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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冰心作品集-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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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便对一个成人的朋友,说了出来;我拚着受她一场责备,好减除我些痛苦。不想她却失

笑着说:“你真是越来越孩子气了,针尖大的事,也值得说说!”她漠然的笑容,竟将我以下

的话,拦了回去。从那时起,我灰心绝望,我没有向第二个成人,再提起这针尖大的事!

我小时曾为一头折足的蟋蟀流泪,为一只受伤的黄雀呜咽;我小时明白一切生命,在造

物者眼中是一般大小的;我小时未曾做过不仁爱的事情,但如今堕落了……

今天都在你们面前陈诉承认了,严正的小朋友,请你们裁判罢!

冰 心一九二三年七月二十八日,北京。

通 讯 三

亲爱的小朋友:



昨天下午离开了家,我如同入梦一般。车转过街角的时候,我回头凝望着——除非是再

看见这缘满豆叶的棚下的一切亲爱的人,我这梦是不能醒的了!

送我的尽是小孩子——从家里出来,同车的也是小孩子,车前车后也是小孩子。我深深

觉得凄恻中的光荣。冰心何福,得这些小孩子天真纯洁的爱,消受这甚深而不牵累的离情。

火车还没有开行,小弟弟冰季别到临头,才知道难过,不住的牵着冰叔的衣袖,说:“哥

哥,我们回去罢。”他酸泪盈眸,远远的站着。我叫过他来,捧住了他的脸,我又无力的放

下手来,他们便走了。——我们至终没有一句话。

慢慢的火车出了站,一边城墙,一边杨柳,从我眼前飞过。我心沉沉如死,倒觉得廓然,

便拿起国语文学史来看。刚翻到“卿云烂兮”一段,忽然看见书页上的空白处写着几个大字:

“别忘了小小”。我的心忽然一酸,连忙抛了书,走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这是冰季的笔

迹呵!小弟弟,如何还困弄我于别离之后?

夜中只是睡不稳,几次坐起,开起窗来,只有模糊的半圆的月,照着深黑无际的田野。

——车在风驰电掣的,轮声轧轧里,奔向着无限的前途。明月和我,一步一步的离家远了!

今早过济南,我五时便起来,对窗整发。外望远山连绵不断,都没在朝霭里,淡到欲无。

只浅蓝色的山峰一线,横亘天空。山坳里人家的炊烟,镑镑的屯在谷中,如同云起。朝阳极

光明的照临在无边的整齐青绿的田畦上。我梳洗毕凭窗站了半点钟,在这庄严伟大的环境中,

我只能默然低头,赞美万能智慧的造物者。

过泰安府以后,朝露还零。各站台都在浓阴之中,最有古趣,最清幽。到此我才下车稍

稍散步,远望泰山,悠然神往。默诵“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四句,

反复了好几遍。

自此以后,站台上时闻皮靴拖踏声,刀枪相触声,又见黄衣灰衣的兵丁,成队的来往梭

巡。我忽然忆起临城劫车的事,知道快到抱犊冈了,我切愿一见那些持刀背剑来去如飞的人。

我这时心中只憧憬着梁山泊好汉的生活,武松林冲鲁智深的生活。我不是羡慕什么分金阁,

剥皮亭,我羡慕那种激越豪放、大刀阔斧的胸襟!

因此我走出去,问那站在两车挂接处荷枪带弹的兵丁。他说快到临城了,抱犊冈远在几

十里外,车上是看不见的。他和我说话极温和,说的是纯正的山东话。我如同远客听到乡音

一般,起了无名的喜悦。——山东是我灵魂上的故乡,我只喜欢忠恳的山东人,听那生怯的

山东话。

一站一站的近江南了,我旅行的快乐,已经开始。这次我特意定的自己一间房子,为的

要自由一些,安静一些,好写些通讯。我靠在长枕上,近窗坐着。向阳那边的窗帘,都严严

的掩上。对面一边,为要看风景,便开了一半。凉风徐来,这房里寂静幽阴已极。除了单调

的轮声以外,与我家中的书室无异。窗内虽然没有满架的书,而窗外却旋转着伟大的自然。

笔在手里,句在心里,只要我不按铃,便没有人进来搅我。龚定庵有句云:“……都道西湖

清怨极,谁分这般浓福?……”今早这样恬静喜悦的心境,是我所梦想不到的。书此不但自

慰,并以慰弟弟们和记念我的小朋友。冰 心

一九二三年八月四日,津浦道中。通 讯 四

小朋友:

好容易到了临城站,我走出车外。只看见一大队兵,打着红旗,上面写着“……第二

营……”又放炮仗,又吹喇叭;此外站外只是远山田垄,更没有什么。我很失望,我竟不曾

看见一个穿夜行衣服,带镖背剑,来去如飞的人。

自此以南,浮云蔽日。轨道旁时有小湫。也有小孩子,在水里洗澡游戏。更有小女孩,

戴着大红花,坐在水边树底作活计,那低头穿线的情景,煞是温柔可爱。

过南宿州至蚌埠,轨道两旁,雨水成湖。湖上时有小舟来往。无际的微波,映着落日,

那景物美到不可描画。——自此人民的口音,渐渐的改了,我也渐渐的觉得心怯,也不知道

为什么。

过金陵正是夜间,上下车之顷,只见隔江灯火灿然。我只想象着城内的秦淮莫愁,而我

所能看见的,只是长桥下微击船舷的黄波浪。

五日绝早过苏州。两夜失眠,烦困已极,而窗外风景,浸入我倦乏的心中,使我悠然如

醉。江水伸入田垄,远远几架水车,一簇一簇的茅亭农舍,树围水绕,自成一村。水漾轻波,

树枝低亚。当几个农妇挑着担儿,荷着锄儿,从那边走过之时,真不知是诗是画!

有时远见大江,江帆点点,在晓日之下,清极秀极。我素喜北方风物,至此也不得不倾

倒于江南之雅澹温柔。

晨七时半到了上海,又有小孩子来接,一声“姑姑”,予我以无限的欢喜。——到此已

经四五天了,休息之后,俗事又忙个不了。今夜夜凉如水,灯下只有我自己。在此静夜极难

得,许多姊妹兄弟,知道我来,多在夜间来找我乘凉闲话。

我三次拿起笔来,都因门环响中止,凭阑下视,又是哥哥姊妹来看望我的。我慰悦而又

惆怅,因为三次延搁了我所乐意写的通讯。

这只是沿途的经历,感想还多,不愿在忙中写过,以后再说。夜深了,容我说晚安罢!

冰 心

一九二三年八月九日,上海。通 讯 五

小朋友:

早晨五时起来,趁着人静,我清明在躬之时,来写几个字。

这次过蚌埠,有母女二人上车,茶房直引她们到我屋里来。她们带着好几个提篮,内中

一个满圈着小鸡。那时车中热极,小鸡都纷纷的伸出头来喘气,那个女儿不住的又将它们按

下去。她手脚匆忙,好似弹琴一般。那女儿二十上下年纪,穿着一套麻纱的衣服,一脸的麻

子,又满扑着粉,头上手上戴满了簪子,耳珥,戒指,镯子之类,说话时善能作态。

我那时也不知是因为天热,心中烦躁,还是什么别的缘故,只觉得那女孩儿太不可爱。

我没有同她招呼,只望着窗外,一回头正见她们谈着话,那女孩儿不住撒娇撒痴的要汤要水;

她母亲穿一套青色香云纱的衣服,五十岁上下,面目蔼然,和她谈话的态度,又似爱怜,又

似斥责。我旁观忽然心里难过,趁有她们在屋,便走了出去——小朋友!我想起我的母亲,

不觉凭在甬道的窗边,临风偷洒了几点酸泪。

请容我倾吐,我信世界上只有你们不笑话我!我自从去年得有远行的消息以后,我背着

母亲,天天数着日子。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了,我也渐渐的瘦了。大人们常常安慰我说:

“不要紧的,这是好事!”我何尝不知道是好事?叫我说起来,恐怕比他们说的还动听。

然而我终竟是个弱者,弱者中最弱的一个。我时常暗恨我自己!临行之前,到姨母家里去,

姨母一面张罗我就坐吃茶,一面笑问:“你走了,舍得母亲么?”

我也从容的笑说:“那没有什么,日子又短,那边还有人照应。”——等到姨母出去,小

表妹忽然走到我面前,两手按在我的膝上,仰着脸说:“姊姊,是么?你真舍得母亲么?”

我那时忽然禁制不住,看着她那智慧诚挚的脸,眼泪直奔涌了出来。我好似要堕下深崖,求

她牵援一般。我紧握着她的小手,低声说:“不瞒你说,妹妹,我舍不得母亲,舍不得一切

亲爱的人!”

小朋友!大人们真是可钦羡的,他们的眼泪是轻易不落下来的;他们又勇敢,又大方。

在我极难过的时候,我的父亲母亲,还能从容不迫的劝我。虽不知背地里如何,那时总算体

恤、坚忍,我感激至于无地!

我虽是弱者,我还有我自己的傲岸,我还不肯在不相干的大人前,披露我的弱点。行前

和一切师长朋友的谈话,总是喜笑着说的。我不愿以我的至情,来受他们的讥笑。然而我却

愿以此在上帝和小朋友面前乞得几点神圣的同情的眼泪!

窗外是斜风细雨,写到这时,我已经把持不住。同情的小朋友,再谈罢!冰 心

一九二三年八月十二日,上海。通 讯 六

小朋友:

你们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离开了可爱的海棠叶形的祖国,在太平洋舟中了。我今日心厌

凄恋的言词,再不说什么话,来撩乱你们简单的意绪。

小朋友,我有一个建议:“儿童世界”栏,是为儿童辟的,原当是儿童写给儿童看的。

我们正不妨得寸进寸、得尺进尺的,竭力占领这方土地。有什么可喜乐的事情,不妨说出来,

让天下小孩子一同笑笑;有什么可悲哀的事情,也不妨说出来,让天下小孩子陪着哭哭。只

管坦然公然的,大人前无须畏缩。——小朋友,这是我们积蓄的秘密,容我们低声匿笑的说

罢!大人的思想,竟是极高深奥妙的,不是我们所能以测度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是非,

往往和我们的颠倒。往往我们所以为刺心刻骨的,他们却雍容谈笑的不理;我们所以为是渺

小无关的,他们却以为是惊天动地的事功。比如说罢,开炮打仗,死了伤了几万几千的人,

血肉模糊的卧在地上。我们不必看见,只要听人说了,就要心悸,夜里要睡不着,或是说呓

语的;他们却不但不在意,而且很喜欢操纵这些事。又如我们觉得老大的中国,不拘谁做总

统,只要他老老实实,治抚得大家平平安安的,不妨碍我们的游戏,我们就心满意足了;而

大人们却奔走辛苦的谈论这件事,他举他,他推他,乱个不了,比我们玩耍时举“小人王”

还难。总而言之,他们的事,我们不敢管,也不会管;我们的事,他们竟是不屑管。所以我

们大可畅胆的谈谈笑笑,不必怕他们笑话。——我的话完了,请小朋友拍手赞成!

我这一方面呢,除了一星期后,或者能从日本寄回信来之外,往后两个月中,因为道远

信件迟滞的关系,恐怕不能有什么消息。秋风渐凉,最宜书写,望你们努力!

在上海还有许多有意思的事要报告给你们,可惜我太忙,大约要留着在船上,对着大海,

慢慢的写。请等待着。

小朋友!明天午后,真个别离了!愿上帝无私照临的爱光,永远包围着我们,永远温慰

着我们。

别了,别了,最后的一句话,愿大家努力做个·好·孩·子!

冰 心一九二三年八月十六日,上海。

读者》,北新书局1926年5月初版。)惆怅

当岸上灯光, 水上星光,

无声地遥遥相照。苍茫里, 倚着高栏,

只听见微击船舷的波浪。我的心

 是如何的惆怅——无着! 来安慰病中的我,絮絮地温人的爱语——几次醒来,

 药杯儿自不在手里。海风压衾, 明灯依然,我的心

 是如何的惆怅——无着!

循着栏杆来去,——群中的欢笑,

 掩不过静里的悲哀!“我在海的怀抱中了,

母亲何处?”天高极, 海深极,月清极, 人静极,空泛的宇宙里,我的心

 是如何的惆怅——无着!一九二三年八月二十五日

散文集《闲情》。)纸船——寄母亲

我从不肯妄弃了一张纸, 总是留着——留着,

叠成一只一只很小的船儿, 从舟上抛下在海里。

 有的被海浪打湿,沾在船头上。

我仍是不灰心的每天的叠着, 总希望有一只能流到我要它到的地方去。

 不要惊讶它无端入梦。

这是你至爱的女儿含着泪叠的, 万水千山,求它载着她的爱和悲哀归去。

一九二三年八月二十七日,太平洋舟中。

(本篇最初发表于《晨报副镌》1923年10月4日,后收入诗集《春水》。)乡愁

——示HH女士

我们都是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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