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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京钗计-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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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刚坐下,三哥已俯首请罪。

    “儿臣没能保护好盟族使臣,罪该万死。”

    父皇气已气过,打也打过,现看着男子额角还刺目的伤口,气再翻不起来,口吻甚至还带点哀哀。

    “老三——”

    “这京师,当真留不住你了。”

    朝臣们惊得惊哑的哑,不懂父皇此话,是不是他们以为的意思。

    “父、父皇是要流放三哥?”

    应文率先没分寸地喊出,跟着一跪:“因使臣发生意外便兴师动众到流放皇子,叫百姓如何猜想?望父皇三思!”

    见应文请命,部分平日和三哥有点交情的大臣也统统站出:“五殿下所言极是!巴尔虎虽为蒙古势力崛起最快的部落,但比起皇子的矜贵,那位千金便不值一提了。陛下若因小罚大,恐令周遭小国起歹心,同样无事生非吓我大应啊!”

    失去皇子事小,失去脸面是大。

    父皇不胜其烦,“那你们倒是给朕个准主意,比这更好的主意,莫分析些连小孩都懂的东西。”

    大臣面面相觑,以丞相为首,“这,望陛下给我等一些时日,兴许……”

    话没完,夏焕从品级最末尾站出,不卑不亢有礼有度。

    “禀圣上,这流放,肯定是要放的。蒙古使臣来京求亲是大事,出了岔子糊弄不过去,否则往后谁还敢与我朝议…政求和?”

    应文最沉不住气,“糟老头……”

    低声骂着要跳起,被旁边的三哥稳稳抓住胳膊,动弹不得。

    “至于放去哪儿,就有讲究了。”

    此言出,应文怔,大臣怔,父皇也怔。

    放去苦寒之地,也不是论功行赏,无法给封地,那便只好,“流放——”

    “阳歌。”

    夏焕俯首。

    听闻父皇大喜,说满朝文武不敌夏卿一个。这样既给了那苏图交代,也不至于叫三哥真吃什么苦。

    “若有日你比朕先走……”

    那人打量故友,无端生出几分惆。

    朝退,大臣们的议论不减,多是叹息。

    怎不叹息?这一年,三哥步的棋一颗颗启动,走的每步都离目标更近,却在本该受赏的当头出了祸被流放阳歌。

    当知远离了京师的皇子,也就意味着与太子位再无缘分。

    走出金殿,二哥表情不阴不阳,到三哥身边时拍拍肩膀:“常听三弟念起阳歌大雪,恭喜这次得偿所愿,能回去看个够了。”

    三哥脸上还是一抹笑色,一语双关。

    “命里有时,终须有。”

    两人用眼神较量几番,以二哥胜利者般的姿态大笑离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夏府。

    陈仓的冷空气已经来到京师,虽不见雪,却一整天都飘着凛凛霜气,连天也是乌沉沉的。

    夏焕的轿子刚到门口,府上的管家便来报:“老爷,有客人到。”

    闻言,夏焕并不惊讶,似乎猜到来者是谁,徐徐走进去果然见到个纤细背影。

    听到动静,那副纤细身子回头,披着的毛斗篷惊起遍地霜,叠手行礼直奔主题:“谢过老师。”

    “不必。”夏焕摆手,“你不来找我,我也正有此意。”

    宋卿好直身,雪颜被风吹得泛粉红,夏焕走了走神,不由地想起自己的小女儿。

    父皇点鸳鸯谱将小女儿许配给二哥时,夏焕是不愿意的。偏偏小姑娘不知何时在街头见过二哥,被他倜傥的模样煞到,说什么都要嫁。

    儿大不由娘,女大不由爹。

    “若她像你这般拎得清,哪日我闭了眼,也更安心啊。”老者感慨。

    宋卿好笑:“老师宽心,即便看在当今陛下的面上,小千金在二皇子府中亦不会受委屈。”

    “但愿吧。”

    掐着时机,三哥应该快回府,宋卿好再一拜别,“那学生先告辞。”提步朝外走。

    没走两步,忽又想起什么,转身。

    “对了,老师。殿下此去阳歌,很多事都鞭长莫及,以后免不了还有叨扰的时候。这大争之世,争错一步,便悔一生。老师是仁之大者,当知匡救天下需要的是何等明君。”

    话落,头顶闻风而动的绵绵细雨开始下,打在少女的眼睫上,将她清粼粼的一双眼变模糊。

    夏焕心中有主意,却忘记点头,久久伫立,看她消失在府门,微叹。

    “殿下求仁,亦得人哪。”

    二皇子府。

    像知道这局对弈自家主子会胜利般,下面的人早早就给应江准备了一台莺歌燕舞。

    王府有出处台子,歌姬在上方卖力的扭腰肢,应江怀中还逶迤着一个绝色,为他剥橘子。他心情甚好,风流地掐一把丰…乳…肥…臀,那女子娇声笑着连盘子都端不稳。

    应江算个有分寸的,平常在夏家小千金面前勉强循规蹈矩,很少整歪门邪道。不过昨儿晚,床…第之欢时,夏焕小女儿娇声说要逛逛布庄:“顺便回家探望爹爹和娘亲,殿下不介意吧?”

    他貌似宠溺地刮她鼻头,“天真烂漫,孝德孝心,本王岂有介意之理?”将对方哄得服服帖帖

    现王府中由得他胡闹。

    “殿下——”

    应江正高兴,管家来报:“那个人……到了。”

    一听,应江顿时觉得怀里的人忒没意思,抽身就往秘密基地走,压根不管绝色是跌倒了还是被摔碎的盘子扎到手。

    二皇子府机关重重,那人却像很熟悉。

    他披着厚厚的黑色连帽斗篷,将脸和光都遮住,背对应江。

    “相信今日早朝的结果,足够令殿下感受到我的诚意。却不知殿下的诚意,要何时送到?”

    应江挑眉:“要本王讲实话吗?这份礼,未免太薄。”

    “何意?”

    “本王费尽周折,可不是要他活着走出阳歌。应逍这个后患,一日不除,本王都难安。”

    他忘不了之前是谁用一本账册,逼得他像狗一样答应那些丧权辱国的条件。

    “面得一下一下揉,饭得一口一口吃。奉劝殿下别激进,破坏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利局。届时惊动圣上,结果便不再好说。”

    “呵,”应江冷笑,口气恶劣:“真拼起来,孰优孰劣尚未可知。”

    “问题你敢正面和他拼么?”

    那人回身,亦冷笑连连。

    对视良久,

    “不敢。”

    应江忽然扯唇,看着对方,意有所指长叹。

    “还真是……”

    “越发期待那天来临了呢。”

玲珑() 
自打三哥流放的消息满京师;王府门口罗雀。

    “本就没多少人上门。”

    御码头有守卫;并非谁的船只都能摇进这里。

    这是众皇子也难得的殊荣。若非父皇当年得知冤枉了张裕妃于心有愧;这座府邸;还不知属于谁。

    “行李别带太多;省得以后搬运麻烦。”宋卿好的心态看起来好得很;似乎暂时离开情势不定的京城;不一定全然是坏事。反正她相信,三哥定能杀回来。

    “接下来我们什么打算?”

    嬴子月一脸懵地问嬴子期。

    当初是我三言两句将嬴子期弄进了王府,本想给他好的待遇和荣华;哪知三哥因缘际会被流放。

    尽管父皇高抬贵手将他支去阳歌,但国库自不会再给府中拨银两。

    “国库往下拨的只是王府冰山一角,这点俸禄人家还给得起。”嬴子期淡然收拾着为数不多的包袱;意思是还会跟三哥去往阳歌。

    嬴子月怪叫:“我的哥;谁看得起那点银子啦,你这些口是心非的理由就能忽悠忽悠别人。而我——不是别人。”她嘿嘿地;保持着一脸神秘试探;“若不然;现在就是我们抽身的最好时机;你这黑白不提为哪般?”

    “谁说我打算抽身了?”

    那人头也不回;语气淡淡。

    嬴子月一怔,“不会吧;你还想做……那件事?”

    “哪件?”

    他如此这般打太极,叫嬴子月崩溃。

    想自己本是娇滴滴贵族小姐一枚;却为了亲哥心中那点执念陪他颠沛流离数年。可他呢;真实念头从不对人讲。

    “我两可能不是亲生的。”

    韶华正茂的小姑娘鼓起腮帮瞪起眼睛道,只差借一撇假胡子给她就能吹开。

    背后端倪我自是不知,因我又重回到深宫去,做精致的笼中雀。

    金廊红墙。

    扶苏殿。

    连日来的天气都鬼气阴森,导致天下的食欲都不振。

    此刻,我捧着它的狗头,表情慎重其事地:“本宫冰清玉洁一少女,都主动亲他了,要是他就此跟三哥离开不再回来,那我不亏大发了吗?传出去还能嫁给谁啊!”

    说着说着,手下没分轻重,拍得天下嗷呜一声。

    “你叫了!你也同意我的想法对不对!”

    我被激动地下意识掐一把“回应”我的天下,然后它又“回应”了。于是我像找到支持者,心上的灰尘立扫而空,起身传唤贴身侍女妙津:“更衣,本宫要去见父皇。”

    三哥此次是犯错流放,而非游山玩水,想来父皇不会轻易同意我跟随。没办法,我只能搬出母妃。

    “儿臣自打返京,就及笄之日见过母妃一面,甚是想念。然单独出行父皇必不放心,不如就趁着三哥……”后面没再说,免得又惹他生气。

    擅弄权者,岂能不知我这点小心思?

    父皇手中拿着竹简,边看边琢磨:“算算日子,差不多你也就这时候该回去见你母妃一面。”

    我眼睛噌亮,方要起身叩恩,男人话锋一转。

    “但,朕不允。”

    至此,我一口气差点没上去,却依旧规规矩矩跪着,忍着心头翻滚的不满意。

    父皇要我平身,我固执不起,男人突然放下竹简,盯着我叹:“哪有人天生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好歹你也回京近两年,竟是什么都没学着。方知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外间谁能因为你跪的时间长就满足你心意?”

    原来想锻炼我的心性。

    领略了父皇的用意,我回到寝殿冥思苦想: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然而这至尊无上的男人已经什么都拥有,我还能给予什么?直到妙津出主意——

    “公主棋艺精湛,颇得德妃娘娘真传。听闻陛下当年便是因娘娘以一子救回死局而对娘娘一见倾心的,或许……”

    她这么讲还真提醒了我。

    母妃起初只是父皇封地上的市井之女,在街头巧遇微服的父皇。她自幼对琴棋书画感兴趣,自己偷偷地跟着官家小姐学,熟料天赋异禀,竟学得比官叫小姐好。

    父皇早年除了是个武将,还是棋痴。

    那年开岁节,他特地吩咐下去举办了一场棋赛,自己也微服作为参赛选手,一路过五关斩六将。

    正当觉得无意思,母妃现身,解了父皇布下的死局。

    父皇追着赶着问她这一子的手法,少女巧笑嫣然抬头看他,回了二字:“玲珑。”

    古有言,祸起萧墙时,唯有玲珑局来解。

    而母妃的名字,便也叫玲珑。

    然祸起萧墙四字,恰恰应证了母妃一生的宿命。但这些事我当日还不知,心心念念着要与父皇对弈一局,赢来和三哥同返阳歌的机会。

    果然,听完我的提议父皇饶有兴趣。

    “倒听你母妃夸过,朕还未领教。行,你来。”

    那夜,我两几近拼杀整晚。

    父皇棋艺不差,招招式式都窥得出其行事作风。一个字,狠。他将我当成侵略的敌人,四面八方唯独拦截,可谓使劲浑身解数。

    不过那场对弈的结局,还是以我的胜利告终。

    因我始终记得,在阳歌,曾央着母妃讲她与父皇的故事。女子曾目光深远讲完往事。当然,只捡了些不太重要的讲。最后我问:“那父皇如今能赢母妃了吗?”

    她笑,竟宛然有几分少女得意。

    “不能。”

    “不能。”

    她的那声,与如今深宫内,男子深重叹的声音重合,“终究,还是败给玲珑。”而后表情萧瑟,起身望头顶圆月。

    看着那明明伟岸却莫名萧条的背影,我突然有点难过。

    心底曾暗暗猜想,此玲珑,究竟是不是彼玲珑?

    那段过往,究竟有什么被刻意遗忘。

    无论如何,我总算得偿所愿,以自己的能力夺得了与三哥……咳、与那谁一起去阳歌的机会。

    为给大家惊喜我提前谁都没知会,只带走了妙津随身伺候,换洗衣裳也只拿了几件就跑出宫门。

    熟料还没上御码头,远远便看一道修长玄影在河边长堤。他微倚着被冬风打得凉凉的树干,抄剑闭目的姿势。

    为此,我的惊喜自然没能成型,但再见的喜悦早就压制了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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