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故事-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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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米出什么事啦?”埃洛依斯对她说。
“他让车压了,死了。我瞧见斯基珀叼着一根骨头,它不肯放--”
“把脑袋伸过来会儿,”埃洛依斯说。她伸手出去摸了摸拉蒙娜的前额。“你有点发烧。去告诉格雷斯你得在楼上吃晚饭。吃完马上给我上床睡觉。我待会儿就上来。好,去吧,快点儿。把这些东西一块带上。”
拉蒙娜慢腾腾地跨着大步走出房间。
“扔一根给我,”埃洛依斯对玛丽•简说。“咱们再喝一杯吧。”
玛丽•简拿了支烟递给埃洛依斯。“有点儿意思吧?关于吉米,想像力够丰富的!”
“嗥。你去倒酒,行不?干脆把瓶子拿来……我不想再去那边了。整幢房子一股橘子汁的气味。”*
七点过五分,电话响了。埃洛依斯从窗前椅子上站起来,在黑暗中摸索鞋子。她没能找到。于是她光穿着袜子,沉稳地,几乎是慢腾腾地朝电话走过去。电话铃声没吵着玛丽•简,她脸朝下趴睡在长沙发上。
“喂,”埃洛依斯对着话筒说,也不去打开头顶上的电灯。“跟你说,我没法去接你。玛丽•简在这儿哪。她把车停在我车子面前,可她找不到车钥匙了。我出不去。我们大约花了二十分钟找钥匙,在那个叫什么来着的里面——雪和脏泥那类东西。你是不是可以搭迪克和米尔德里德的车子?”她听着。“哦。是的,这太惨了,宝贝。你们这些小伙子干吗不组成一个排列队回家呢?你们可以喊一、二、三、四这一套呢。你可以当头儿呀。”她又听对方说话。我没在开玩笑,”她说。“真的,我没有。就只是我那张脸让人觉得可笑。”她把电话挂了。
她走回到起居室,步子没那么稳了。在窗前椅子那里,她把瓶子里剩余的酒倒进自己杯子。那大概有一指深。她把酒喝光,打了个冷颤,坐了下来。
格雷斯开亮餐厅电灯时埃洛依斯吃了一惊。她没有站起来,只是大声对格雷斯说,“你最好等到八点再开饭,格雷斯。温格勒先生要稍晚些才能回来。”
格雷斯身影出现在餐厅亮光里,但她没有再往前走。“那位女士走啦?”她说。
“她在休息呢。”
“哦,”格雷斯说。“温格勒太太,我想问一句,能不能让我丈夫在这儿过一夜。我的房间里地方还够,这样他就可以明天早上再回纽约去了,外面天气太糟糕了。”
“你丈夫?他在哪儿?”
“哦,这会儿,”格雷斯说,“他就在厨房里呢。
“啊,我怕他不能在这儿过夜,格雷斯。”
“太太?”
“我说恐怕他不能在这儿过夜。我不是开旅馆的。”
格雷斯站了片刻,接着说,“那好吧,太太,”接着便走出房间上厨房击了。
埃洛依斯离开起居间登上楼梯,餐厅泛出来的光使这里幽幽地有些微亮。拉蒙娜的一只套鞋躺倒在楼梯口平台上。埃洛依斯捡起来朝栏杆外摔去,使出了她最大的劲儿,套鞋在门厅地板上通地发出很响的一声。
她啪地打开拉蒙娜房间的灯,手一直按在开关上,仿佛耍支撑住身子。她站住不动有好一会儿,注视着拉蒙娜。接着她松开电灯开关,快步走到床前。
“拉蒙娜。醒醒。给我醒醒。”
拉蒙娜紧靠床边睡着,右边屁股都出了床沿。她的眼镜放在一张唐老鸭模样的小床头柜上,整齐地折起,镜脚朝下。
“拉蒙娜!”
孩子猛抽了一口气,醒了,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但几乎立刻又眯紧了。“蚂眯?”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吉米•吉默雷诺给车压死了。”
“什么?”
“我的话你听得很清楚,”埃洛依斯说。“你为什么紧靠那边睡?”
“因为,”拉蒙娜说。
“因为什么?拉蒙娜,我不喜欢——”
“因为我不想压坏米基。”
“谁?”
“米基,”拉蒙娜说,揉了揉鼻子。“米基•米基雷诺。”
埃洛依斯把嗓门提高到尖叫的程度。“你给我睡到床中间去。快点。”
拉蒙娜吓呆了,光是往上盯看着埃洛依斯。
“好啦。”埃洛依斯抓住拉蒙娜两只脚腕,半提半拖地把她拉到床中间。拉蒙娜也不挣扎也不哭,任凭自己被拖过去,其实是一心的不乐意。
“现在睡觉,”埃洛依斯说,喘着粗气。“闭上眼睛……听见没有,给我闭上。”
拉蒙娜闭上了眼睛。
埃洛依斯走到开关前,啪地把灯关掉。不过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接着,突然,她在黑暗中朝床头柜冲了过去,膝盖撞在床脚上,只是注意力太集中也没觉得疼。她拿起拉蒙娜的眼镜,双手捏着,把它贴向自己的脸颊。眼泪顺着脸流了下米,打湿了镜片。“可怜的威格利大叔,”她一遍又一遍地说。最后,她把眼镜放回到床头柜上,这回是镜片朝下。
她弯下身来,有点站不稳.开始把拉蒙娜床上的毯予往里掖了掖,拉蒙娜醒着呢。她在哭而且已经哭了好一会儿了。埃洛依斯吻了拉蒙娜的嘴,泪水口水混在了一起,她把按子眼前的头发撩撩开,接着便走出房间。
她下楼去,此刻脚步已是踉踉跄跄的了,她弄醒了玛丽•简。
“那是谁?谁?呃?”玛丽•简说,腾地在躺椅上坐直了身予。
“玛丽•简。听着。求求你了,”埃洛依斯说,一边抽噎着。“你记得咱们念大学一年级的时候,我穿过的那件在博伊斯买的棕黄色长裙吗,米里亚姆•鲍尔告诉我纽约没人再穿这类衣服了,我整整哭了一夜,记得吗?”埃洛依斯摇晃着玛丽•简的胳膊。“我那会儿是个好姑娘,”她恳求地问,“我那会儿是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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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跟爱斯基摩人开战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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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五个星期六的上午,吉尼•曼诺克斯都跟她在贝斯霍尔小姐学校的同班同学塞利纳•格拉夫一起,在东区网球场打网球。吉尼毫不掩饰地认为,在贝斯霍尔小姐的学校里——这所学校明摆着全都是大号的讨厌鬼——而塞利纳更是个特大号的讨厌鬼,但同时她又从没听说过有人能像塞利纳那样带来一筒又一筒崭新的网球。莫非塞利纳她爸是造网球的不成。(有一天吃晚饭时,为了让曼诺克斯全家人长点见识,吉尼描绘出一幅格拉夫家用餐时的景象;说是那儿有个好得挑不出一点毛病的仆人,他来到每位就餐者的左侧,送上的并非一杯番茄汁,而是一筒网球。)可是,每回打完球,都是先进塞利纳到她家门口下车,而全部的出租车车费却由吉尼来出——哪一回都是这样——这事让吉尼很不痛快。何况出了网球场坐出租车而不是乘公共汽车回家还是塞利纳的主意。到了第五个星期六,出租车开始沿着约克大街向北行驶时,吉尼突然发难了。
“嗨,塞利纳……”
“什么事?”塞利纳问,她正忙着用一只手在出租车地板上摸来摸去。“我找不到我的网球拍套子了!”她呻吟着说。
尽管5月天气已经很暖和,两个姑娘还是在短球裤外面套了一件薄大衣。
“你把它塞在衣服口袋里了,”吉尼说。“嗨,听我说——”
“噢,上帝!你真是救了我一命!”
“听着,”吉尼说,根本不想听塞利纳的甜言蜜语。
“什么事儿?”
吉尼决定直截了当把话挑明。出租车快到塞利纳住的那条街了。“我今天不想再~个人出全部的车费了,”她说。“我又不是百万富翁,你知道的。”
塞利纳先是觉得惊奇,接下去则是感到受了伤害。“我不是每回都出一半车钱的呜?”她问,显得挺冤枉似的。
“没有,”吉尼不客气地说。“你就头~个星期付了一半。那还是上个月月初的事。以后就一次也没有付过。我不是想斤斤计较,可是事实上我一星期就靠那四十五块钱活着。这笔钱我得用来--”
“球每回都是我带来的,不是吗?”塞利纳挺不高兴地说。
有时候,吉尼真想把塞利纳宰了。“那是你爸爸自个儿做的,反正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她说。“这些球不用你花一个子儿,而我却得出钱为每一件小——”
“行了,行了,”塞利纳说,声音很响而且摆出一副不必再谈的模样,以使自己显得占了上风。她很不耐烦似的摸遍了大衣的每一只口袋。“我只有三十五分,”她冷冰冰地说。“够了吧?”
“不够。对不起,你欠我的是一元六十五分。我可记着账呢,关于每一次的——”
“那我还得上楼去跟我蚂要呢。就不能等到星期一啦?早知道你喜欢这样我是可以带着钱去体育馆的。”
塞利纳的态度毫无妥协的余地。
“不行,”吉尼说。“我今晚必须去看电影。我得用钱。”
两个姑娘都憋着气,一言不发,各白往自己一方的窗外盯着,直到车子在塞利纳所住的公寓前面停下。接着,坐在靠便道一边的塞利纳钻出汽车。她只让汽车门留下一道缝,便轻快地而且是故作姿态地走进公寓楼,就像是去拜访好莱坞的大亨似的。吉尼脸都气红了,付了车费。接着她收拾起自己打球用具——网拍、毛巾,还有遮阳帽,紧跟在塞利纳的后面。十五岁的吉尼大约身高五英尺九英寸,穿9-b号网球鞋,她走进门厅时,自己也觉得她那双橡皮跟球鞋太次,充分暴露出她是个一眼就能看出的业余生手。她这模样使塞利纳都不想看她,宁愿把双眼盯住在电梯高头的指示灯上。
“这下子你就欠我一块九了,”吉尼说,一边大步朝电梯走去。
塞利纳扭过头来。“没准你会感到兴趣,”她说,“我妈正病得厉害呢。”
“她怎么啦?”
“她可以说是得了肺炎,如果你以为我喜欢就为了钱的事去打扰她……”塞利纳尽了最大的努力沉着地说出了这半句话。
事实上吉尼情绪上已经为这消息稍稍受了一点影响,不管它在多大程度上是真实的,但是还没到使她心软的地步。“又不是我把病传染给她的,”她说,跟着塞利纳进了电梯。
塞利纳按响她家套间的门铃,两个姑娘给让了进去——或者不如说,门让人朝里一拉任其半开着——开门的是个黑人女佣,看来塞利纳平时都跟她不搭话。吉尼把她的打网球用具扔在门厅的一把椅子上,跟着塞利纳往前走。进了起居间,塞利纳转过身来说,“你在这儿等一会儿好吗?我说不定还得叫醒妈妈什么的呢。”
“好吧,”吉尼说,一屁股朝沙发上坐下去。
“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居然会为一点点小事这么小气,”塞利纳说,她生气得很,用了“小气”这个词儿,但是胆子还不够大,没有在语气上加以强调。
“现在你知道了吧,”吉尼说,打开放在她面前的一本《时尚》杂志。在塞利纳离开房间之前她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然后才把它放回到收音机的顶上。她环顾了一下房间,在自己的想像中把家具都作了重新安排,那几只台灯得扔掉,那些假花得撤走。在她看来,这个房间丑陋不堪——钱花得不少却俗气得像蹩脚干酪。
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公寓另一头传出来,“埃里克?那是你吗?”
吉尼猜想这准是塞利纳的哥哥,此人她从未见到过。她叉起自己修长的双腿,把大衣下摆拉过膝盖,等着。
一个戴眼镜,穿睡衣睡裤,光着脚,嘴张开着的年轻人闻了进来。“哦,我还以为是埃里克呢,我的天,”他说。他没有站住,继续以他极不像样的步势穿过房间,把什么东西接紧在自己狭窄的胸口前面。他在沙发空着的那头坐下。“我刚把我倒霉的手指割破了,”他挺激动地说。他看着吉尼像是早已想到她会坐在那儿似的。“你割破过手指吗?一直深到骨头那儿什么的?”他问。他吵吵闹闹的大嗓门里有一种真正恳求的声调,仿佛吉尼只要一回答,就可以免得他一个人出头独自受罪似的。
吉尼盯着他看。“嗯,倒没一直割到骨头,”她说,“割是割伤过的。”他是她见到过的模样最最可笑的男孩,或是男人了——到底该归到哪一类还真不好说。他的头发睡得乱蓬蓬的。稀稀落落的黄胡子有两三天没刮了。他显得——怎么说呢,挺傻的。“你是怎么割伤的?”她问。
他正松开下巴低头盯看着自己受伤的手指。“什么?”他说。
“你是怎么割伤的呢?”
“妈的,我要知道才怪呢,”他说,语气里显得要回答这个问题那真是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