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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云邑夫人-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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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又恰在这日当值,故而阿七未费多少气力便混了进去。
  行营乃是一座前朝富户的旧宅,内中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原本也称得上考究贵气,而如今几经战乱,不久前更被那幽酋多穆一场血洗,劫掠一空,已是满目疮痍。
  中院出入皆是兵甲之人,西偏院却有些年岁不一的仆妇佣人,多为临时招来,由几名管事领着,似在备宴待客。
  阿七趁乱混在其中,一时倒也无人觉察。顶了张簸箕正自东瞧西望,冷不防被一满脸横肉的管事揪住,恶声恶气派去厨下担水。
  老老实实挑满了两大缸,阿七累得腰酸腿软,倚在水缸后头歇气,便听门外廊上有人问厨下管事话,京中口音,十分尖细且倨傲,口口声声自家贵人如何如何。
  阿七料想是岚帧身边内侍。细听了一阵,无非便是吩咐菜式有何忌口,又命人担几桶滚水,却颠来倒去说个没完没了。底下应着的人躬身弯背的听着,又不敢插话,已是撑不大住。
  阿七也早听得极其不耐,起身抄了扁担正欲出去,抬眼便见门外一人阔步走来——赶忙又躲回缸后。
  来人正是呼延乌末。
  细想起来,祁地一别之后,青洲渡上再见乌末,那时起他便一直跟着幽酋沙彻,此处遇着倒也在情理之中。
  阿七却拿不定主意,眼下究竟是否该与他相见?心中一面犹豫,一面竭力向水缸后缩了缩,又缩了缩。不料那乌末却来去匆匆,灶间内粗粗巡视一番,径自往别处去了。
  人一走远,阿七便觉心内空落落的有些懊悔——兄弟一场,无论日后还能否重逢,重逢后又是敌是友,自己如何就不能磊落坦荡些,与他见上一见?
  如是想着,人已起身走向灶边,向锅内舀了两桶滚水,拎着木桶跟了出去。
  一路走来,廊上立着不少戎装侍卫,个个见她拎着木桶看似十分卖力,竟无一人瞧出异样,更无人出言相问。
  不多时两侧待客厢房阿七已转了大半,终是将心一横,问内中一名侍卫道:“方才有位公公往厨下要滚水,小的初来乍到,不知贵人却在哪一处?”
  那人便抬手指了指稍远些一处偏院院门。
  阿七装模作样探头瞧了一眼,又攒了一脸笑,道:“另有位九殿下也要了水,不知又在哪一处?”
  那人先是指了另一处,继而眉头一皱,将个阿七上下一番打量,只见她衣着寒酸,面色黝黑,腮边更挂了几抹炭灰,瞧着甚不舒爽,便蛮声喝道:“瞧见你这腌臜相,岂不冲撞了贵人?水放下,人快滚!”
  阿七立时苦下脸来,迭声道:“是是!”搁下一桶,自往另一处去了。
  人未走近房门,当头便被锃亮一柄弯刀拦下——两腿着实颤了一颤,亦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自顾自陪笑道:“叶都统唯恐招待不周,特命小人将寻常无人的几处再好生洒扫一回——”
  

十八 西窗月,月如玦(6)

 正说着,侧房门扇被人从内推开,恰有一名婢女将帕子遮了口鼻,满眼厌弃之色,唤阿七进去洒扫。
  几处空房接连清扫下来,果然便寻着自己要找的人。阿七却犹犹豫豫躲在暗处,不知是否该先听一回壁角——
  初遇呼延乌末是在雁鸣,凭着他手上一枚鹿骨扳指,又取了个祁人的名姓,道自己在北祁牧马,便想当然认为他是祁人。而此刻瞧着他凝神望向白衣祭司的侧脸,阿七才恍悟——深目鹰鼻,可不更像西炎人多些?
  忽而想起暄曾与她说过,“。。。。。。你果真以为,你那乌末兄只是一个北祁的马贩?”
  她倒宁可信乌末只是马贩。可眼下,心口却似被重物压着,沉沉的发闷。
  只听乌末嗓音平平,用祁语向那白衣祭司道:“阿古金娜?喀哲大人?究竟该如何称呼阁下?”
  “我不懂贱奴的话。”祭司微微眯眼,暗影中双瞳变作奇异的金褐色,透出傲慢与讥讽,她用西炎语答道:“殿下请叫我博额。”
  两人一开口,阿七不禁苦笑——自己全然听不懂他们所说,只勉强听出“喀哲”与“博额”,乃是祁人与西炎人各自对祭司的敬称。
  “正是阁下所说的贱奴,”乌末望着对方冷冷道,“将乌末从饿狼口中救出,又将乌末抚育成人。”
  “呵呵呵——”祭司旁若无人的轻笑着,继而又靠近乌末,悄声道,“果然如此。他们用牲口的奶水将你喂大,你便忘了自己身上流的,是多么高贵的血。”
  “便如神山向南北各自延伸的两脊,”乌末居高临下的望着祭司,“神明同时庇佑西炎与北祁。”
  “不。”白衣祭司眼底的笑,既似撩拨,又似挑衅,美艳的唇轻轻开合,“贱奴永远是贱奴。我险些忘了,你亦有一半,是贱奴的血。。。。。。”一面说着,又将手抚过他的眉眼,望着那双墨绿的眸子,喃喃道,“。。。。。。你可曾,为自己感到过耻辱?”
  乌末手中的月眼抵上祭司美玉般的脖颈,“她是世间最高贵的女人。若再敢诋毁她,我便杀了你。。。。。。莫要忘了,你的身上,亦有祁人的血。”
  “你说的不错。”祭司冷冷笑着,对紧贴在喉间的利刃视若不见,“阿古金虽得以侍奉神明,却带着永世无法涤净的耻辱而生。只要阿古金活着,终有一日,颁多贺的战马会踏平贱奴们的草场,烧光他们的毡帐,杀尽他们的男人——这是山神降下的旨意。”
  乌末牙关紧咬,忽而用衍语沉声说道,“你疯了——”
  “殿下是说我么?”祭司亦用衍语说道,“那么殿下你呢?衍国人最是阴险,道貌岸然,为着一己之私,便不惜出卖自己的皇帝与子民——殿下却肯听信他们的花言巧语,背着颁多贺另立盟约——岂不比我阿古金还要疯狂?”
  乌末收起月眼,连同他的怒气,斩钉截铁道:“乌末别无所长,唯有一样,便是从不背叛兄弟——请阁下务必将此话转告多穆。”
  祭司阿古金紧紧盯着乌末,半晌,忽而挽唇一笑:“时隔多年,殿下仍是丝毫未变,空有一身中土侠义,却独独少了君王之气——当日赵衍宁王世子前往祁地,我派去的人并未得手,却也得了些殿下的消息。未料到,殿下那般行事,不为阻止衍祁联姻,单单只为与赫连格侓的兄弟之谊。到头来又是如何?损兵折将,徒劳无功,只落得被那赵暄一顿算计。殿下究竟如何才能明白,雄狮勇猛,却未必敌得过狡诈的猎手——”
  此时另有一个人声响起:“二位只当我不在房中么?即便当我不在,此地人多眼杂,亦要留心隔墙有耳。”沙彻自上首起身,走来替乌末与祭司添茶,“这衍国的茶,少了酥酪与盐巴,还真是寡而又淡!也不知当日格侓兄如何喝得惯?”
  眼见着乌末眸光一冷。沙彻陪笑道:“竟又说错了话!稍后叶都统与慕将军设宴,我先自罚便是!”
  。。。。。。阿七怀抱扫帚,歪坐在蛛网密布的耳房房梁上,抬眼便可瞧见西山墙上青砖所砌菱形风窗。日头近了正南,又渐渐偏西——她已赶不及午时归营随军出关,即便再追了去,亦难逃惩处。
  而眼下,与呼延乌末似也不必再见——心中一时道不出究竟是何滋味。
  她行事虽兴之所至,从无章法,却也曾有过许多念头——
  最初,曾想过有朝一日能与继沧浦儿一道,辞了恩主,往江北寻个繁华城镇,城郊处开间茶水铺子;继沧管账,浦儿采买,自己做做那跑堂的伙计;生意虽薄,不过供人歇脚纳凉,却能听得南来北往的趣事逸闻。
  稍后些,她遇着本不该遇的人,动了本不该动的心思,现今想来俱是痴妄,不提也罢。
  再往后,便是想着自祁山回来,随一队商贾向西炎游历,穿过沙漠,直抵古书中提及的瀚海。若有幸,伴在身边的,许或便是曾与自己指祁山为誓,此生福祸共担,永不相负的异姓兄弟。
  如今看来,这一个个念头,已皆尽落空。
  掌中握着一方竹片,心里头却似无痛无感。
  天光早已暗去。自昏睡中醒来,透过砖缝,山墙外,半空中,弯月如玦。
  

十九 斩龙台(1)

 夜色黯淡,犹如散不尽的离愁。房檐下有女子嘤嘤轻泣,令将将醒来的阿七生出几分疑惑——莫不是自己还身在梦中?
  少女跪坐在地下,口中一句言语也无,只垂眼轻声啜泣,形容娇娇怯怯,直叫人心生不忍。
  低头望去,更见少女生着一张素净脸庞,双眉细细,樱唇淡淡,并不太似暮锦。阿七几难想象,如她这般娇柔纤弱,当日又如何能滞在固宁那寒苦边地整整两载?
  而此刻,被身形高大的戎装男子比衬着,少女身影单薄,好似一朵柔弱花苞,经不起半点风雨。连阿七亦禁不住心生怜悯,立在她面前的男子却似无动于衷。
  阿七悄无声息伏身在梁上,暗暗替她叹惋——贵为公主又如何,依旧逃不过飘零身世,由枝头堕入尘泥,红颜堪怜,反倒不及自己这般,生来便在土里摸爬。
  侧眼再将那男子打量一番——夜色下仍是一副清冷眉眼,比迎亲那日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禁暗道,先前得亏自己逃了,未真的嫁与他,倘或年年岁岁都对着这般面冷心冷之人,还不及叫她闲来无事独自躲在房梁上伤几回情!只是不知,若见着阮暮锦,这双眸子可否能变得和婉些?
  正自腹诽,此时底下那男子总算有了回应,开口却道:“还请公主殿下回房安歇。”说着便淡声吩咐廊下静候多时的两名侍女道,“送殿下回去。”
  公主便乖乖由着婢女将自己搀起扶走,双眼含泪,一路频频回顾,好不悲戚!慕南罂却始终未曾回身看她一眼,只冷冷吩咐手下侍卫紧随其后,好生护送。
  梁上看得兴致索然,眼下若换做她阿七,既是如此不情不愿,何不早早对这男人剖明心迹,央求他带自己逃开此地?虽这男人十之八九未必肯应,总好过只对着他哭哭啼啼——一旦出了关去,身处异邦远离故土,再忆起今时今日,岂不要追悔莫及?
  心下犹自替那少女不甘,冷不防肩头中了一击,重心一失跌下房梁。口中低低一声惊呼,却即刻被慕南罂识出——只听那男子冷冷道:“是你?”
  阿七一时大意被慕南罂掷出的碎石击中,直摔下地来,借势滚了两滚才勉强卸去些力道,却仍旧痛得暗自咬牙。
  还未爬起站稳,却见慕南罂已欺近身前,紧接着襟上便传来裂帛之声,衣领被猛然撕开——虽扮作男人,阿七心中仍是一惊,正要将手去挡,却觉慕南罂已将手指按在自己颈间。
  本以为下一刻便要被他狠狠扼住喉咙,不料对方却只用指尖轻轻一拂——指腹下肌肤轻软柔腻,并无喉结突起,慕南罂冷哼一声,道,“我早该料到是你——”
  自己这许多的身份,一时也想不清究竟被他识破了哪个,阿七只恨恨道:“慕将军好记性!竟记得在下的声音!”
  “‘在下’?”慕南罂道,“夫人如此自称,还真是诙谐——”言语间的讥诮丝毫不加掩饰,又刻意重重说出“夫人”二字。
  阿七先前吃过他的苦头,如今被他单手挟住,虽力道不大,却自知难以挣脱,心中暗暗着恼,当下回敬道:“哪个是你夫人?你我还未行过大礼!”一面说着,将自己与他自初遇以来仅有的几次相见,在脑中匆匆过了一遍,自认除了骑过一回他的马,并未如何开罪于他——心下不禁有些纳闷,莫非这慕南罂竟是个鼠肚鸡肠睚眦必报之人?忽又想起他与暄必是不睦,莫不是由此牵连了自己?
  这厢还未琢磨明白,慕南罂已将另一只手向她周身上下一顿摸索。
  阿七喊又喊不得,恨得几欲吐血——对方却毫不客气,轻易便自她衣襟内搜得一面腰牌,将眼一扫,冷冷道:“竟能混入骁云飞骑,倒小瞧了你——舒韦逊今日率部出关,如何你却滞留在此?”
  阿七哪里肯答,一言不发别过脸去。
  慕南罂倒也未再追问,此时竟又瞧出她腰间暗藏玄机,探指微微一触便寻着了暗扣,缓缓抽出那柄软剑。
  阿七后槽牙一咬,瞪着慕南罂恶狠狠道:“还我!”
  不料慕南罂全然无顾阿七已是气急败坏,只垂目凝望着指间的软剑,面上一副痴迷之色,“。。。。。。你是如何得了这剑?”
  阿七一望即知他亦是好剑之人,便蛮声道:“剑是我的,为何要告诉你?难不成慕将军竟要夺人所爱么?”
  慕南罂这才正眼将阿七瞧了瞧——先时在京中,围场上也曾见过不少着骑装,扮男子的富家女,终归有些妖乔造作不伦不类,而眼前这个,虽形容潦草,倒是扮的最像的一个——鬼使神差一般,竟抬手摘下她发间一缕蛛丝,继而又贴近她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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