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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刘绍棠文集-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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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荷叶顶头上。船家女子也很粗野,生过孩子的媳妇,都光着膀子;两只nǎi子暴露,

公开展览,不怕万人瞩目。刚过门子的媳妇和没出门子的姑娘,胸前挂一条兜肚,

所不同的是未婚的是红布兜肚,绣的是没有开苞的花骨朵儿;已婚的是粉红、豆青、

月白布兜肚,绣的是压颤了枝的大花朵,柳下惠路过也偷看。河上行船,漂泊不定,

积攒几个钱便想买几亩地,岸上安个家。男人走船,女人种地。刘家锅伙的家家户

户,都是水旱两栖人家,所以平日男人少,女人多。

童年旧趣,过眼云烟,牛蒡却历历在目,恍如隔日。他从三岁那年的端午节起,

就有了不可磨灭的记忆力。那一年的那一日,啭儿身上散发出的香蒿和苇叶气味,

便是牛蒡记忆的起点。

端午节前一个多月,牛蒡的娘病故。他爹一年前投奔绿林,一年后死于仇家枪

下。牛蒡的爷爷刘二皇叔,每天抱着他到各家讨奶吃,如同小叫化子。常家女人荷

包有个儿子跟牛蒡同年出生,一场麻疹没出透,毒入五脏六腑夭亡,荷包哭得死去

活来成了半疯,两只nǎi子胀得疼痛难忍。刘二皇叔不失时机把牛蒡送上门去,牛蒡

一见那两只葫芦大奶,欢叫着扑了上去,左吮一口右嘬一口,只想把两只奶头都含

在嘴里。昏沉沉中的荷包胀痛减轻,心情也就愉快了许多,双手把牛蒡紧紧搂在怀

里,又哭又笑道:“儿呀,儿呀!”她只当儿子借身还魂,甘当牛蒡的奶妈。

荷包扣留牛蒡,刘二皇叔正求之不得,情愿每天捕鱼捞虾,给荷包补养身子。

荷包一天到晚忙得脚丫子朝天头顶地,顾不上背着抱着哄孩子,就把牛蒡交给她的

大女儿啭儿代管。啭儿那年九岁,牛蒡咿呀学语,就管啭儿叫姐姐。

五月初五端午节,家家包粽子,人人吃棕子。每人都到河岸上,手举一支高香,

把一只粽子投下河去,舍给河里的溺死鬼。节前三天,刘二皇叔给荷包送来三升黄

米,一瓢大红枣。黄米少红枣多,粽子酽甜好吃。包粽子多用隔年苇叶,陈叶包出

的粽子不如新叶包出来的香,五月的新叶很难得。阳春三月钻苇锥,长到五月不够

二寸宽,没有三寸的苇叶包不住粽子。三寸叶并非没有,只是十分稀少。啭儿整天

哄牛蒡玩,有闲工夫到河边钻苇塘,百里挑一选苇叶。

为了节省衣裳,啭儿从立夏就光着后背,只在胸前挂个红兜肚,红兜肚上扎花

绣朵,给女孩儿添点彩色。啭儿人小手巧,自幼就会打扮,在兜肚的红花绿叶上,

还扎了个黄蝴蝶。她把牛蒡背在后腰,一条不长不短的辫子在牛蒡眼前晃动。辫根

上插着一束香蒿,香蒿那醉人的气味直钻牛蒡的鼻孔,留存在他的鼻孔中几十年如

一日。到河边苇塘,啭儿把牛蒡安放在柳荫下,挖了个沙坑把牛蒡的半身埋进去,

头上的柳圈插满了野花。她进入苇塘选叶子,一顿饭工夫也只挑选了一小把,不够

包十个粽子,白白投河喂鬼,心中咒骂馋鬼吃她的粽子得噎嗝。见花蝴蝶三三两两,

在牛蒡头上飞来转去,牛蒡两只小手前遮后挡,却不能把花蝴蝶赶走,又被逗得扑

哧一笑。

“长大十有八九是个采花贼!”啭儿轻声骂牛蒡道。

她走到牛蒡面前,蝴蝶一轰而散。

本来,啭儿跟她娘合盖一床被子,已经顾头顾不了脚,多了一个牛蒡就更难遮

身蔽体。荷包偏心眼儿,生怕牛蒡挨冻,把牛蒡放在中间,她和女儿一左一右像烙

恰子,夹在中间的牛蒡胸前背后都像炉烤。荷包还怕牛蒡受委屈,自个儿脱光了上

身,搂抱着牛啭睡,又叫啭儿一丝不挂,紧贴牛蒡身上,这就更苦了啭儿,一夜不

知冻醒了几回。前胸热得像三伏,后背冷得像三九。



上叩天,下跪地,中拜父母之外只有给干爹和师父石老磨磕头。说话时,刘二

皇叔已年过半百,父母早已过世,天不塌地不陷,活着的在他眼里只有石老磨,还

不算目中无人。

正月初一拜年,端午节和中秋节请安,拜年行大礼,请安只打个千,刘二皇叔

都亲临石老磨膝下,礼数不亏。不过,这两年却都携带着他的孙子叫狗嫌儿,一是

为了叫狗嫌儿知情识礼,二也是为了显摆自己已见隔辈人的福气。

从刘家锅伙动身,走六里路过一道小河,就到了四王子村东口。一路上,狗嫌

儿蹦蹦跳跳,走走停停,跑在爷爷前头带路,像一条撒欢儿的小狗。眼看快到四王

子村,眼看村东上的老杜梨树,爷爷喝住狗嫌儿,说:“给你干奶奶烧香上供。”

狗嫌儿远瞧近看,东张西望,身子拧了三个圈儿,影儿也不见,骨碌着眼珠儿

问道:“干奶奶住在哪儿?”

“就站在你的面前!”

狗嫌儿站住脚,抬头仰面朝天,只见面前的老杜梨树伸出的四枝八叉,像千手

观音抬起胳臂,托住了一大块青天。

“这棵大树,就是我爹的干娘?”狗嫌儿虽然双膝跪倒,仍然半信半疑。

“正是。”刘二皇叔板着面孔,“草民太子,认大树当娘,门当户对。”

“我爹没人缘儿!”狗嫌撇着嘴,“活人都不肯收他当干儿子。”

“不是没人要他,是我怕你爹连累别人。”刘二皇叔摩挲着狗嫌儿的光葫芦头,

“爷爷是水命,你爹是火命,父子命相相克。要想化凶为吉,你爹就得木命的干娘

火烧木,我怎能损阴丧德坑害人家,就叫他拜了这棵大树。”

“大树不怕剋吗?”

“雷殛过一回,劈斩了两条技子烧焦了一片叶子,几场大雨又枝繁叶茂了。”

“那么,老杜梨树是我的干奶奶?”

“丁点儿不错。”

“老杜梨树是我干奶奶,也就是您的干媳妇儿,对不对?”

“胡说!叩头。”

爷爷令下如山,狗嫌儿不敢怠慢,在老杜梨树下摆放了香烛纸马、干鲜果品和

一杯酒几斤枣叶儿茶的井水,然后倒头便拜,三跪九叩。一招一式,有板有眼,酷

似野台子戏里与小旦拜花堂的小生。

叩拜之后,狗嫌儿站起身,绕着老杜梨树转了一圈,把漂着几片枣叶儿茶的井

水洒在老杜梨树下。一边洒一边说:“干奶奶,我爹死得早,孙子替我爹给您尽孝

了。”站在一旁的刘二皇叔,见孙子如此通情达理,忍不住眼眶里噙泪花。

刘二皇叔弯腰给孙子排了掸膝头的沙土,牵着他的小手走进四王子村口。

进入村口的车道两旁,站立柴门外的男女老少,一见刘二皇叔进村,这个叫叔,

那个叫伯,还有的叫爷爷。年长辈大的老头、老太太都管刘二皇叔叫王子。

“侄儿不敢当,不敢当。”刘二皇叔诚惶诚恐,向四面八方连连拱手。

在刘家锅伙,全村上下大小都叫爷爷二皇叔,怎么一到四王子村,二皇叔矮下

一辈儿,改叫王子?狗嫌儿心中感到奇怪。

还没等狗嫌儿想出个二五一十,三三见九,眼前一道沙丘拦路。沙丘上有一座

村庙,像戴在四王子村头的一顶斗笠。村庙一大二小,正中是正殿,两旁是配殿,

半砖半瓦,一点也不壮观。

狗嫌儿紧跟爷爷身后,爬上沙丘半腰,才看见村庙之外还有两间泥棚茅屋。

“干爹,干爹!”爷爷忽然变得像个孩子,外出多日回了家。

“是金童呀!”两间泥棚茅舍开了门,一团浓烟中走出一个高、宽、方。厚的

大骨架老人。

老人刚剃的头,刚刮的脸,只是满面的皱纹恰似老树皮,两腮的胡髭活像刺猬

爬上了脸。一双牛眼,两道扫帚眉,塌鼻梁翻鼻孔,灶门大口。

狗嫌儿心中窃笑。他知道了爷爷小名叫金童儿,忍不住偷看爷爷一眼。爷爷不

但一点不恼,反而满脸堆笑,下跪叫道:“干爹!”

谁知,石老磨并不领受,怒声喝道:“滚起来!你没拜过祖宗先拜我,折我的

寿呀!”

爷爷慌忙爬起,说:“狗嫌儿,你替爷爷给太爷爷磕头。”

狗嫌儿刚要跪倒,石老磨抢上一步,把狗嫌儿抱在怀里,刺猬胡子亲着狗嫌儿

小脸,说:“狗嫌儿更得尊卑长幼,不能乱了尺寸。眼里没有先人,天理不容。”

“老祖宗在哪儿?”狗嫌儿躲闪着石老磨的胡髭。

石老磨一指正殿,刚要说话,刘二皇叔却急着插嘴,说:“东殿供奉的是老祖

宗大汉昭烈帝玄德公,西殿供奉的是四王子刘谌老太爷。”

“金童儿,你还是眼中没有瘀氏(胭脂)祖奶奶。”石老磨阴沉着脸,怒形于

色却又无可奈何,“反正这是你们鞑子刘和汉家刘的一团乱麻,我这个外姓人不想

狗咬刺猬。”

刘二皇叔并不顶嘴,整了整头脸正了正身,大步上前打开昭烈皇帝玄德公的东

殿,又打开四王子刘谌太爷的西殿,王昭君的正殿不瞥一眼。他点手叫过狗嫌儿,

爷孙二人便给先祖恭行大礼。

狗嫌儿跟老祖宗昭烈帝玄德公刘备十分面熟,常在野台子戏里见到老祖宗。老

祖宗一会儿《桃园三结义》,一会儿《三英战吕布》,一会儿《三顾茅庐》,一会

儿《三让徐州》,一会儿《甘露寺招亲》,一会儿《白帝城托孤》……落下个袅雄

之名,跟奸雄曹操半斤八两。四王子刘谌太爷,只听过一场《哭祖庙》,也就只见

过一回面。窝囊废的老子开城降魏,刘谌宁死不屈,他杀死了妻子儿女,自己跑到

祖庙哭爷爷。只哭得呼天唤地,两眼滴血,最后拔剑自刎。戏台上一个“僵”尸,

摔得狠、稳、帅、脆,翻起三尺高,落地无声响。

见面越多,兴味越少。反倒是不许一睹庐山真面目的昭君奶奶,更引逗狗嫌儿

的好奇心。他没有看过野台子戏的《昭君出塞》,只听说多少年前,河东祭神庙会

上,有个野台子班唱这出戏,戏刚唱了半出,突然河西汉刘各村几千人,呼喊吆喝

着过了河,冲入露天戏园子,拆的拆,砸的砸,扒的扒,哗啦呼隆,戏台塌了架,

打了王龙,摔了马童,嘴里塞满马粪。坤角儿扮演的王昭君,被撕碎了裙衩,抓乱

了发髻,桃红李白粉腮上被抹了两把锅灰,反剪了双手,脖子上挂着一双成臭咸臭

的大破鞋,在男男女女啐骂声中,被推推搡搡游街。从此,《昭君出塞》这出戏在

运河滩上绝了迹。

种地走船为生,只念过冬仨月私塾的爷爷,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半个刘

伯温。狗嫌儿向爷爷打听昭君奶奶的故事,爷爷沉下脸来像阴了半边天,喝唬道:

“小小孩芽儿,不许多嘴多舌!”

直到几年后狗嫌儿上了学念了书,学名刘儒林,也算一小儒,这才知道,昭君

和番,汉家弓似为耻,河西汉刘不许王昭君偶尔露芳容。爷爷刘二皇叔虽是鞑子刘

的血脉,却两眼望天攀高枝儿,咬定自己是三分天下的刘备后裔。又嫌刘阿斗这块

窝囊废丢人现眼,也不愿这位蜀汉后帝在四王子村展露傻相,全村刘姓,归化了汉

刘,便立四王子刘谌为祖,族长被叫做王子。本是王子的刘二皇叔,却想不沾一点

腥膻气,竟搬出了四王子村,在四王子村村南六里处,立起了一个刘家锅伙。村中

小庙,不但不供祀昭君奶奶,而且连只会自刎、不知御敌的四王子刘谌也排除在外,

独尊刘备一人。于是,奶名刘金童,学名刘汉根的爷爷,也荣膺了一个二皇叔的诨

号。

叩拜了玄德公和四王子,刘二皇叔转过身,牵着狗嫌儿的小手,端端正正给石

老磨叩头。石老磨身居大辈,也不推让客气,大模大样受了大礼。

“回家吧!”石老磨哈腰抱起狗嫌儿,“砘儿跟喜字儿忙了两天,就为了给你

们祖孙二人准备可口饭菜。”

狗嫌儿耳朵尖,脑子灵,爱听故事,又有“子进大庙,每事问”的毛病,所以

他从小就知道石老磨自幼给刘家看祖庙,忠心不二,数十年如一日。虽然他姓石不

姓刘,却比刘家儿女更孝敬刘氏先人。刘二皇叔爹娘早死,石老磨一手把他拉扯大,

直到刘二皇叔长大成亲,他才娶了个后婚女人,带来个儿子改名叫石砘子。石砘子

好像受到后爹亲传,也娶了二婚头。带来了儿子改名石砘儿。石砘子两口也死得早,

石老磨又养大这个并非骨血的孙子。几个月前,二十二岁的砘儿娶了十八岁的喜字

儿;狗嫌儿管石砘儿叫大叔,管喜字儿叫大婶,还给他们滚了床,被大红被子隐藏

的核桃、栗子、枣儿、花生硌得浑身生疼,大红被子里还有粉包香草叶,熏得他晕

晕糊糊。

一进柴门,石老磨响嗽一声,说:“砘儿,砘儿媳妇!你刘家干爹大驾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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