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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刘绍棠文集-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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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就要成亲了吧?”“是的。”菖蒲苦笑了一下:“真不是时候。“梅姑奶奶有常妈妈侍候,您收下我服侍少奶奶吧!”柳黄鹂儿仰起脸,目光里充满依恋。菖蒲的心一阵发沉,回答不出,急忙离去。七第二天早晨,菖蒲走出家门。到殷公馆去。天色阴暗,乌云任城,就像一口铁锅扣在萍水头上。远方的雷响,就像是卢沟桥的炮声,明灭的闪电,就像是宛平城外的火光;菖蒲的心上,也像被沉重的乌云压住。出门一箭之外,只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个个木桩似的驻军士兵,荷枪持刀,布满大街小巷。菖蒲正感到奇怪,马啼声中有人喊他:“菖蒲兄,衣锦荣归了么?”菖蒲望去,原来是驻军营长金雄飞。这是一个自命不凡的青年军官,戎装佩剑,锦鞍骏马,姿势优美。“金营长,你是在严阵以待么?”菖蒲站住脚问道。金雄飞从马上跳下来,脱下白丝手套,跟菖蒲握手,小声说:“接上峰命令,时局紧张,实行戒严,防止发生任何越轨行动。”“何谓越轨行动?”“诸如集会演讲、游行示威……等等,一律严厉禁止。违令者军法从事。”“这是哪个卖国贼的命令!”菖蒲愤怒地呼喊起来,“日寇已经举起了屠刀,这些卖国贼却下令中国老百姓引颈就刑。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嘘!”金雄飞把手指按在嘴唇上,“这是委员长的圣旨。委员长不想把事态扩大,正在通过外交途径,谈判解决中日争端。”“金营长,难道你是冷血动物么?”“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金雄飞嘻嘻哈哈,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六年前,‘九一八’事变时,我也曾热血沸腾,痛骂不抵抗命令,被关了三个月禁闭,降了两级,差一点儿送军法处条首示众。胳膊扭不过大腿,放出来之后,我跑遍天津日租界,逛遍了每一家日本窑子,也算报仇雪恨。”“金营长,我一定要跟你谈谈。”“不敢耽误你跟殷凤钗小姐的宝贵时间!”金雄飞挤眉弄眼敬了个礼,上马匆匆而去。菖蒲的心情更加烦躁,他从乡村景色的南城,进入都市风光的北城,只见街上行人车辆稀少冷落,商店都半开着门,柜台里的商人忐忑不安地张望着门外,就像大雷雨前躲避在树洞里的麻雀,骨碌着滴溜溜的小眼睛。他穿街过巷,来到段公馆的后花园外,只听从高墙里飘出一阵笙、管、笛、萧的乐声和缠绵柔婉的《长生殿》歌声:……话绵藤,花迷月暗,分不得影和形。香肩斜靠,携手下阶行。一片明河当殿横,罗衣陡觉夜凉生。惟应和你悄语低言,海誓山里。问今夜有谁折证?有这银汉桥边,双双牛、女星。菖蒲皱了皱眉头,只觉得乐声和歌声都非常刺耳。他想起了唐朝杜牧的两句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殷公馆本是前清县太爷的官邸,虽不是侯门深似海,却也是高墙大院。正门四棵龙爪槐,两头石狮子,汉白玉高台阶,金碧彩绘门楼,两扇朱红大门。菖蒲走到大门下,扣动黄铜兽环,门上小窗露出两只恶眼,刚要开口问:“找谁?”忽然眼光一变,叫了声:“原来是姑老爷!”忙将朱门大开,打千问好。“殷年伯起床了吗?”菖蒲问这位恶眼门子。“老爷一夜未归。”门子答道,“老爷昨晚就住在了电报局,随时恭候上峰的电报。”“太太呢?”“太太打了一夜麻将,刚刚睡下。”殷崇桂的太太外号二皇娘,是萍水县垂帘听政的太上皇。殷崇桂家里原有妻子,后来官当大了点儿,就看不上原配的黄脸婆了。这时候,他正给省政府警察总监当秘书;总监的女儿淫乱成性,怀了身孕,男方是个唱昆曲的小生。总监当然不能把女儿嫁给身价低下的戏子,正愁得像磨扇压手,急得像热锅蚂蚁,殷崇桂挺身而出,甘愿休了原配,娶这位残花败柳的小姐,扯一床锦被给总监遮羞。婚后生下一个女儿,就是殷凤钗。殷崇桂保住总监的脸面,总监也就保这位快婿步步高升。殷崇桂扯着裙带向上爬,对于这位太太也就不敢不俯首贴耳。于是这位太太得了个二皇娘的浑名。来到萍水县,殷崇桂公开标榜清如水,明如镜,沽名钓誉。可是二皇娘在殷公馆,却是前门招财,后门进宝,唯利是图。夫妻阴阳两面,名利双收。菖蒲讨厌殷崇桂,更憎恶二皇娘,要不是跟殷凤钗的恋情千丝万缕,他才不登殷公馆的门。“小姐呢?”菖蒲又问门子。“在后花园。”门子问道:“用我通禀吗?”“不必了。”说罢,菖蒲穿游廊,过角门,到后花园去。小小花园,不但有花有树,也算有山有水。园中一座四角重檐的花亭,花亭左边点缀着山石,四外有玫瑰、海棠、石榴、夹竹桃,花亭右边是一片水池,池边丛生着野草闲花,水中有几根芦苇,几片浮萍,几缕绿藻。亭上可以乘凉、赏月、饮酒、听曲,亭畔可以观鱼垂钓。菖蒲走进花园,只见花亭上有六个戏班里的小女孩子,四个人吹奏笙、管、笛、萧,两个人一对一答地唱《西厢记》,殷凤钗倚坐在铺了一张彩席的山石上,凝神沉思地谛听着这感人动听的歌唱。她没有发现菖蒲,菖蒲却一进花园就看见了她。殷凤钗是一个丰腴丽艳丽的姑娘,鸭蛋脸儿,一头青丝梳成个仕女的发誓,两道弯弯的峨眉,双眼皮,长睫毛,水灵灵的大眼睛,鼻洼上有几点细碎的雀斑,红红的嘴唇像刚刚咬破了樱桃,脸颊上不施脂粉,天生的桃花颜色。菖蒲凝望着殷凤钗那娇媚的神态,感情一阵冲动,心怦怦地跳起来。五年前,菖蒲还在日知小学教书,殷崇桂带着二皇娘和凤钗来萍水上任。当天,殷崇桂执弟子礼,来到获庐拜望齐柏年。齐柏年留下殷崇桂吃饭,菖蒲陪座。酒席间,殷崇桂非常称赞菖蒲的人品和学问。礼尚往来,第二天,齐柏年派遣菖蒲代他回访了殷崇桂。殷崇桂留菖蒲在殷公馆吃饭,同席的不但有二皇娘,而且有凤钗。那年月,只有开通人家,男女才能同席,因而被旧礼教常年束缚的青年男女,很容易一见倾心。菖蒲在舅舅的管教下,从来没有跟年轻的异性有过直接的接触。因此,跟风钗同桌吃了一顿饭,饭后殷崇桂和二皇娘有一桩名利之事要办,凤钗又陪他到后花园散了一会儿步,说了一会儿话,于是凤钗那丰腴丽艳丽的面影和身姿,就保留在了他的心上。殷凤钗只念过小学。殷崇桂本想不惜高昂的代价,送她上中学、大学,甚至出国留学。但是凤钗对于上学极感乏味,因此念完小学之后,就像囚犯逃出了监牢,再也不想进学校受罪了。于是,就在殷公馆里,过起千金小姐那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过,她到底识字,无聊时就看看小说解闷儿。然而,她的艺术欣赏能力有限,大作家的名著,她看不懂,引不起她的兴趣。正像她看才子佳人戏一样,她也最爱看劣等文人炮制的才子佳人言情小说,而且入了迷。她正是豆寇年华,情窦初开,所以非常渴望自己也像戏中和书中的佳人,巧遇落难公子或欣逢风流才子,后花园私订终身,凤求凰双飞双宿。所以,她一见文雅清秀的菖蒲,就一下子掉在了自己早已织就的情网里。殷崇桂很高兴,他觉得跟菖蒲家结亲,不但门当户对,甚至还有点高攀。这是因为菖蒲的舅舅齐柏年乃是京东屈指可数的知名人士,而菖蒲的人品学问,前途不可限量。但是,二皇娘不乐意。二皇娘一心想把她这颗掌上明珠嫁给省长的少爷,司令的儿子,至少也得嫁个大银行的小老板。可惜,她只知前思,不知后想,她所渴望巴结的那些大富大贵人家,却又看不起她二皇娘的女儿了。二皇娘不乐意,菖蒲也就冷却了对于凤钗的热情。但是,凤钗满头满脑的才子佳人的故事,不亲自扮演一下,尝一尝此中甜蜜,是不甘心的。于是,她就模仿那些多情的佳人,接二连三地给菖蒲写信,打发她家的老妈子传书递简。菖蒲盛情难却,也就不能不投桃报李。故事的结局,也是凤钗照搬才子佳人戏和才子佳人言情小说那一套,菖蒲应邀潜人殷公馆,到凤钗的闺房相会,二皇娘破门而人,但是并没有发生惊人之举。因为二皇娘虽是一只母老虎,在独生的宝贝女儿面前,却是一只温柔的猫儿。无巧不成书,菖蒲又考取了全国最高学府的北京大学。这在只有两三万人口的萍水县城,就好比中了进土,点了翰林,二皇娘也就破涕为笑,皆大欢喜了。菖蒲进入北京大学,每月跟凤钗通一次信。凤钗文理不通,只能仿照才子佳人小说里的情书,补缀成篇,并不能表达真情;但是,她每月都从二皇娘的腰包里勒索一笔钱,准时寄给菖蒲,却是出自实意。菖蒲考取的是公费生,母亲每月都寄给他一些零用钱,而且他一向生活简朴,并不需要凤钗的资助。于是,他就用凤钗的这笔钱支援了好几个穷朋友,办了个小小的文学杂志《拂晓》,在青年学生中产生过一定的进步影响。上了大学,菖蒲增长了学问,开阔了视野,又得到进步师友的引导,也接触了不少新女性,越来越感觉在思想和情趣上,跟凤钗都很不一致,风钗并不是他理想的伴侣。但是,他自幼深受舅舅的薰陶,旧道德观念很强,所以虽然很有几位新女性向他表示好感,他却从没有对凤钗产生三心二意。八现在,他站在后花园门口,在阔别几月之后,又看见了凤钗那娇艳而慵懒的神情体态,便禁不住一阵强烈的冲动和心跳。等歌唱声停住,他的心情也平静下来,叫了声:“凤钗!”含笑向她走去。“菖蒲!”凤钗从山石上跳下来,差一点儿被一长藤萝绊倒。她挥手驱赶那六个戏班里的小女孩子,“去吧!回班上还要排练;到那一天要是走了板眼,不光没有赏钱,连包银也不给。”六个小女孩子答应一声:“是!”一边鞠躬一边退出去。凤钗又跑过去把园门关上。还找了根杠子,顶住了门。然后,带着一股浓郁的芳香,扑到菖蒲怀里。“想死我了!”她像一长藤萝缠绕在菖蒲的身上,水灵灵的大眼睛泛起了柔媚的春光,桃花色的双颊更显得红晕,藕荷色的旗袍下那丰满的胸脯剧烈地起伏。“听说北平打了仗,又不见你回来,昨天黑夜我做了一连串的恶梦,吓死人了,吓死人了。”菖蒲一想起北平的局势,火热的感情冲动也就降了温,低沉地说:“如果在我上车之前,卢沟桥响起了炮声,我就不肯离开北乎了。”“那得把我急死,愁死,你这个狠心的!”凤钗用她那白嫩的手指,戳了一下菖蒲的额角,“你什么时候到家的?”“昨天傍晚。”“为什么不赶快来看我?”“我要跟母亲和舅舅说话。”“说些什么呢?”“国事,家事。”“家事说了些什么呢?”“咱们的婚礼,是大办还是小办。”“终身大事,当然大办!”凤钗那樱红的小口喷着芬芳在菖蒲耳边叽叽喳喳。“你那皇娘岳母的腰包里,又有银行存款,又有金银珠宝,又有房契股票,我逼得老太婆一片一片地割肉,榨出来好大一笔陪嫁,够咱们富贵一辈子的。”“你打算怎么大办呢?”菖蒲的眉头皱了皱。“搭高台彩棚,演三天堂会,摆三天喜筵。”凤钗沉浸在幸福的陶醉中,“三班鼓乐,八对红罗伞,十六人抬大花轿周游全城……”“办得太大了!”菖蒲摇着头。“你想小办?”凤钗睁开了沉醉的眼睛。“我想不办。”“啊!”凤钗松开了箍在菖蒲身上的双臂,“你想推迟婚期?”菖蒲牵着她的手,走上花亭,一只胳膊拢住凤钗的身子,低声柔气地说:“日寇已经发动了灭亡中国的侵略战争,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我们都是热血青年,怎么能忍受在国难当头时刻灯红酒绿地大办喜事呢?”凤钗扭摆着腰肢,挣脱菖蒲的拥抱,哽咽地说了一句:“你变心了!”就双手蒙住脸,一抽一噎地啜泣起来。菖蒲正要安慰她,花园门被拍得山响一个水鸭子叫似的女人声音:“开门,开门!菖蒲.让我看看你!”那是二皇娘。菖蒲只得丢下啼哭的凤钗,走出花亭去开门。门一开,二皇娘花枝招展地出现了。原来,二皇娘打了一夜麻将,天亮前才睡下。睡了一个觉,口渴醒了,喊丫头送茶水。喝了一小壶香茶,还想接着睡下去,可是一听说菖蒲来了,连忙起了床。贴身老妈子侍候着梳头洗脸,浓妆艳抹,便急急忙忙到后花园来了。二皇娘虽已徐娘半老,却真正是风韵犹存,而且一心要跟正值妙龄的女儿争妍斗艳,所以十分讲究穿着的摩登,打扮的人时。但是,脂粉的红颜,到底比不了青春的秀色;更何况她淫荡贪婪、暴戾成性,绫罗绸缎和上等宫粉包裹不住也掩饰不了明显的色衰。然而拍马屁的人异口同声夸她跟女儿就像一对双生姊妹花,更助长她搔首弄姿作小女儿态,把肉麻当有趣儿,越发令人作呕。对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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