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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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之难为矣，知其难而必死之，是义处，是勇处。）又谓薳延曰：“汝父已殁于敌，汝不可以再死，宜亟归，传语子西，（公子申字。）为保郢计。”薳延下拜曰：“愿司马驱除东寇，早建大功！”垂泪而别。明旦，两下列阵交锋。沈尹戍平昔抚士有方，军卒用命，无不尽力死斗。夫概虽勇，不能取胜，看看欲败。孙武引大军杀来，右有伍员、蔡侯，左有伯嚭、唐侯，强弓劲弩在前，短兵在后，直冲入楚军，杀得七零八落。戍死命杀出重围，身中数箭，僵卧车中，不能复战，乃呼吴句卑曰：“吾无用矣！汝可速取吾首，去见楚王（芈轸）！”（可怜，可惜。）句卑犹不忍。戍尽力大喝一声，遂瞑目不视。句卑不得已，用剑断其首，解裳裹而怀之，复掘土掩盖其尸，奔回郢都（湖北江陵）去了。吴兵遂长驱而进。史官有赞云：
楚谋不臧，贼贤升佞；伍族既捐，郤宗复尽。表表沈尹，一木支厦；（上声。）操敌掌中，败于贪瓦。功隳huī身亡，凌霜暴日；天佑忠臣，归元于国。
话说薳延先归，见了昭王（芈轸），哭诉囊瓦败奔，其父被杀之事。昭王（芈轸）大惊，急召子西、子期（公子结字。）等商议，再欲出军接应。随后吴句卑亦到，呈上沈尹戍之首，备述兵败之由：“皆因令尹不用司马之计，以至如此。”昭王（芈轸）痛哭曰：“孤不能早用司马，孤之罪也。”（谁叫你不早用来？）因大骂囊瓦：“误国奸臣，（何见之晚？）偷生于世，犬豕不食其肉！”句卑曰：“吴兵日逼，大王须早定保郢之计。”昭王一面召沈诸梁（戍之子。）领回父首，厚给葬具，封诸梁为叶公；一面议弃郢城西走。子西号哭谏曰：“社稷陵寝，尽在郢都，王若弃去，不可复入矣。”（此谏自不可少。）昭王（芈轸）曰：“所恃江汉为险，今已失其险。吴师旦夕将至，安能束手受擒乎？”子期奏曰：“城中壮丁，尚有数万，王可悉出宫中粟帛，激励将士，固守城堞。遣使四出，往汉东诸国，令合兵入援。（亦是一策，只是此时已做不去了。）吴人深入我境，粮饷不继，岂能久哉？”昭王曰：“吴因粮于我，何患乏食？晋人一呼，顿、胡皆往，吴兵东下，唐、蔡为导，楚之宇下，尽已离心，不可恃也。”（此语颇为明白，所以后日复兴。）子西又曰：“臣等悉师拒敌，战而不胜，走犹未晚。”昭王（芈轸）曰：“国家存亡，皆在二兄，（申、结皆平王＇芈居＇庶子，昭王＇芈轸＇之兄。）当行则行，寡人不能与谋矣。”言罢，含泪入宫。子西与子期计议，使大将斗巢，引兵五千，助守麦城，以防北路；大将宋木，引兵五千，助守纪南城，以防西北路；子西自引精兵一万，营于鲁洑江，（在监利县。）以扼东渡之路；（措置未尝不是。）惟西路川江，（今四川路。）南路湘江，（今岳州府。）俱是楚地，地方险远，非吴入楚之道，不必置备。子期督令王孙繇于、王孙圉、钟建、申包胥等，在内巡城，十分严紧。
再说吴王阖闾（姬光）聚集诸将，问入郢之期。伍员进曰：“楚虽屡败，然郢都全盛，且三城联络，未易拔也。西去鲁洑江，乃入楚之径路，必有重兵把守。必须从北打大宽转，分军为三：一军攻麦城，一军攻纪南城，大王率大军直捣郢都，彼疾雷不及掩耳，顾此失彼，（三路进兵，令其不能相顾，已据胜算。）二城若破，郢不守矣。”孙武曰：“子胥之计甚善！”乃使伍员同公子山引兵一万，蔡侯（姬申）以本国之师助之，去攻麦城（湖北当阳两河镇境内）；孙武同夫概引兵一万，唐侯以本国之师助之，去攻纪南城（湖北江陵北十里）；阖闾同伯嚭等，引大军攻郢城（湖北江陵）。
且说伍员东行数日，谍者报：“此去麦城，止一舍之远，有大将斗巢引兵守把。”员命屯住军马；换了微服，小卒二人跟随，步出营外，相度地形。来至一村，见村人方牵驴磨麦，其人以棰击驴，驴走磨转，麦屑纷纷而下。员忽悟曰：“吾知所以破麦城矣！”当下回营，暗传号令：“每军士一名，要布袋一个，内皆盛土；又要草一束，明日五鼓交割。如无者斩！”至次日五更，又传一令：“每车要带乱石若干。如无者斩！”比及天明，分军为二队：蔡侯（姬申）率一队往麦城之东；公子干（蔡侯子。）率一队往麦城之西。吩咐各将所带石土草束，筑成小城，以当营垒。员身自规度，督率军士用力，须臾而就。东城狭长，以象驴形，名曰“驴城”；西城正圆，以象磨形，名曰“磨城”。蔡侯（姬申）不解其意。员笑曰：“东驴西磨，何患‘麦’之不下耶？”（此举不过讨谶之法，却无甚奇处。）斗巢在麦城闻知吴兵东西筑城，急忙引兵来争，谁知二城已立，屹如坚垒。斗巢先至东城，城上旌旗布满，铎声不绝。斗巢大怒，便欲攻城。只见辕门开处，一员少年将军引兵出战。斗巢问其姓名，答曰：“吾乃蔡侯少子姬干也。”斗巢曰：“孺子非吾敌手！伍子胥安在？”姬干曰：“已取汝麦城去矣！”斗巢愈怒，挺著长戟，直取姬干。姬干奋戈相迎，两下交锋，约二十余合。忽有哨马飞报：“今有吴兵攻打麦城，望将军速回！”斗巢恐巢穴有失，急鸣金收军，军伍已乱。姬干乘势掩杀一阵，不敢穷追而返。斗巢回至麦城，正遇伍员指挥军马围城。斗巢横戈拱手曰：“子胥别来无恙？足下先世之冤，皆由无极，今谗人已诛，足下无冤可报矣。宗国三世之恩，足下岂忘之乎？”员对曰：“吾先人有大功于楚，楚王不念，冤杀父兄，又欲绝吾之命，幸蒙天祐，得脱于难。怀之十九年，乃有今日，子如相谅，速速远避，勿撄吾锋，可以相全。”（这却是朋友之情。）斗巢大骂：“背主之贼！避汝不算好汉。”便挺戟来战伍员，员亦持戟相迎。略战数合，伍员曰：“汝已疲劳，放汝入城，明日再战。”斗巢曰：“来日决个死敌！”两下各自收军。城上看见自家人马，开门接应入城去了。至夜半，忽然城上发起喊来，报道：“吴兵已入城矣！”原来伍员军中多有楚国降卒，故意放斗巢入城，却教降卒数人，一样妆束，杂在楚兵队里混入，（这却是妙计。）伏于僻处，夜半，于城上放下长索，吊上吴军。比及知觉，城上吴军已有百余，齐声呐喊，城外大军应之，守城军士乱窜，斗巢禁约不住，只得乘轺yáo车出走。伍员也不追赶，得了麦城，遣人至吴王（姬光）处报捷。潜渊有诗云：
西磨东驴下麦城，偶因触目得功成；子胥智勇真无敌，立见荆蛮右臂倾。
话说孙武引兵过虎牙山，（在荆门州之西。）转入当阳阪，望见漳江在北，水势滔滔，纪南（湖北江陵北十里）地势低下，西有赤湖，湖水通纪南及郢都（湖北江陵）城下。武看在肚里，心生一计，命军士屯于高阜之处，各备畚běn锸chā，限一夜之间，要掘开深壕一道，引漳江之水，通于赤湖，却筑起长堤，坝住江水。那水进无所泄，平地高起二三丈，又遇冬月，西风大发，即时灌入纪南城中。（水攻火攻都是兵家最妙之着，却亦是最毒之着。）守将宋木，只道江涨，驱城中百姓奔郢都（湖北江陵）避水。那水势浩大，连郢都城下，一望如江湖了。孙武使人于山上砍竹造筏，吴军乘筏薄城。城中方知此水乃吴人决漳江所致，众心惶惧，各自逃生。楚王（芈轸）知郢都难守，急使箴尹固具舟西门，取其爱妹季芈，一同登舟。子期在城上，正欲督率军士捍水，闻楚王（芈轸）已行，只得同百官出城保驾，单单走出一身，不复顾其家室矣。郢都无主，不攻自破。（晋阳之水，不及城者三版，攻围百日而犹得全，郢都之破，何至如此之速，岂非天乎？）史官有诗云：
虎踞方城阻汉川，吴兵迅扫若飞烟；忠良弃尽谗贪售，不怕隆城高入天。
孙武遂奉阖闾（姬光）入郢都城（湖北江陵），即使人掘开水坝，放水归江，合兵以守四郊。（得国防变，最是要紧。）伍员亦自麦城（湖北当阳两河镇境内）来见。阖闾（姬光）升楚王之殿，百官拜贺已毕，然后唐、蔡二君，亦入朝致词称庆。阖闾（姬光）大喜，置酒高会。是晚，阖闾宿于楚王之宫，左右得楚王夫人以进。阖闾（姬光）欲使侍寝，意犹未决。伍员曰：“国尚有之，况其妻乎？”王乃留宿，（正不知其侍寝时当作何状？）淫其妾媵殆遍。左右或言：“楚王之母伯嬴，乃太子建之妻，平王（芈居＇弃疾＇）以其美而夺之，今其齿尚少，色未衰也。”（这人大伤天和。）阖闾（姬光）心动，使人召之，伯嬴不出。阖闾怒，命左右“牵来见寡人。”伯嬴闭户，以剑击户（以剑击户妙于有死心。）而言曰：“妾闻诸侯者，一国之教也。礼，男女居不同席，食不共器，所以示别。今君王弃其表仪，以淫乱闻于国人，未亡人宁伏剑而死，不敢承命。”（楚平＇芈居＇秽行同于卫宣＇姬晋＇，伯嬴却强于宣姜百倍。）阖闾（姬光）大慙，乃谢曰：“寡人敬慕夫人，愿识颜色，敢及乱乎？夫人休矣。”使其旧侍为之守户，诫从人不得妄入。（可见礼能服人，使楚昭＇芈轸＇夫人亦能如此，岂遂至于受淫乎？）伍员求楚昭王（芈轸）不得，乃使孙武、伯嚭等，亦分据诸大夫之室，淫其妻妾以辱之。唐侯、蔡侯同公子山往搜囊瓦之家，裘、佩尚依然在笥，肃霜马亦在厩中。二君各取其物，俱转献于吴王（姬光）。其他宝货金帛，充牣室中，恣左右运取，狼籍道路。囊瓦一生贪贿，何曾受用？公子山欲取囊瓦夫人，夫概至，逐山而自取之。（这等误国贪夫老婆，自然该与别人受用。）是时君臣宣淫，男女无别，郢都（湖北江陵）城中，几于兽群而禽聚矣。髯翁有诗云：
行淫不避楚君臣，但快私心渎大伦；只有伯嬴持晚节，清风一线未亡人。
伍员言于吴王（姬光），欲将楚宗庙尽行拆毁。孙武进曰：“兵以义动，方为有名。（君臣宣淫，不义孰甚？）平王（芈居）废太子建而立秦女之子，任用谗贪，内戮忠良，而外行暴于诸侯，是以吴得至此。今楚都已破，宜召太子建之子芈胜，立之为君，使主宗庙，以更昭王（芈轸）之位。楚人怜故太子无辜，必然相安，而胜怀吴德，世世贡献不绝。王虽赦楚，犹得楚也。如此，则名实俱全矣！”（此时善策，无逾于此，若使必欲灭楚，则当止兵休掠，请命于周天子，明正楚人之罪，分遣唐、蔡二侯及子胥、孙武等，分兵掠地，抚辑人民，庶可以成伯而有楚，奈何计不出此，只知纵欲自恣，使楚得借秦力以复国，遂使前功尽弃哉。）阖闾（姬光）贪于灭楚，遂不听孙武之言，乃焚毁其宗庙。唐、蔡二君，各辞归本国去讫。阖闾（姬光）复置酒章华之台（湖北监利西北），大宴群臣，乐工奏乐，群臣皆喜，惟伍员痛哭不已。阖闾曰：“卿报楚之志已酬矣，又何悲乎？”员含泪而对曰：“平王（芈居）已死，楚王（芈轸）复逃，臣父兄之仇，尚未报万分之一也。”阖闾（姬光）曰：“卿欲何如？”员对曰：“乞大王许臣掘平王（芈居＇弃疾＇）之冢墓，开棺斩首，方可泄臣之恨。”阖闾（姬光）曰：“卿为德于寡人多矣，寡人何爱于枯骨，不以慰卿之私耶？”遂许之。伍员访知平王（芈居＇弃疾＇）之墓，在东门外地方室丙庄寥台湖，乃引本部兵往。但见平原衰草，湖水茫茫，并不知墓之所在。使人四下搜觅，亦无踪影。伍员乃捶胸向天而号曰：“天乎，天乎！不令我报父兄之怨乎？”忽有老父至前，揖而问曰：“将军欲得平王之冢何故？”（来得奇，问得着。）员曰：“平王弃子夺媳，杀忠任佞，灭吾宗族，吾生不能加兵其颈，死亦当戮其尸，以报父兄于地下。”老父曰：“平王（芈居＇弃疾＇）自知多怨，恐人发掘其墓，（怕人发掘，偏不能免。）故葬于湖中。（可谓秘甚。）将军必欲得棺，须涸湖水而求之，乃可见也。”因登寥台，指示其处。员使善没之士，入水求之，于台东果得石椁guǒ。乃令军士各负沙一囊，堆积墓旁，壅住流水；然后凿开石椁，得一棺甚重，发之，内惟衣冠及精铁数百斤而已。（更为精密，只是枉然。）老叟曰：“此疑棺也，真棺尚在其下。”更去石板下层，果然有一棺。员令毁棺，拽出其尸，验之，果楚平王（芈居＇弃疾＇）之身也。用水银殓过，肤肉不变。员一见其尸，怨气冲天，手持九节铜鞭，鞭之三百，肉烂骨折。于是左足践其腹，右手抉其目，（究竟死者何知，落得做后人话柄。）数之曰：“汝生时枉有目珠，不辨忠佞，听信谗言，杀吾父兄，岂不冤哉！”遂断平王之头，毁其衣衾棺木，同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