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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侍妾闺门札记-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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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到西院,门口有婆子守着,欢娘远远一看,篱墙内柳倩娥和高姨娘都在,柳倩娥面朝厢窗,看不清头脸,脊背挺得高直,愈显身子清冷。

高姨娘却是抽走了三魂六魄般,垮着一张背,往日不疾不徐的温雅气态,早没了。

厢内女子痛苦声不绝,压得极低,像是想叫又不敢叫,或是根本已没力气叫了。欢娘心猛跳,正要几步进去,却被焦婆子迎过来,一手挡了,皱了花白眉,压低声儿:“欢姨娘到这头来是干什么,夫人又没叫你,回去。”

韩婆子得令,忙将欢娘胳膊一挽,不管不顾,强拖了回院。

欢娘心里明白有事,虽在妙姐身上,却又察觉得跟自己脱不了干系,整夜和衣无眠,再等次日天刚亮,汲鞋下地,呼着冷气,连炭盆都来不及生就叫袅烟去探,才晓得妙姐昨夜六月早产,闹腾一夜,生下个死胎,还是个男婴。

破晓甫过,清晨空气还是寒凉,欢娘由脚趾头冷到了顶,抓住袅烟袖口问:“产妇怎样?”

袅烟也是头一次经历这事,神魂还没完全回转,半晌才搓着手,吐出白雾:“小姨娘大出血,又疼了一夜……还昏睡着呢,不过依稳婆和郎中讲,胜在年轻,性命该是没大碍。倒是高姨娘那边不得了,听闻小姨娘早产前,喂她喝的汤剂里有些孕妇碰不得的,还一连喂了好几日,郎中说,怕就是这个,催了产,如今被夫人关了柴房内,打了几棍子,呼天号地叫老爷回家主持公道。”见欢娘脸色寡白,只怕冻出毛病,连忙去拿了个热脚炉放在边上,又去拾掇炭盆。

欢娘盯着袅烟风风火火的背影,将两只脚拢进毯,却仍是镇不住寒意。

郑济安接信儿,慌张赶回家,惟见着妙姐儿消瘪下去的肚皮,却见不着自己心心盼着的肚皮里的那块肉,大为悲恸,只觉希冀全消,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冲了柴房去,不分青红皂白将高姨娘拳打脚踢一通。

高姨娘晓得自个儿是着了柳倩娥的道,见老爷正是怒火滔天,求情只会火上浇油,怪只怪自己当初为了讨欢心,又为了接近老爷,扒上了西院的孕妇,后来又被夫人撺掇着揽下照顾孕妇的任务,才被人摆了一道,也亏得有些忍性,忍着剧疼,被郑济安踹完,才趴在柴禾草垛里头,双泪长流,说自己并不知道药汤里会有异物,别说自己压根儿不晓得这些花草药性,就算晓得,也是没渠道拿到手,自己每月用例都有单有据,如若不信,大可一查对外笔笔花销。

郑济安虽心神崩溃,却也晓得高姨娘是个什么道行,况且,既然她被交付料理孕妇的责任,也不会笨得正撞矛头上,总是有些猜疑。

柳倩娥见老爷迟疑,叫来郑绣绣,一盘一对,搜出小绣楼中有不少芍药花瓣儿,也就是妙姐接连几日安胎药中投的粉末。

郑绣绣本就是个娇弱性儿,遇这大事,哭泣不止,除了不知道三个字,再不懂说别的,见老子雷霆大怒,主母冷眉循诱,才抽泣着小脸腮儿,说绣楼里这些花草,都是平日跟欢娘一道玩时,顺手拿来缝制香包的,也不是头一天了,并不是这一回才特意拿来,旁边婆子婢子都可作证,至于少了一些,根本没注意,更不提还跑去追问是哪个拿的。

这话一出,再不用柳倩娥补刀了。众人都能想到,许是高姨娘现如今一边照顾妙姐,一边也就是陪着那待嫁女儿了,大有可能妒忌心起,从女儿闺处偷来碾磨成粉害性命。

那具死胎,柳倩娥也没丢,对着宅内人,只说隆冬腊月的,腐不了,暂找铺子临时租了个小棺材,将血水糊糊,浑身粉毛皱皮的婴孩放进去,留着叫老爷回来看最后一眼,免得是个遗憾,述完高姨娘罪证,又将那具四尺多长的楠木小棺木叫家丁抱过来。

郑济安一见那老鼠般缩在一团的死儿子,惊悚不堪,肺腑剧痛,那何止是个婴尸,全然就是郑家的企盼毁了个绝,老泪纵横,再听不进半句话,倚在靠枕上昏了半会儿,念着旧日恩爱,又觉得对不住郑家香火,思前想后,将高姨娘五花大绑了,叫上两个老苍头和一名粗使婆娘,将她押出了府,送到了郊外的庄子上。

等押送家奴回来,禀了庄上安置的情况,郑济安只觉心胸一痛,又虚空一大片儿,呕出一大口乌血,仰头昏死过

☆、第 29 章

欢娘得知主院那头郑绣绣的汇报;不好预感成了现实;坐在榻上心思纠乱;想郑济安醒来后,自己该是脱不了盘责审问。

郑绣绣确实经常从自己这儿拿些色泽艳丽,气味浓郁的花草过去,小闺女家缝制香囊罢了,当时哪儿晓得柳倩娥会借这事陷害高姨娘;这倒好;她拔了眼中钉不说,自己也得受牵连。

就连民间传得最神乎其神的麝香之流,也并没那么夸张;并不是一碰就能轻易流产滑胎,区区几片芍药瓣儿;虽有活血化瘀的效力,还真能厉害到活活催下六七个月的肉?

柳倩娥叫自己磨花粉送去,掺进高姨娘给妙姐的安胎药里,不过只是个给人看的表面罪证罢了,另一头,谁知道又暗中下了什么无色无味、瞧不出声息的狼虎药。

只可怜了妙姐,本是该苦尽甘来的。

操不完别人的心,欢娘又忧自己。

果然,郑济安一醒来,就叫家仆将欢娘唤过去。

欢娘过去主院,进了内室,只见家主脸色乌青,额上敷了巾子,大冬天里头冒虚汗,床边脚凳上还摆了张脸盆,里头有吐出来的血团儿,又见柳倩娥立在旁边,瞳珠冷光晶莹,身板岿然不动,却毫不紧张,这副气色仪态,哪儿像是半天前还看到的病怏怏。

这场病,从头至尾莫不是就是装出来的?为的就是将这照护孕妇的任务堂而皇之教给高姨娘?欢娘心里想着,刚拜了一双家主,听郑济安厉声道:“是绣绣在你那儿拿的那东西?”

这还是头一次见着这老爷朝自己发怒。欢娘并不敢抬头,腰板子跟地面平行,骨头都快被他吓化了:“是。”却觉有目光宛如利刺,直撅脊梁额头,越发大气不敢出。心里直默念我不要挨打,我不要受罚。

那夜尤婆子被杖打,虽没亲眼见,光听惨叫也是销走了半边魂,若像她那样被刮了裤子,大庭广众下被人打屁股,裤子黏着血肉,真还不如死了得了。

郑济安舒净一口苦恶气,泪光浮眶:“你无端端领这些物事回宅内,害了我郑家子嗣!”脚伤稍稍好了后,他也晓得欢娘在宅内帮家里香铺做些誊抄活儿,被柳倩娥劝了两句,想想也没甚,便由她了。

这简直是找无辜群众泄愤,赤/裸裸的冤枉,家中不利孕妇的东西也不止一样两样,运道不好,连吃饭的桌子、地上的石子儿都能将胎儿撞跌出来,别人在我这儿拿了去使坏,我能怎么着,就算罚,你女儿罪名也比我大!可这话又怎能讲得出口,欢娘被老爷一句话梗住,偷偷掀眉去瞧柳倩娥。

平日抱大腿的结果,就是主子只会利用你,利用完了屁都不放一声。

柳倩娥见欢娘无声求救,只将脸颅撇到一边,不言语。

欢娘抖着心肉,见郑济安目色渐浓,似要发难,攒了一手汗,却见临窗那边站起个身影,原来舅老爷也在一室,只是从进来到现在太畏惧,没发现。

柳嵩走近两步,脸色沉痛,语气也是诚恳:“姐夫,这事是懊恼,可也怪不到欢姨娘头上,绣绣外甥女儿拿去,她也没法,被那高翠翠利用,她那就更是料不到了,拿这些花样回宅子,也是为了不弄错那些录单,比对着誊罢了,想那回,还是欢姨娘看出了伙计调错县宰两房夫人的花粉,给郑家免去了一起纠纷呢!”

这话一出,柳倩娥狠狠瞪过去一眼,怨他怎就贪色到这个地步,这种关头还不忘给人说好话,忘记了自己平日的教诲。

倒也是奇怪,柳嵩平日精干自私之徒,这会儿也不怕引火烧身,见姐夫脸色还是难看,又多劝了几句。

郑济安恸哭一场、昏死一回,早就泄了大半怨恨,现在听内弟一说,通身满脑都是疲惫,只感慨是天意,喉头甜血还在滚,又在脸盆里吐出两小口。

柳倩娥只怕牵连了弟弟,趁机将这夫婿搀回了床上,又示意众人退下去。

欢娘勉强逃过一劫,却料不到是柳嵩帮腔搭救,想他自从去年诱骗自己去香铺被霍怀勋戏弄后,就安分不少,后来从鹤翱观回来后,柳嵩这小半年在家更是连看都不多看自己一眼,跟陌生人差不多了,今儿却是反了常性。

走出庭院外,欢娘与柳嵩不约而同,对上一眼,却也没多问,穿过跨院回厢,刚走上一道短廊子,后头却窜了人影儿,噔噔几步上前,拦了去路。

欢娘一见是柳嵩,心头一明:“多谢舅老爷为妾身出声,舅老爷是还有什么事?”

柳嵩晓得她会错意,当自己有什么图谋,哼笑不无冷意:“我的小祖宗,姑奶奶,要不是你在那人面前进谗言,猛说我的坏话,我哪能拼了性命给你说好话!你甭躲得跟什么似的,我可再不愿意叫人打乌了眼睛、拧紫了脖子!我那天连你一根汗毛都没动,你可得摸着胸口说良心话啊!我无端端受了这屈辱,你说我冤不冤……总之我遵着他的话,只要还有一j□j气儿,就帮你不在这宅子里受半毫的委屈,得了吧?”越说越气,明明刚刚帮了欢娘,却又像是对欢娘有什么极大的愤慨,讲完甩袖就走。

这话听得欢娘莫名其妙,回屋细想,才理顺了,怕是霍怀勋离开前对柳嵩交代过什么,可自己几时又在霍怀勋面前说过柳嵩的坏话。

听柳嵩的意思,他原先对自己在书楼用强的事,霍怀勋似是晓得了,又隐约记起,从鹤翱观回来后,接连几日,柳嵩确实是脸青脖子肿,说是在店铺帮忙搬货时不小心摔了,当时不觉什么,现在想着,竟是那厮下的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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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之间又伤又病,再经这一拳重击,郑济安病情一日比一日重,先呕出来的血还时有鲜红,慢慢转成了乌色,怪是骇人,请了几名郎中,都说无力回天,数着日子过了。

郑济安一倒下,郑家内外大小,统统都捏到了这姊弟手里。

少了一个高姨娘,柳倩娥这继室夫人,做事明显轻快不少,管理人事井井有条,比原来精许多,县内的几个铺头,也大半交给了胞弟料理。

欢娘见柳倩娥每天一张脸不笑胜过笑,从来没有过的眉飞色舞,心里感叹要男人有什么用呢?遇着好的才快活,遇着不好的,人都给他折磨得老十岁,只有银权才真真是十足十叫人快活的东西。

这日又去端茶侍奉,欢娘刚进了天井,听柳倩娥在厢房里头莺燕笑语,尤其欣喜。

柳倩娥近来开心,不过是藏在心里,毕竟夫婿病得要死,哪好明目张胆,今儿却是毫不避讳。

欢娘心里颇意外,也不知是什么高兴成这样,叩叩门,里头声音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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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妙姐产子不到小半月,开了春,城里虽是春寒料峭,街甬湿冷,铺肆却都纷纷扫雪开张,热闹起来。

郑家乡下看花圃的主事老园丁托信给东家,前日一场春雪下得突然,浩浩荡荡,刮塌了温室棚子,还伤了两名正在里头忙的伙计,一个折了腿,一个砸了头。

因两个伙计都是聘的当地农人,主事的先叫人将受伤伙计抬回各自家中休养。

现如今两名伙计家属在据理力争地讨要汤药费,凶得紧,余下几名伙计因为同乡受伤的关系,做事也都找借口懒懒散散。

眼下正是年头辰光,招工难,更怠慢不得,主事的便来找郑家要个解决法子,又说最好是请东家亲去安抚安抚。

柳倩娥也没二话,叫柳嵩亲下乡去慰问伤者。

赶来城里传信儿的人一听,却为难:“郑奶奶不好亲自去一趟?快的话,半日一日也就能回了。乡下那些人,怕是光凭着舅老爷,压不下来。”没敢说柳嵩是个外姓人,怕那些泥腿子不买账,当家奶奶就不一样了,气势摆在那儿,又是个妇道人家,那些乡下抠脚汉子再怎么野,总有三分顾忌。

郑济安病危,就吊着一口半口气了,柳倩娥这一走,万一翘了辫子,连个送终的都没得,哪儿敢随随便便离开。

柳嵩见姐姐踌躇,拉到一边,私下协商:“叫欢姨娘去,她是郑家人,这些时对香铺的事儿也算有几分熟,那些大老粗们半辈子都难得看到个天仙般的富户女眷,见咱们带了个姨娘去,也该晓得郑家诚心,再不得闹。”

这事虽荒唐,但柳倩娥更担心的却是弟弟与那小娇娘单独一道。

柳嵩指天为誓:“做弟弟的这一年来是个什么表现,姐姐还没看出来吗?尤婆子那事儿后,你弟弟我都没血气了,如今是去做正经事,家丁婆子跟一路的,我还能将她给吃了?”

柳倩娥禁不起弟弟唆,也就答应下来,给东院打了招呼,叫袅烟和韩婆子收拾些随行细软,后日陪欢娘下一趟乡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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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府那日,天光泛青,飘了几朵彤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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