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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原来我们都不曾忘记-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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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的冬天,多了些宿命的意味。

落光了叶子的树枝上,挂着两个空鸟巢,像两顶乡村老人废弃的旧毡帽。村头的那条河流,变得比以前浅了,瘦了,沉静中透着忧伤。野地里,薄霭朦胧,白色的雾状颗粒,洒满了田间堆积的草垛。寒气上升,渗透在身体周围,濡湿了我的视线,也濡湿了我的记忆。

小时候,我和姐姐常在黄昏时分,走向冬日的山坡。姐姐肩背背篼,手握割草刀,寒冷将她的一双小手,冻得通红。五根指头,像五根细小的红萝卜。姐姐每天都必须赶在天黑前,割满一背篼草。圈里的那头老牛,还盼着她带回的晚餐呢。我则牵着家里的唯一一只羊,跟在姐姐身后,鼻涕挂在嘴角,像凝结的冰凌。我怕冻坏我的双手,只好将手插在裤袋里,把栓羊的绳索套在腰上。喂饱羊,是我每天的责任。

姐姐每割一会儿草,就要抬头看我一眼,也看我身边的羊一眼。她在看我们的时候,内心是充满恐惧的,她那惊惧的眼神里,总是闪动着一丝不确定的信息。我知道,姐姐是怕我,或者羊,会被冻死。而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她都没法回家向父母交差。

羊的生命和我的生命,同等重要。

每年,都有一些人,或者一些牲畜,在冬天死去。

我们永远记得爷爷临终时的样子。那个冬天,村庄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飘洒在故乡的大地上。地面上积满厚厚一层雪,雪覆盖了地上的荒草,也覆盖了平时熟悉的道路。爷爷嘴叼大烟袋,抬头望望天,半晌才说了句:“狗日的雪,下了四天四夜了,啥时才有个完!”说完,他就牵着圈里那头跟他一样老的牛,慢慢地向远处走去。那头牛,跟了爷爷一辈子。无数个冬天,他们都是在相互依偎中走过来的。

那天,直到天黑尽,也不见爷爷和他的那头牛回家。而雪花还在继续飘洒,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当我们打着火把,在田野里找到爷爷时,他已经伏在牛背上,四肢僵硬,永远地睡着了。牛的背上搭着爷爷身上穿的棉大衣,而爷爷的整个身体,早已被雪花覆盖,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定格在一片冰雪世界里,也定格在我们的记忆中。

活下来的老牛,很孤单,衰老得也很快。

做一头牛,或一只羊,也是不容易的。

爷爷走后,父亲将饲养老牛的任务,交给姐姐去完成。他说:“老牛在,你爷爷就在。”

从此,姐姐和我,心里都充满惧怕。我们担心,在某一天,老牛也会像爷爷一样,安静地死去。这是我们无法掌控的结局。

谁能真正熬过冬天呢?

父亲抡着臂膀,在院子里劈木柴。母亲将劈开的木柴,搂到墙角,垒出碉堡的模样。他们在替自己积累生活的资源和能量。他们的心里,需要旺盛的火焰和光源。

母亲知道我要回来,停止了去野外的一切劳动,特意取下灶梁上挂了一个周年的腊肉,为我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劈完木柴的父亲,冒着寒冷,在村头徘徊,坐立不安。一双昏花的眼睛,直愣愣盯着回村的山路。他渴望在那条路上,看到我归来的身影。就像曾经望着我离村时的背影,以及那一个个滞重、坚定的脚印。

入夜,四周都安静下来。干涩的冷风,在屋子外钻来窜去。父亲、母亲和我,围桌而坐,热气腾腾的饭菜,摆了一大桌。这种暌违已久的亲情氛围,让我感到一种踏实而宁静的幸福。父亲和母亲,争着为我夹菜。我回家的日子,成了他们最为隆重的节日。

但在父母高兴的背后,我隐约感到一丝不安。透过十五瓦电灯泡暗黄的光线,我看到了父母身体上,那被岁月的利斧斫伤的痕迹。母亲脸上沧桑的皱纹,已经不能再掩饰她经受风霜雨雪后的平静。父亲弯弓的脊背,掉光的门牙,以及他那条患风湿病的“老寒腿”,都在时间的监视下,证明着他苦难的人生,离最终的大地,越来越近……

凝视父母,我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他们都生活在寒冷里太久了,以至于,他们的生命里住进了一片雪原。那片雪原,不是火能够烤得化的。父母所需的温暖,也绝不是一件毛衣,或一瓶酒能解决的。

那么,冬天所呈现的色彩,只能是一种惆怅和悲凉吗?

我时常想,爷爷在多年前那个冬天的辞世,绝不是因为那场持久飘飞的大雪,也不是由于下雪所带来的更大的寒冷。而是源于嵌入他骨子里的巨大孤寂和绝望。这种生命的感受,是生活馈赠给他的,只有他自己能够体会。如果,我深爱着的奶奶,不是重病卧床,也许,爷爷的孤寂,就会分出一份,让他生命中的另一半去承担和消磨。如果,我的父亲,曾经能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抽出一小半,投入到爷爷的晚境上去,爷爷的孤绝感也不会那样强烈。

可我父亲,当时都在干什么呢?

有些事情永远无法说清,回忆总是布满伤痕。现在想来,我是理解父亲的,父亲也有他的苦衷。在一次醉酒后,父亲拉着我的手说:“孩子,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要不是我和你母亲,你和你姐姐,甚至连我们这个家,恐怕都难平安过冬。”

爷爷把人生最后的信任和安慰,留给了陪伴他大半生的那头老牛。他相信,老牛是理解他的。只是不知道,老牛的内心世界,爷爷能否看透?

有四季,就一定有冬天。有年轻,就一定有暮年。暮年,也应该有美丽和浪漫的一瞬吧。就像雪花的坠落,不止代表寒冷,也昭示春讯。

母亲穿上了我为她买的毛衣,虽然,她的表情告诉我,这件毛衣并不合身。母亲是属于乡村的,她已经习惯了穿棉袄,也练就了抵抗寒冷的能力。这种扎根泥土的生存,曾使母亲尝试过各种各样的活法,有时像庄稼一样活着,有时像野草一样活着,有时像树一样活着……

活下来的母亲,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冬天。

母亲反复抚摸着身上的毛衣,脸上浮现出她一生中少有的荣耀。我不知道,这种虚幻的荣耀,能否最后支撑她平安地走过比寒冬更难熬的暮年。

我从母亲身旁站起身,推开房门。看见父亲躺在床上,鞋也忘了脱。如雷的鼾声,打破了冬夜的宁静。吃饭时,父亲看见我为他买的酒,有些兴奋,忍不住多喝了几口。酒再一次让他找到了作为父亲的尊严。

除了酒,还有什么,能将父亲的晚境照亮?

在父母心中,我是他们共同的灯盏。但我能成为他们心中一盏永不熄灭的灯吗?

有灯照耀的冬天,是温暖的。心温暖了,生命才有亮色。

谁要是站在冬天的边沿,能看到春天的阳光,谁就是幸福的。我看到了——尽管,我是代替母亲看到的。

母亲,是没有春天的。

没有春天的母亲,用自己寒微的一生,千百次,将春天唤醒,像唤醒另一个人提前到来的幸福。

花瓣枕

◎卫宣利

那时候的他和她,都已经过了激情浪漫的青葱岁月。他们是在一个户外野营的论坛里认识的,她第一次参加他们的行动,是到野外攀岩。没想到天公不作美,中途突然下起了雨。那面攀岩的山壁,因为下雨,显得异常陡峭。老是刚爬上去几米,马上就又滑了下来。他看着她滑下来几次,有些狼狈,便劝:“不如,等雨小一点再爬吧。”她却把头一昂,很坚定地回答:不!

就是那一刻吧,他看到她眼睛里的倔强和坚持,竟是那样熟悉;而她瘦削的背影,让他心生疼惜。后来又一起参加过几次野游,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话不多,只是出发前提醒她带齐必要的装备,路滑的地方伸手拉她一把;吃饭的时候,她会把自己的饭端到他的面前和他一起吃。

渐渐熟悉起来,无聊的时候给她打打电话,她有时候很活跃,从村上春树到西藏的佛经到油焖大虾,笑得花枝乱颤;有时候却很安静,握着话筒不说话。他在这头听得到她翻书的声音,走路的声音,喝水的声音,还有她轻微的叹息。他握着话筒,手臂酸麻,却不舍得放下。

那时候,他们的城市里正在上演《情人结》,他邀了她一起去看。电影的结尾,那对经历千山万水、已经不再年轻的恋人,在情人节那天相遇,男人说:“我一直担心你会放弃……”女人说:“不说,就是没有改变。”男人说:“永远不说,就是永远没有改变。”黑暗中,他侧过脸去,看到她的脸颊上,闪着莹莹的泪光。

后来有一次打电话,他无意中说自己一直偏头痛。很长时间了,每次发作的时候,都想拿头往墙上撞。隔天,下班的时候,他突然看见她正在门口等他,双手抱着一个枕头。看见他的时候,她突然紧张得像个孩子,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里面是晒干的鲜花……以前一个朋友送的。每天枕着睡,可减轻疼痛的……我一直,没机会用……”

他接过,摸着里面柔软的花瓣,心突然一暖。那天晚上,他辗转难眠,把那个枕头抱在怀里,又放在头下,一会儿又抱在怀里,她羞涩的笑容,一点点地缠绕了他的心。

可是,缠绕了又怎样?他们都已经不再是可以无所顾忌的年龄,他已是有家的人,妻贤子乖;而她,亦有谈了五年的男朋友,婚期待定。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话题从阿尔卑斯山到艺术流派到天气心情,却独独不谈感情。其实那时候,他和妻子的感情已经很冷漠。可是他不说,她便也不问。而她那些细密的心思,她不说,他也不问。

半年后,她和男友分手,去深圳工作。他去送她,他默默地站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她和别人告别。最后,她朝他走过来,她的眼睛亮亮的,有淡淡的液体。她忽然伸出双臂,顽皮地偏偏头,笑道:“要走了,来,抱一个。”是很轻松的口气,可是她抱住他的时候却是紧紧的……

一年后,他和妻子协议离婚。离婚后,他一个人生活,日子过得支离破碎。有一天,母亲来看他,顺便帮他拆洗被罩床单枕套。母亲拆开那个盛满了鲜花的小枕头时,笑他:“你往枕头里放纸条干吗?”他从电脑前转回头,母亲正从那一片桃花、棉花、木槿花中拿起一张纸条,轻声读道:“不说,就是没有放弃,永远不说,就是永远没有改变……这写的是什么啊?”

他整个人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从母亲手中接过纸条,上面正是她秀丽的笔迹。那一瞬间,他突然泪流满面,他想起来那句台词,这句话后面的话是:我们结婚吧。

补白爱

◎凉月满天

读小说,看电影,里面的人使劲爱、疯狂爱、伤筋动骨爱、刻骨铭心爱、不计较你对了他错了地爱,可是爱来爱去,宛似流星逐月,夸父追日,你爱的那个他总在前方或远或近地招摇,喷吐着把你烧伤灼痛的光焰,却不允许你走近。

更要命的是,他不爱你,却又舍不得完全放弃你。

他储存你。

他储存你的目的就是半夜三更可以打电话要你过去陪他,他拿准了你一定会马上从甜睡中骨碌爬起,对镜理红妆,出门打的,不在乎扑面的寒风或者潇潇的春雨,一路奔他而去,陪他喝酒到天亮,听他对另一个女人刻骨铭心的思念和思之不得的伤痛。

而且半夜三更他也可以心血来潮,打电话说要来找你,他也拿准了你一定会马上从甜睡中骨碌爬起,对镜理红妆,换上美丽性感的睡衣,坐在床沿痴痴地等,两手交叠,想着他来的时候你怎么扮一个纯情的淑女,该怎样笑,怎么露出牙齿。结果三个小时后他打来电话说他不来了。

你生气、伤心、怨恨,骂他是恶棍,可是你的爱让你身不由己。一旦再碰上这样的事,你仍旧要义无反顾地奔了他去。通常这样的人在文人雅士诗画酬唱馈赠中称为“补壁”、“覆瓿”,那意思就是,墙壁破了,用它来补一补吧,你家的坛子没有盖子,用它来当盖子吧——是你的爱情让你沦落到补白的境地。

不过你不用心理不平衡,往往这样做的男人,他自己也正受着爱情的煎熬,尝着相思无用的滋味,虽然对象不是你。当他暗恋的人毫无道理地请他去盖坛子,他也会义无反顾飞车赶去,递手绢、擦眼泪,然后在她不需要他的时候黯然离去,找你来填补他的空虚。

终于有一天你厌倦了这样的日子,你开始响应另外一个人旷日持久的呼唤和爱情。你好像真的谈恋爱了,可是你的爱情已经受到致命的、几乎无法弥补的伤害。凡是旧的爱情没死而用新的爱情覆盖的爱情,都无法彻底投入进去,于是新的一轮填空游戏重新开始,你想着旧情人,却用眼前人来填补空虚,你的旧情人想着他的旧情人,却用你来填补空虚,一轮一轮,一递一递……

你不必觉得自己不幸,大家都是这样传递爱情和转嫁失意,你,我,他,全人类。

比如《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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