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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一点旧一点新-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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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最后两分钟,她语调转得愉快,“辛舅,我生日你送我什么礼物?”

辛佑的声音:“十小时免费治疗。”

遂心不禁笑出来。

“请大胆告诉辛玫丽我俩相爱。”

遂心一震。

辛佑答:“我爱你一如小妹。”

遂心暗暗赞赏辛佑,他是一个有人格的人。

“不,你不必欺骗自己了。”妙宜说。

“这正是你来做心理辅导的原因,你渴望每个人爱你,这统统不必要及是没有可能的事。”辛佑说。

“你从小就爱我,我一直看见你凝视我。”

妙宜的语气既淘气又可爱。

遂心一点也不怀疑辛佑的确爱她。

“辛舅,让我们私奔到一个没有人知的地方去。”

“你有什么好建议?”

“峇里。”

“这是最热门的旅游区之一。”

“我听你话,跟着你走。”

录音中断。

这一小段谈话很明显也是从另一处摘录出来。

他反覆重听,不外是因为最后有妙宜的笑声。

遂心也重听那几句话。

“你从小就爱我。”

“让我们私奔。”

“我听你话,跟着你走。”

渐渐遂心了解到话中辛酸意味,鼻子红起来。她用手捧着头。

呵,原来这么多人爱着周妙宜,那当然是因为她是一个可爱的女子,短短一生,已经无憾。

比起关遂心,她的生命丰盛得多。

最令遂心吃惊的是,她最近不停地拿妙宜来同自己比较,这是为着什么?

第二天,辛医生诊所找她。

“关小姐,医生说,补回二十分钟给你。”

“今日下午方便吗?”

看护答:“六时半。”

“老是待天黑了才轮到我。”

不抱怨、不发脾气、不觉烦恼,就没有资格做心理医生的病人。

遂心依时出现。

辛佑见了她,先是不说话。

遂心看着他,也不声张。

辛佑终于说:“你私自取走了一些属于我的东西。”遂心忽然学着妙宜的语气同他调笑,“那是什么,你的心?”

辛佑看着她,他当然发觉她们两人相似之处,讶异之余,黯然神伤。

辛佑失神片刻,伸手过去,取过录音机。

“你取走了我的录音带。”辛佑说。

“谁说的,录音带明明在里头。”遂心答。

“狡辩。”

“你只是怀疑,你没有证据。”

“你心里明白。”

遂心笑笑,“你永远不会知道。”

他看着她,“偷窃是不道德行为。”

“你叫我来,就为怀疑我是小偷?”

遂心转身离开诊所。

“请留步。”

遂心似笑非笑的回头。

“你到底是谁,举止个性竟与妙宜这样相似。”

遂心答:“你知道我是谁。”

他踏前一步,“如果我把你当作妙宜,应看心理医生的是我自己。”

遂心又坐下来,“请透露妙宜的秘密。”

“连法律也不能动摇医生及病人之间的诚信。”

“妙宜已不在人世。”

“我更加需要维护她。”

遂心温柔地说:“迂腐。”

他叹口气,摊摊手。

这时,看护进来说:“辛医生,还有事吗,我下班了。”

他点点头,扬声道:“你先走好了。”

看护关掉大灯离去。

整间诊所更加幽静,真是倾诉心事的好地方。

说完之后,黑暗会将秘密埋葬。

辛佑轻轻说:“妙宜,是我姐夫的女儿,亦即是我的外甥。”

“你们之间一点血缘也没有。”

他颓然,“你都知道了。”

其实,他若有勇气,大可以同妙宜跑到天涯海角。

他说下去:“我由姐夫周新民支付学费,始有今日。”

呵,怪不得。

遂心觉得气氛诡秘,他们二人的角色忽然调转:心理医生竟然向她倾诉往事。

“他爱护姐姐,也善待我,对孩子更加痛惜,我一直敬重他。”

“你爱妙宜?”

他声音低沉,“我们一起长大,她叫我舅舅,我教她功课、游泳、绘画,姐夫派我陪她看戏,旅游……我们几乎天天见面。”

“她一定很可爱。”

“她比其他女孩娇嗔,我时时被她整得啼笑皆非。”

“她有无想念亲生父母?”

“从来不在人前提及,妙宜精灵,不想得失任何人。”

“有没有对你说过?”

“只说,她设想,她大概长得像母亲。”

“她父亲是什么人?”

“我们不知道,看妙宜五官轮廓,猜想也许不是纯华人血统。”

遂心不出声。

辛医生忽然反问:“你呢,关小姐,你奇。сom书容颜像她,可是也有西洋血统?”

遂心一怔,点点头:“终于骂我是杂种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

遂心轻轻承认:“家母有一半外国血统。”

“轮到你,即四分之一。”

“是。”遂心从来没向任何人提及这事。

辛医生问:“是英人还是美人?”

“我不知道。”遂心答,“我从来不问,也从来没人告诉过我,外婆年轻的时候,因为家境的缘故,在酒吧里做过一段日子。你或许知道这一段历史,在六十年代,有一场越战,间接造就了本市红灯区。”

辛佑意外,他没想到关遂心会把身世坦白。

这是很难得的事。

“外婆生下母亲不久,另外嫁了一个小生意人,他对我们很好。”

辛佑低声问:“你母亲可有包袱?”

“母亲长相漂亮,也不是每个混血儿都那样好看,她五官头发都似华裔,但皮肤白皙,长睫毛大眼睛,时时有人问她可要做演员。她一早与家父结婚,生活安定。”

“你是独生女?”

“又被你猜中。”

“同妙宜的身世十分接近。”

他们两人都不想离开诊所,很久没有这样倾诉心事,也不介意在幽暗的灯光下,彼此目光并无接触。

遂心问他:“童年时环境欠佳?”

“我没有童年,如没有姐夫在要紧关头扶一把,早已成为垃圾。”

遂心抬起头。

周新民的两位对象都是同类型女性。

她们都是弱者,都急需他扶掖。

他喜欢做英雄。

辛佑说:“我不能以舅父身分与妙宜发展私情。”

遂心微笑:“你的口气,像一个五十年代的读书人。”

“妙宜也爱讥笑我。”

“最后,最伤心的是你。”

辛佑不出声。

“倘若时光可以倒流,你会怎样做?”

“带妙宜移民到温哥华或是西雅图这类安乐都,开一家咖啡店,赚一点利润过生活。”

“你俩会白头偕老吗?”

“或者不,但那也不是我俩的目标,我们只想抓住一点点快乐。”

“辛玫丽知道你俩的关系吗?”

“她曾含蓄地暗示我不可越界。”

“你可有过分?”

“没有。”

“诊所也是由周新民资助开设的吧。”

“正是。”

欠那么多债,一生一世还不清,倒不如做一个坦荡荡的乞丐。

但是,遂心同自己说:你是谁呢,你怎么来审判别人?

她问:“几点钟了?”

“八点多。”他吁出一口气。

“肚子饿吗?”遂心问。

“吃不下。”辛佑答。

真的,谁还有胃口。

“告诉我,妙宜心中那巨大的黑影,是什么人?”

“也许不是人,可能是童年阴影。”

遂心点点头,每个人生命中,都有失意的黑影。

辛佑忽然问:“你孩提时最怕什么?”

遂心嘴角有一抹笑意:“留堂、留级、算术课、母亲的藤条。”

“最恨什么?”

“物质的缺乏。”

“最渴望什么?”

“长大、赚钱、结婚。”

辛佑也笑了:“没有什么特别嘛。”

遂心说:“后来投考警察,因为薪水合理,且有房屋津贴。”

“你很能干。”

遂心站起来:“辛医生,同你谈过之后,心里舒服得多了。”

“我也是。”

“记忆所及,还是第一次找人谈心事。”

“许多成年人都那么说。”

“我得告辞了。”遂心依依不舍。

“我送你出去。”

遂心坐得太久,腿部有点麻痹。

她说:“我自己有车,不用劳驾。”

该刹那她又不再像周妙宜了。

妙宜老是爱撒娇地叫他接送,整个人伏在他背上,赖他照顾她。

辛佑低下头,本来她们就是两个人。

遂心从该刹那知道他不是坏人。

第5章

只听他说:“请与看护预约第二次时间。”

遂心问:“我还需再来?”

辛佑答:“一次就治愈,岂非神医。”

“我有病?”

“你喜欢孤独,遇事锲而不舍,其实就是钻牛角尖,心神不宁、夜长、梦多,可是这样?”

全说中了,呵,遂心怔住。

“这都是神经衰弱的病征。”

“噫,这不是老妇的寿征吗?”

辛佑微笑:“精神恍惚,不是老年人特权。”

“可是工作太辛劳?”

“是理由之一,个性内向,不喜倾诉,凡事放心中,反覆思想,难免悲切。”

“可以解得开这个结吗?”

“我试试。”

遂心到接待处约时间,看护说:“明晚六时半。”

现在,关遂心晚上也有地方可去了。

第二天晚上,她换上一套舒服的便服,预备与辛医生好好倾谈。

可是她一到,辛佑便迎出来。

“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好不神秘,遂心只得跟着他走。

辛佑的车子来到一个红灯区。

他轻轻说:“第一现场,只有忍痛接受事实,才能开始疗伤。”

遂心不出声。

他自动说出来:“妙宜也来过这里,我想她了解生母辛酸的过去,才能真正原谅。”

“她不原谅母亲?”遂心问。

“她怪生母过早离开她,叫她孤独到极点。”

红灯区全盛时期已经过去,可是仍然维持着生意,水兵穿着制服,三三两两结伴而来。

遂心知道,在日本横滨这种港口,军舰停泊,有日籍良家年轻女子晚上专等黑人水兵。

本市风气已算平靖。

遂心看见水兵带着女子出来,钻进计程车。

遂心突觉辛酸,她想离去。

辛佑轻轻说:“不要逃避,面对现实。”

遂心忽然生气:“哪里痛哪里再挖深点,这叫做医治?”

“是。”辛佑不加思索地答,“烂肉必须割清,以免细菌蔓延。”

遂心冷笑:“病人受得了吗?你救不到周妙宜。”

遂心以彼之道,还诸彼身,也学他那样专打痛处。

果然,辛佑也软弱了。

遂心觉得自己残忍,轻轻支开话题:“你看,世世代代,这个行业必定存在。”

辛佑不出声。

遂心喃喃说:“把时光往后推四十年,我可以看到外婆在这里出入。”

辛佑说:“你很幸运,你已经成功挣脱出身。”

“是。”遂心答,“我真害怕会成为她们一分子。”她终于透露了心底最大阴影。

少年时,她时时恐惧:会不会步外婆后尘,血中是否有风尘女的遗传?

辛佑说:“许多时,母女同一台演出,真令人辛酸,本来发誓要离开这个圈子,却又回转火坑,且带着女儿做生力军,兜兜转转,难逃恶运。”

火坑,遂心嗤一声苦笑出来,许久没听到这个名词。

“要不要进去看看?”

遂心问:“你常来?”

“这一区不适合本地人。”

遂心与他下车,推门进一间酒吧。

辛医生说得对,全不是本地人趣味,大红大绿,闪灯乱转,乐声喧天。

女侍应五官虽然粗糙,却都很年轻,穿暴露服装。

领班走过来,笑问:“两位又来找资料写剧本?”

呵,把他们当作电影公司职员了。

“电影几时开拍?上演时记得送票子给我们。”

辛佑与遂心只得陪笑。

这时,有一个女郎懒洋洋地说:“这不是上一回来的两个编剧,上一对没这一对漂亮。”

经理起了疑心:“你们是谁,有名片吗?”

遂心识趣拉起辛佑离去。

辛佑说:“她们之间友情丰富,一个人的孩子大家一起带,并无歧视。”

比外头的情况好得多,在办公室,遂心曾听见同事这样评论新来的伙计:“她离过婚”,都二十一世纪了,还看不顺眼人家有两次机会。

“感觉怎样?”辛佑问。

遂心答:“十分震惊。”

回到车子,他们驶返诊所。

遂心脱去外衣,躺到长沙发上。

“妙宜有什么反应?”

“她失声痛哭,她说:‘难怪她死也不愿返回这种地方。’”

“其实,周新民已作出妥善安排,她的生活不成问题。”

“人同动物的分别是,除却生活,还希望得到其他。”

遂心答:“上一代的要求太高太多,其实解决生活已经不易,一个人要量力而为。”

“妙宜最终原谅了母亲。”

“她这样告诉你?”

“我愿意相信她。”

遂心说:“我觉得妙宜积怨甚深,可怜的她最后没有原谅任何人。”

“你好像十分了解妙宜。”

遂心据实答:“你是心理医生,我瞒不过你,从追查妙宜的路上,我看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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