有這樣

的相知的喜氣。

我因那篇文章獲罪,想不到頃刻之間會有許多日本友人,他們多是派遣軍的

佐官,佩服石原埂疇柤按蟠ㄖ苊鳎磳|條,主張對中國罷兵,專對付西洋。他

們敢作敢為,與我雖是新交,卻當即可以定終身。南京中山大學的學生成群結隊

逃往重慶,沿途被日本憲兵捕獲,我與憲兵隊河邊課長說,中國原不曾分為兩半

個,有道則遠人來,無道則近人離,年青人不如聽其自來自去,他聞言當即下令

釋放,連無須踟躕為戰時的甚麼條例。人能這樣的行於無礙,一言可以為定,亦

即是平天下的大信了。而且他們是現代人,這現代的感覺使我很喜悅。

池田他們不愛革命,說明治維新不是革命。他們肯定忠孝節義,每每向我提

及天皇。這都與我從五四邉拥脕淼乃枷胂喈悺N译m喫驚,但亦像一張白紙的聽

得進去。日本的文物都風格化,故其對西洋精神的衝突遠較中國為甚,但中國文

明有些兒像不可以三十二相見如來,我倒是先從日本的定型枺鲗W起的。然後我

又從愛玲把這種定型來解脫。原來中國民間對於現代西洋的枺鳎窍裉迫嗽娧e

的、

石家金谷重新聲 明珠十斛買娉婷

此日語笑得人意 此時歌舞稱人情

只管無禁忌的採用,但凡稱心得意即為好。文明無須自衛,衛道或護法皆只是喪

氣話。可是要這樣乾淨,我還久久未能。

我只是想要做到自己身上洠в袑W習得來的枺鳎也豢梢运揭馊ジ缮嫒耸馈

是年夏,日軍進攻長沙衡陽,七月,華中日軍司令部請我到漢口,與作戰參謺

見,他向我說日軍此次紀律甚好,我答這是應當的,但日本以新的軍事行動,亦

不能解決其軍事現狀的困難的,問睿龑幨菓绾瘟T兵。

我在漢口三日,即返上海,與宇垣一成大將會見。宇垣是枺┡蓙硐鄼C進行

與重慶或延安議和的,他邀我在華懋飯店從下午六時談到十二時,清水書記官翻

譯。我證言重慶雖以任何條件乃至無條件,亦總之不肯和,因其問睿谌绾问帐

戰後局面,故不敢離開聯合國。至於延安,日本或可與之作某種軍事的默契,但

於大局完全無益。宇垣聽了無計可施,遂回枺└裁

宇垣去後,我公開提出日本必須即刻從中國撤兵,岡村寧次總司令官為此逼

得在報上發表談話,他說明船舶咻數臈l件辦不到,我不禁發怒,這自然是我的

蠻橫。事實上當時確已不能撤兵,除非日本對英美亦一齊罷兵。我隨亦直覺到了

,纔不再強眨

當時距義大利敗戰尚早,且塞班島硫磺島尚無恙,日本若斷然向英美直接求

和,亦不必經過蘇俄,縱使是僅次於降伏的屈辱條約,亞洲亦不致像今天的局面

。但是感情上不能這樣做,要這樣做,除非其人如天,斬斷喜怒哀樂。這樣的大

人,惟中國歷史上曾經有過,且今後亦仍要有。

這樣的天人之際,我倒是尚須從格物致知到修身做起。我至今只是能無貪,

及少圖帧N以谌毡拒娙酥型读艘皇瑪U大他們內裡對枺鼦l內閣及軍司令部的爭

鬥,如基督說的、「我來不是使你們和平,乃是要使你們動刀兵。」但我其實門

無車馬客,亦很少與池田他們引盃看劍。谷大使怕我罷官後生活貧苦,曾叫池田

來說,要分他的俸給與我,我亦洠в幸

張九齡詩、

蘭葉春葳蕤,桂花秋皎潔,欣欣此生意,自爾為佳節,

誰知林棲者,聞風坐相悅,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我小時讀它,心浮異酆茫芍L大後跟人們說為社會為革命,把修身都來忘了,

要到如今我纔又有此身,而且我與天下國家纔亦有了新鮮的相關意。我亦豈有與

壯士論交,美人誓盟,卻不過是與世人像這樣的聞風相悅罷了。

彼時日本方面頗有人希望我組織政府,且長江流域有些地區尚在日軍手中,

未歸南京政府,我亦不是不可以交涉。但是我不急急。漢樂府、

大婦織綺羅,中婦織流黃,

小婦無所為,挾瑟上高堂,

丈人且安坐,眨z殊未央。

我亦且做個無所為的人,因我尚有許多知識與感情未清算,要與中華民國這一代

為知音,尚在轉軸撥絃,校正自己。

池田總想我能有一根據地,他偕同清水與谷大使商量,助成葉蓬代揚揆一當

了湖北省主席,因若推耍襾懋敚暇┱疀Q不肯,而與葉蓬是事先言明,凡湖

北的事必要聽我的話。是年十一月,我就帶了沈啟無關永吉飛漢口,池田同行,

計劃是接收大楚報,並創辦一個政治軍事學校。

南京飛機場山河壯闊,沿途的日本哨兵實在有一種大氣,雖至今尚是敵人,

我亦不禁心裡暗暗稱讚。又池田與飛機場的員工說話,洠в兄袊谖餮笕耸种械

海關啵Ь帚y行的冷嚴嚇人,我亦看了心裡愛。惟戰時的日本飛機有些危險,池田

後來有一次說、「我每飛漢口,前一天總把辦公桌子的抽屜裡整理清楚,萬一跌

死,亦不致被同僚說池田生前是那樣亂七八糟的。」我亦知道這些乘客機是超過

年齡的,但既坐上了,亦就生死相忘,這生死相忘的境界倒是如天如地。

飛機飛過江西時,天邊有一茫野档碾叺痛梗陆缡悄喜诼淅子辏w機前

面卻白雲如海,雲上面一輪皓日,太空中洠в兴c塵埃的微粒反射,這日光竟

是無色的,且亦分不出是春夏秋冬。有時飛在雲層下面,纔又看見閭闔在緩緩移

過,白雲朵朵著地生在田疇上。但那洪澤湖諸茫髣e山眾峰巒,使人只覺其

如陳列館裡的地形模型,有太古洪荒時代的寒冷。飛機如此定定的在空中飛,我

寧是多眺望窗外的翼背,風吹日曬中,惟有它與我近。

及至望得見武漢了,飛機漸漸低下,武漢的萬瓦鳎Т五七娬归_,我即刻好像

到得家裡。下機後坐報導部來接的汽車,只覺街道如波濤,泥士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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