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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刘绍棠文集-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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晕糊糊。

一进柴门,石老磨响嗽一声,说:“砘儿,砘儿媳妇!你刘家干爹大驾临门,

还带来一条小狗子。”

屋门大开,热气如云,云中一个穿红棉袄的小媳妇儿跑上前,甜脆叫了声:

“婶的儿,我的儿!”

“砘儿媳妇!”石老磨吆喝,“把狗嫌儿放下!给你刘家干爹拜年。”

这时,砘儿也从屋里走出来,瘦小枯干,缩头拱肩,活像一头噘嘴骡儿,没有

一点石老磨的气象,他尖着公鸭嗓儿叫道:“干爹,您老人家开门大吉,万事如意!”

跪下来磕头如捣蒜。

“还他妈槽头兴旺,肥猪满圈哩!”刘二皇叔笑骂道,“一年之后你们小两口

不给我抱个龙凤胎,我大耳刮子扇你。”

喜字儿拜干爹,嬉皮笑脸道:“干爹,您要干儿媳给您生个双棒儿,儿媳妇得

跟您借个宝物。”

“说吧!干爹是土地庙的横批:有求必应。”刘二皇叔开怀大笑。

“我想请狗嫌儿给我暖几天窝。”喜字儿脸皮铜钱厚,“光靠您那不中用的干

儿子,我开多少回花也结不了果。”

狗嫌儿眼巴巴只等爷爷点头,谁想爷爷竟冷下脸子一口回绝,说:“你过门才

几个月,又不是年长日久,还用不着这一招儿。”

大失所望的狗嫌儿一下子蔫头耷脑,没有了正月新春大年初一的节日兴致。



狗嫌儿给女人暖窝,出马头一阵却不是喜字儿,而是孙二梆子媳妇。

干娘鬼脸荷包,儿子死后,给干儿子狗嫌儿吃了四年奶,只吃得油尽灯枯,挤

不出一滴乳汁。鬼脸荷包要想狗嫌儿不断奶水,只有怀孕,可她又是个寡妇,怀孕

岂不出丑?为了干儿子有奶吃,她改嫁到四王子村田家,可算忍辱负重了。瓜儿离

不开秧,狗嫌儿离不开娘,他甘当拖油瓶,也到四王子村“侨居”。洞房花烛夜,

狗嫌儿碍手碍脚也碍眼,鬼脸荷包叫丈夫给干儿子找个暖窝之家栖身,更为的是换

口奶吃。丈夫老大出门去,串不过三家,便找到了主顾。

东邻三舍孙家,有个孙二梆子,在河防局当黑狗子(河警),一年三百六十五

天不回家来,有点臭钱就到花船上嫖妓。二梆子媳妇在家守空房,一天天脸色枯萎,

不想吃不想喝,关上门在屋里暗自啜泣。婆婆问她为何以泪洗面,她说不孝有三无

后为大,自己一年大过一年,没个儿女谁来养老?婆婆一听三传五令!勒令儿子赶

快回家与媳女同房。梆子媳妇又怕一夜春风,落地种籽不发芽,便想找个暖窝的帮

工。恰巧荷包丈夫送货上门,二梆子的姐姐住娘家,乳汁充足像奶牛,两下一拍即

合,以物易物。

出马之前,干娘把狗嫌儿打扮得像杨柳青年画中的喜娃子。当时还没有入伏,

夜风温馨,月色迷茫,狗嫌儿嬉戏玩闹了一整天,困乏早就沉入黑甜乡中,耳边敲

锣打鼓放鞭炮,也惊不醒他。二梆子媳妇和大姑子把他背走,他也毫无知觉。

来到孙家,二梆子媳妇的大姑子解开衫子,把肥大rǔ头塞进。狗嫌儿嘴里。他

没吃晚饭,腹内空空,沉睡中竟吃空了大姑子两只大奶的乳汁。二梆子媳妇又把狗

嫌儿抱回自己屋里,钻进被窝也给他奶吃,他也吃得有滋有味。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一股恶臭的浊气熏醒,睁眼一看,只见赤条条一丝不挂的

一男一妇,在炕上滚来滚去,那个满嘴喷着酒气的男子,骑在二梆子媳妇身上,又

拧又咬,二梆子媳妇低声哀叫,像恶狗爪下受伤的兔子。

狗嫌儿白天已经跟二梆子媳妇见过面,论乡亲辈分该叫她二婶。二梆子二婶没

有几分姿色,一双眯缝眼,开口咯咯笑,闭口吃吃笑,左邻右舍有人缘儿,狗嫌儿

也跟她一见“钟情”。

狗嫌儿不认得此人就是孙二梆子,只当是个恶贼破窗而入,欺辱梆子二婶。他

顾不得问个青红皂白,顺手一摸,摸着个扫炕的笤帚疙瘩,照孙二梆子后脑勺上一

个狠敲。狗嫌儿虽然力气很小,发了疯的孙二梆子冷不防被敲得颓然昏倒,从梆子

二婶身上翻下来像条死狗。

梆子二婶慌忙坐起,扯过一件破衫子掩住下体,吓唬狗嫌儿道:“你手黑杀了

人,杀人得偿命。”

“他这是装死!”狗嫌儿人小胆大又有主意,折断一根笤帚毛儿,捅进孙二梆

子的鼻子眼。

孙二梆子打了个满嘴喷粪的嚏喷,挺身坐起,手捂住后脑的肿包,瞪着两只母

狗眼儿骂道:“小兔崽子你敢打我!我削你的鼻子剜你的眼。”说着,伸出两只叉

开五指的手,就想扑到狗嫌儿身上。

“二梆子,你找死!”窗外,孙二梆子的老娘说,“暖窝的童儿是刘二皇叔的

孙子,你敢大岁头上动土!”

老娘这一声断喝,吓得孙二梆子赶忙披衣穿裤子,下炕沿穿鞋溜走,却又嘴硬,

说:“从今以后,你们把这个崽子供在佛龛里,我没有这个家。”说着,一溜烟不

见了。

这时,村中梆打三更,天快亮了。梆子二婶哄睡了狗嫌儿,就得熬猪食,做早

饭。狗嫌儿在瞌睡朦胧中,听那老婆子低声问梆子二婶道:“撒了种吗?”梆子二

婶羞答答嗯了一声,婆婆念了声阿弥陀佛。

狗嫌儿一连给梆子二婶暖了七天窝,不想这天大姑子的男人赶一头驴,接大姑

子回家。釜底抽薪,狗嫌儿断了奶,只有良禽择木而栖了。

分别之夜,狗嫌儿睡在梆子二婶的紫花布棉被里,一手吮吸她那并没乳汁的一

只奶,一手抓住另一只奶,恋恋不舍。梆子二婶把他紧紧搂在怀里,说:“狗嫌儿,

你命相高贵,给二婶送来了儿子。”

“儿子在哪儿?”

梆子二婶扯过他的一只小手,捂在她的肚皮上。陡地,梆子二婶的肚皮里就像

吞了个蛤蟆,跳了三跳想跳出肚皮。

“我这个儿子落生,你要跟他桃园三结义拜把子。”梆子二婶叮嘱狗嫌儿,

“有朝一日你也三分天下,我这个儿子不是你的关公,也是你的张飞。”

“要是生个女儿呢?”

“给你当媳妇呀!”

“我不要!”

“你觉得门不当户不对。高攀不了你们刘家?”

“我嫌她太小。”

“多大你才中意?”

“得像喜字儿婶子,不大也不小,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

“天生的采花淫贼坯子!”梆子二婶手点着狗嫌儿的鼻子尖,“反正我也挂了

果儿,你给喜字儿暖窝去吧!”

梆子二婶好像能掐会算,狗嫌儿在她家交了差,梆子二婶牵着他的手完壁归赵。

刚出柴门,喜字儿婶子就拦路将他抱走,他便到石家上任去了。

狗嫌儿一见喜字儿婶子就喜上眉梢,他一个猫蹿狗跳,撇下梆子二婶,跳到喜

字儿婶子身上。喜字儿婶子身上散发着井水洗过的甜瓜香味,比梆子二婶好看又好

闻。

趴在喜字儿婶子背上,两人一问一答说小话。

“狗嫌儿,你在孙家想婶子了吗?”

“想了。”

“怎么想?”

“我要娶媳妇就娶你。”

“撕你的嘴!还跟谁说过?”

“梆子二婶。”

“割你的舌头。”

“梆子二婶的舌头长,先割她的。”

“你给她暖了七天窝,那娘儿们有没有动静?”

“她肚子里有一只蛤蟆蹦了三蹦。”

“这娘儿们怕是早装上窑了吧?”

“什么叫装窑?”

“你这个采花贼坯子!不许打听两口子不能说出口的悄悄话了。”

狗嫌儿不知什么叫装窑,却懂得什么叫采花贼。他看过野台子戏《蒋平水擒花

蝴蝶》,花蝴蝶就是采花淫贼,专干奸杀良家女子的罪恶勾当。一想到自己跟花蝴

蝶是一路货色,脸上发烧,问道:“我给梆子二婶暖窝,又给你暖窝儿,算不算采

花?”

“采花的是你砘儿叔,没有你暖窝的罪过。”

“那我就当翻江鼠。”

“翻江鼠是谁?”

“杀采花贼的蒋平呀!”

“你的小肚囊里,杂货不少。”

“我一笤帚疙瘩,把孙二梆子打跑了。”

“可不许你打砘儿叔呀!”

“是采花贼我就打。”

“采花的有好也有坏,蜜蜂采花为酿蜜,就打不得。”

狗嫌儿在喜字儿背上沉思半晌,说:“我明白了!你是花朵儿,砘儿叔是蜜蜂,

你俩想酿一嘟噜蜜。”

“好个一点就透的乖儿子!”喜字儿从背上把狗嫌儿转到怀抱里,鸡啄莲蓬亲

个没够。

一直亲到石家柴门口,只见一架葡萄,遮严了大半个院落。葡萄架下,石老磨

端坐在蒲墩上,面前一张小桌,桌上一大盆轧恰烙,一大海碗黄瓜、碗豆、鸡蛋卤。

“狗嫌儿,快过来吃!”石老磨笑眯了昏花两眼,亲手给狗嫌儿捞了一碗,舀

了两勺卤,鸡蛋多菜叶少。

从喜字儿背上出溜下来,狗嫌儿坐在石老磨身边。看石老磨咬一口辣椒,撕一

根大葱蘸酱,端起酒杯刚张开口,狗嫌儿忙从自己碗里夹起一大块鸡蛋,送进石老

磨嘴里。

“百事孝当先,真像我的亲生儿子!”喜字儿笑得像串铃响,这时一只老母鸡

咯嗒咯嗒叫着下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给你煮鸡蛋吃。”

“我想吃你奶,我要吃你的奶!”狗嫌儿忽然真相毕露,一变而为无赖玩童。

“我的奶,我的奶……”喜字儿羞得火烧云罩脸,“是青杏、毛桃,死面馒头。”

“我不吃青杏,青杏涩舌头;我不吃毛桃,毛桃酸倒牙……”狗嫌儿竟大耍赖

皮,在喜字儿身上撞头。

啪!石老磨猛一拍桌子,捋胳臂挽袖口,高声怒喝:“小兔崽子!都是你爷爷

宠惯你登鼻子上脸,没个板眼尺寸。”

狗嫌儿哇地一声倒地一溜十八滚儿,哭声很高却是有声无泪,干打雷不下雨。

“狗嫌儿,收住泪,别啼哭。”恰在此时,石砘儿回家来,“青杏熟透了红又

红,毛桃变成了五月鲜,进屋吃去吧!喜字儿管你够。”

“你亲眼看见……”

“我看桃守杏,是杨二郎的天狗!”石砘儿向喜字儿挤挤眼,喜字儿剜了他一

眼,只得照办。



一任三个月,狗嫌儿每天啃嘬喜字儿的青杏毛桃,没有吮吸到一滴乳汁,粗茶

淡饭却把他喂得膘肥腿壮,像一头活蹦乱跳的儿马蛋子。

多少年后,狗嫌儿活过了一个甲子,回想喜字儿婶子,还是当年的眉眼口齿,

增肥减瘦,永不褪色,往事历历在目,恍如隔日,呼吸到她身上那井水湃甜瓜的气

味。

喜字儿婶子是砘儿叔的童养媳,老家是大河上潲的人。她八岁那年,运河大涝,

天上下雨,地下冒水,村村庄庄都泡在大水汪洋中,像一座座孤岛。大河上潲的财

主富户,为了平息河神的震怒,不但祭三牲:整猪、整牛、整羊,而且还要活祭一

对话口的童男童女。喜字儿家穷得老鼠都不上门,孩子却生下一大窝,吃不上穿不

上,喝水能汲干了半眼井。爹娘狠了狠心,卖了喜字儿当玉女,换回五斗高粱,反

正不淹死也得饿死。喜字儿年幼无知,不知厉害,高高兴兴穿上新做的红袄绿裤,

欢欢喜喜搽上胭脂抹白粉,两眉之间点了个红豆痣,饱吃一顿大白馒头燉肥肉。然

后,鼓乐声中,被抱上一顶彩绣顶罩的大花轿,一路鞭炮响得像热锅炒豆,颤颤悠

悠走了八里路。花轿落地,挑开轿帘一看,原来是大河高岸,还没等她分出东南西

北,两名轿夫一个抱她的腰,一个扯她的腿,像抛一捆麦秸,把她扔到大河上空,

只听一声惨叫,喜字儿像一朵花栽下漩涡里。

不知过了多久,醒来睁眼一看,她躺在河边柳阴下的白沙青草上,身边坐着个

虎头虎脑的光葫芦头小男孩。

“小丫头儿,死里逃生,活过来啦!”小男孩嘻嘻一笑,一张大嘴呲出两颗虎

牙儿,“你贵姓高名,何方人物,怎么掉下河里?”“我叫喜字儿,上潲的人,祭

河神的玉女。”喜字儿听得懂小男孩的野台子戏词儿,“你高名贵姓,家住哪州哪

府哪县又哪村,七十二行哪一行发财?”喜字儿也懂这一套。

“我姓叶叫连秧儿,那边四王子村的,给财主家放牛。”连秧儿答道,“春天

领下一头三十斤的牛犊儿,秋后长肉三百斤,给我五斗高粱工钱。”

“原来我这条命只够一头牛犊儿的价钱呀!”喜字儿爬了几爬坐起来,背靠河

柳喘气,“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该怎么谢你?”

“把你捞上岸的是我师爷石老磨,不是我。”连秧儿笑嘻嘻摇头,“我下河能

凫水,可压不住大河的漩子。”

“你师爷是大磨盘,压得住大河的浪头?”喜字儿问道。

“真叫你猜中了,我师爷就叫石老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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