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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好狗不挡道-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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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正说着,门板上轻轻响了三声,就同时住了嘴,直到小道童放下东西出去,还过了好一会儿,陆弘景才没话找话,闲闲问了一句:“汤药?泡脚用的?”

    广玉“嗯”了一下,脱鞋除袜,先把脚放进第一个小盆子里,后头还有四个小盆,最后一个后边搁着一张小几,上边放着乌漆麻黑一瓶膏药。

    “这么些盆子,全得过一遍?”三变惊着了,这一排盆子泡下来,少说也得一个时辰!

    但看广玉那双脚,就知道这功夫都不是白花的,都找不出词儿来说,说晶莹剔透么,少了点儿实在,说温润如玉么,又多了点儿造作,不好说,只知道这人爱脚成了病。

    “怎么,脚不好?”

    “也不是。”广玉笑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就怕老了脚不好。两足连着老运,脚不好的人,老运也不好。年轻时节还能搏一搏,到老了,哪还有那个力气和心劲,人呐,最怕老来无依。好好养着这对脚,就当养个好老运吧。”

    “你还信这个?!”陆弘景掌不住要笑,“要我说,弄这套还不如多行几件善事,人不说行善积德么,积了德,老运还能差到哪去!”

    “……君则,这事你管不起,罢手吧。”

    广玉忽然转过话头,陆弘景蹙了蹙眉头,问他:“往日我求过你什么没有?”

    “正因为你往日至诚待我,我才劝你一句:到此为止。君则,难得糊涂,世间事,大多不干净,你是那眼里不揉沙的人,知道的越多,越是张皇失措,进退失据。”

    我已身陷泥途,望你勿蹈我覆辙。

    “……行,我明白。也晚了,你先歇着,不扰你了。”陆弘景原本就没抱什么指望,问不出什么来时意料当中的事,人家不愿意说,难不成还能撬开人的嘴?

    “君则!”

    陆弘景站下,听他要说什么。

    “和你走得最近的那个人,让他当心点儿!”

    和他走得最近的那个人,往近了看是龙湛,可这小子光杆一条,谋什么也谋不到他身上,往远了看,那就是萧煜。老萧乃是肃王四子,虽然是个私孩子,但毕竟认了祖归了宗的,而且,依着王府内那错综复杂的各样派系和关系,倒有惹出什么的可能。知道这个就好办多了,顺藤摸瓜,多半能摸出肃王府近几个月来发生的大事。

    “多谢。”陆弘景是真心实意的多谢他,笑得格外灿烂,广玉见了只是摇头一叹,“如今说的你不听,将来后悔可就晚了。”

    “将来的事谁又说的好呢,如今我是不后悔。”

    广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留他,又被他一句话坏了兴致,待要放他走,却是舍不得,因此自己煎熬,眼睁睁看着这尾傻鱼脱了钩,心中憾恨,指着来日方长,迟早将他钓了来,蓄在身边,也省得他颠颠乱跑,把自己磕得皮破血流。

第33章 入v三合一() 
陆弘景对这些闲揩油的从来都是一笑置之,不爱当真。他从广玉那儿出来,一路走一路捋,恨不能把方才两人说的那几句话反刍个四五遍。他想,广玉说“怎么,还没吃够苦头,打枣儿打到我这儿来了?”,这话得分两截来看,头一截,他说他还没吃够苦头,说明什么呢?说明他知道他路上遇险,吃了苦头。能知道这个,广玉至少也是个身在其中的人,但人手肯定不是他派去的,因他身为白云观观主,身份在那摆着,多少双眼睛盯着,不适合干这个。至于主意是不是他出的,他在这里头分量有多重,这是一潭多深的水,那可一概猜不透。二一截,他说打枣儿打到我这儿来了,那是说自己不自量力,居然就这么直不楞登的把话摊开说,也不怕开罪了他,将来他拿他做法。

    还有老萧这条线索,肃王府出了事,那一定不是小事,怎么就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呢?出事的应该是老萧的三个兄长之一,最有可能的,应当是老大。肃王到现在还没立世子,几个儿子都长成了,明争暗斗是难免的。按着庆朝旧规,老大乃是嫡长,立他为世子,名正言顺。当然,若是老大来个意外亡身,那后边三位,最有可能上来的,是老三,老二母族差了点,拼不过老三,更有可能的,是老二合着老三,两位联手把老大拱下来。那么,这里头又有老萧什么事?怎么看这世子位也不像能轮着他的样子,犯不着弄他。

    ……也不对,把老萧拖下水,正好够唱一出借刀杀人!

    老萧虽则是个私孩子,肃王对他下的功夫可比对任何一个孩子都多,万一当爹的偏心眼儿,把位子安给了老四,那老二老三可亏大发了!于是来个一石二鸟,老大出事老四顶包,再合算没有!

    那他们会怎么办这事?肯定不能明里办,暗里,会不会先来个栽赃陷害,再来个坐山观虎斗?

    不行,明天得找一趟老萧,和他说一说,让他留心在意,别着了道。

    他边走边想,这就回到了歇宿处。

    陆弘景出去会广玉之前,明明是把烛火熄了的,这会子却见厢房里微微有光,他推门进去,见龙湛手里小心翼翼捏着一小段蜡烛头,像是要出门去的样子。

    “这么晚了,哪儿去呀?”

    “……找你。”

    “找我?不和你说了我出去谈事了么,找什么?还怕我让广玉吃了呀?”

    这货说完咕咕笑,半点没注意到自己的话里带着双关。

    这叫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龙湛听他那“怕我让广玉吃了呀”,那是十成十的当真。一个人要吃另个人,吃法可不止一种,,怎么吃的他说不上来,但兽类的直觉告诉他,广玉的吃法必定不是什么温良恭俭让的斯文。

    “唔。”

    龙湛低低“唔”了一下,抬眼看他,正大光明、理直气壮地看,和他平常眼角偷溜的看法全不一样,那是兽类确认地盘的看法,从脸上一直看到领口、袖口,每一条褶裥都不放过,皱了没有,有没有别的手在上边逗留过……

    那个广玉,一双手柔媚婉娈,先着主人一步通款曲,这份惦记时日怕是不短了,熬得手都焦渴了,私底下搔一下,揩一点油先点补,指望夜里上大餐呢。就这样,你还能全身而退?

    陆弘景没听见他的“唔”,只看见他一双眼眼底泛着血丝,是个缺觉的模样,就问:“怎么?来帝京以后都没睡安稳?”

    “……”

    可不没睡安稳么,半个月来三变几乎天天出去吃席面,常常三更夜半才归宿,有两日索性不着家,身边缺了一个人,他怎么能睡?即便睡了,也留一小段灯火,生怕夜归的人看不见路,磕着碰着。半夜醒转,见蜡烛头早已燃尽,床边月光水一样浸过来,凉凉的,总是忍不住要想,那人这时到了哪,在做些什么,还回不回来。他从虎牢关带来的蜡烛很快燃尽,烛泪在烛台上留下厚厚一层,再去买新的,再烧,烧完一段续一段,到了天明还未烧完的,便吹熄了,摆在窗台上,有那一两点烛泪偶然倾在窗沿,十几日下来,白白的珠泪单摆浮搁,拼成了一个个寝不安眠的夜晚。

    他不肯带他同去,他也不敢开口求,但所有这些丢失的时刻,他都忍不住想找回来。

    他没回来的那两个晚上,他点完了一包蜡烛头,守到天光。

    他三更夜半才回的那十几个夜晚,他就站在窗边看着,知道他如何进的家门,如何穿堂过户,如何朝手上呵气,如何停在太夫人早就熄了烛火的房门外,静静站着,站好久。太夫人偶尔咳嗽一阵,辗转一阵,他身形就一阵紧绷。

    那是一个他全然不认识的陆弘景,那么不堪一击,常年累月的伤病与纠结,怅惘与苦痛,都在那一时刻表露无遗。“父母在,不远游”的陆弘景与“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陆弘景彼此相杀,谁也容不下谁,恨不能死一个才算完。要么是那个不远游的陆弘景死了,剩下那个远远去到关外,从此什么也不记挂。再要么,是那个对酒当歌的陆弘景死了,剩下那个辞了军职,回帝京承继家业,娶妻生子,扶老恤幼,中规中矩地了此一生。

    回帝京后的第四天夜里,陆弘景大约是喝醉了,他扶他躺上床的时候,听他低喃一句:“阿祖老多了……”。

    老人家佝偻的腰身,逢到寒天止不住的嗽疾,和荷塘里的枯荷一样,都带着一股暮气,老之将至,时日无多。儿子早早离世,孙儿远离尘俗,带发修行,曾孙从军征,几年不回来一趟,病一场,身边一个侍医奉药的人都没有,那是怎样一种不能言说的悲凉。

    你看,他活得一点不自在,所有的自在,可能都是装出来的。

    “以后不必等我,早些睡。”

    陆弘景除鞋换衣,倒身上床,一时睡不着,可他看龙湛对面站着,一双眼睛炯炯有光,里头藏着十几二十个追问,就不得不装睡。装睡快要成真的当口,他迷迷糊糊听见龙湛凑近了问:

    “还要回虎牢关去么?”

    这一下就勾起了他的心事。心事也是心病,挖不得。挖一下,积攒了几天的睡意荡然无存。

    “大概回吧,看看再说。”

    陆弘景翻个身,背对着他,头冲着床内侧,右手露在被子外边,无意间抠了一下床拼,又抠一下,一下,再一下,停不下来的抠,抠到木屑扎进指甲盖里还没知觉。

    白日里陪着阿祖说闲话能说多少?说不了多少,常常说了没几句便感觉话已说到头,两人都竭力扮出至亲骨肉相逢时的喜悦,却还是隔着一层,总是亲不起来。明明没想这样的。

    他知道这层隔膜从哪来。久了,十来年前了,打从他回到陆家的那一天起,隔膜便横在当中,从来没有消解过。一个野了六年的野小子,野成了习惯,一下落入条条框框里,便处处龃龉,遇上不合他意的,还想像往常一样耍赖,或是日妈捣娘地骂闲街,那是不成的,阿祖若是听见,即刻就罚!一顿戒尺抽过去,抽老实了两天,后来又骂,又挨打,打了不知多少回,打完了,陆弘景呲牙咧嘴地干嚎,嚎得尽心尽力,反复嚎同一个字“疼!”。待到阿祖回去了,罚他跪祠堂,前脚走,他后脚就云散雨收,不嚎了,打个哈欠,七倒八歪地跪着,边跪边睡。入夜时分,阿祖过来,看见野狗一般趴在地上睡得正香的小家伙,遽然心酸,把他兜起来,送回睡房。他半梦半醒之间看见一张妇人的脸,就嘀咕一声:“阿娘”。

    谁都想从谁身上找回点什么,可谁也找不回要找的。前前后后拖了九年,九年,她身师行范,把他从一个野小子教养成了世家公子,他敬她、畏她,却独独不亲近。有亲人的这十来年,他过得比没亲人的那六年还要孤单。孤单得捡了另一个野小子回来,妄图补一补那些永远回不来的东西。想来阿祖也知道他的心思,不然不会那么轻易便应允了,问都不问一句。他们之间似乎只能这样处着,一个门内一个门外,暗暗听对方的动静,千万不能面对面坐着话寒温,不合适。他到虎牢关戍边,阿祖定然不放心,但她不会开口让他回来,不会绑着他,不会再让他缺掉什么。她总是做出一副“你不在我也安好”的样子,站在他身后看他远走高飞。

    “阿祖不要你走。”龙湛跟着陆弘景叫太夫人“阿祖”,这辈分其实是乱套的,但没人纠正,也就这么地了。“她年岁大了,夜里凉,不要她等。”

    龙湛挺乱套的说了一篇话,听惯他说胡话的陆弘景自然能领会当中的意思,他是让他别天天半夜才回,省得老家儿记挂。

    这话实在太戳心,陆弘景闷声“唔”了一下,也没多说,把被子拉高,一直盖到耳后根,意思是我要睡了,你能不能别老挑这些让人睡不着的说?!

    三变以为自己捡回来的是条好脾性的乖狗,谁知道却是条披着狗皮的狼,野外放久了,什么苦头都吃过,什么罪也都受过,哪那么纯良!他漂泊了这许久,才终于落定,因而对于握在手心的一点“暖”格外的贪,为了保住这点暖,他什么都做得出,用一用太夫人算什么,三变要再敢夜不归宿,他还不知要做出点什么来呢!

    “阿祖说想和你好好说一说话,就是看你总不在……”

    “能不能让我睡会儿!哪那么些话!烦不烦?!”三变忍无可忍,一掀被子坐起来,压着嗓子吼他,让他收声。

    “我就是看她可怜,那么大岁数了,还坐在寒天里受凉。”

    龙湛也够能装的,那副躲躲闪闪委委屈屈的神色,演足了一个心怀怜悯的局外人。

    三变让他说得脸都白了,又不能拿他如何,只好深深一叹,歪回床上横着。

    这回是彻底睡不着了!

    凶归凶,吼归吼,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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