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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最好的短篇小说大全集-第2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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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均为举世闻名的现实主义杰作。

    舞会之后

    “你们说,一个人不可能独自懂得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关键在于环境,是环境在作祟。而我却认为关键是机缘。且以我个人为例。”

    我们在闲谈中谈到,一个人为了修身养性,必须首先改变自己的生活环境,之后,备受大家敬重的伊万瓦西里耶维奇便这么开口说道。其实,谁也没有说过人自身无法懂得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但是伊万瓦西里耶维奇有一个习惯:因为谈话,他浮想联翩,产生了一些想法,于是便自问自答,并由这些想法生发开来,说一些他的切身遭遇。他常常讲得津津有味,把促成他讲这故事的缘由忘得一干二净,再说他讲得非常坦诚,听去也十分真实。

    现在他就是这么做的。

    “且以我个人为例。我的一生所以落得如此下场,不是因为环境,而是完全因为别的原因。”

    “究竟因为什么呢?”我们问。

    “这事说来话长。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

    “那您就从头说起吧。”

    伊万瓦西里耶维奇沉思有顷,摇了摇头。

    “是啊,”他说。“一夜之间,或者不如说一个早上,我的一生就全部改观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问题就出在我坠入了热恋之中。我谈过多次恋爱,但是这回是最强烈的爱。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她的女儿都已经嫁人了。她叫Ъ,是的,瓦莲卡Ъ,”伊万瓦西里耶维奇说了她的姓名。“她年已半百,仍旧是个大美人。但是她在十八岁的豆蔻年华,简直美极了:修长、苗条的身材,优雅的举止,端庄美丽的容貌,真是国色天香。她总是高视阔步,好像非此不足以表现她自己似的,她微微仰起头,加上她非凡的美丽修长的身材,尽管她面容消瘦,甚至略嫌清癯,但是旁人看去,简直是仪态万方,天姿国色,要不是她的嘴边,她那美丽至极、顾盼生姿的秋波,她那整个既可爱又年轻的身躯向人既亲切又永远愉快地微笑的话,简直会令人望而却步。”

    “伊万瓦西里耶维奇的描写多么绘声绘色啊。”

    “不管你怎样绘声绘色,也说不尽她的天姿国色,也没法让你们明白她有多美。但是问题不在这里:我想说的这事发生在四十年代指19世纪40年代。那时我正在省城一所大学里指俄罗斯皇家喀山大学。上学。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反正当时我们大学里没有任何小组,也不谈任何理论,我们只是年轻罢了,以年轻人特有的方式生活:上学和吃喝玩乐。我是一个十分活泼好动的小伙子,再说家境也富裕。我有一匹溜蹄快马,常跟小姐们一起登山滑雪(当时滑冰尚不时兴),跟同学们饮酒作乐(当时,我们除了香槟外,什么也不喝;没有钱就滴酒不沾,但是绝不像现在这样喝伏特加)。我的主要娱乐是参加晚会和舞会。我跳舞跳得很好,人也长得不难看。”

    “嗯,不用谦虚啦,”在座的一位女士打断他道。“我们知道,您还有一张从前的银版照相。您过去非但不难看,而且还是个美男子呢。”

    就算是美男子吧,但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在于正当我如痴如醉地热恋着她的时候,在谢肉节斯拉夫民族与东正教送冬迎春的节日,在大斋期前一周。节日期间可以纵情饮乐。的最后一天,我参加了本省首席贵族举办的一次舞会。这位首席贵族是位忠厚长者,家私巨富而又好客,兼任宫廷高级侍从。接待我的是他的夫人。她跟她丈夫一样也是位忠厚长者,穿着一身深褐色的天鹅绒长裙,头上戴着一副镶钻石的额花类似于我国古代妇女的头饰——用金链或缎带束于额际,中镶宝石。袒胸露臂,虽然皮肤略嫌苍老和松弛,就跟伊丽莎白彼得罗芙娜1741—1761年的俄国女皇。的画像一样。舞会美不胜收,设有乐队的舞厅富丽堂皇,乐队里全是当时着名的农奴乐师,均来自一位爱好音乐的地主家,餐桌上琳琅满目,香槟酒简直海了去。虽然我很爱喝香槟酒,但是我没有喝,因为我不喝酒就醉了,被爱所迷醉,但是,我尽情跳舞,什么舞都跳,跳卡德里尔舞,跳华尔兹舞,跳波尔卡舞,不用说,只要可能,我一直都跟瓦莲卡跳。她那天身穿白衣白裙,系着粉红色腰带,手戴白皮手套,手套差点齐到她那瘦瘦的、尖细的胳膊肘,她脚登白色的缎子鞋。我正想跟她跳玛祖尔卡舞时,她被人抢走了:她一进来,一个可恶之极的工程师阿尼西莫夫(这事我至今不能原谅他)就抢先一步,邀请了她,因为我顺路到一家理发店去买手套当时俄国的一些理发店兼营手套和领带。迟到了。因此,玛祖尔卡舞我没有跟她跳,我是跟一个德国姑娘跳的(过去我曾逢场作戏地追过这姑娘)。但是我恐怕那天晚上我对她很不礼貌,既不看她,也不跟她说话,我看到的只有那个身穿白衣白裙、束着粉红色腰带的修长而又苗条的身影,她那喜气洋洋、一笑两个酒窝、红艳艳的脸蛋,以及她那可爱而又和蔼可亲的眼睛。不止我一个人,而是所有的人都在看她,欣赏她,男人欣赏她,女人也在欣赏她,尽管她使她们大家黯然失色。没法不欣赏她啊。

    按理,可以说吧,玛祖尔卡舞我没有跟她跳,但是实际上我几乎一直在跟她跳舞。她十分大方地穿过整个大厅,径直向我走来,我没有等她邀请就急忙起立,她向我嫣然一笑,以此答谢我的未卜先知。当我们俩被领到她面前,她没有猜到我的性格指两个年轻人在邀请女方跳舞时,预先选定一个代表自己性格的词,比如“温柔”、“骄傲”等,让女方猜,被猜到者即与之共舞。时,她只好把手不伸给我,耸耸她那纤瘦的肩膀,以示惋惜和安慰,并向我莞尔一笑。当大家用华尔兹舞改换玛祖尔卡舞步时,我一直跟她跳华尔兹舞,跳了很久,她虽然呼吸急促,但是仍旧笑吟吟地对我说:‘encore’。法语:再来一次。于是我就一次又一次地跳呀,跳呀,飘飘欲仙,甚至感觉不到我还有个身体。

    “哎呀,怎么会感觉不到呢,我想,您搂着她的腰肢,不仅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也能感觉到她的肉体嘛,”有位客人说。

    伊万瓦西里耶维奇勃然变色,满脸通红,几乎怒气冲冲地喝道:

    “是的,你们,眼下的年轻人,就是这样。除了肉体以外,你们什么也看不见。想当年,我们就不是这样。我爱得越深,就越感觉不到她的肉体。你们现在看到的是大腿,脚踝,还有别的什么,你们恨不得把所爱的女人脱个精光,我认为alphonse karr法语:阿尔封斯卡尔(1808—1890)——法国作家。说得好(这是一位好作家),在我的心上人身上,她的衣服永远是青铜铸的。我们不是把她脱个精光,而像挪亚的好儿子那样源出旧约创世记第9章第21——23节:挪亚醉卧帐篷,赤身露体,他儿子见后,便拿一件衣服给他盖上。极力遮盖赤身露体。唉,你们是不会懂得这道理的”

    “别理他。然后呢?”我们中间有个人问道。

    是啊。于是我多一半时间在跟她跳舞,也没看到时间是怎么过去的。乐师们累得精疲力竭,你们知道,每到舞会快结束时都这样。他们一支又一支地净演奏玛祖尔卡舞曲,客厅里,老爷子和老太太们已纷纷离开牌桌,站了起来,等候吃消夜,仆人们,更是端着东西跑进跑出。这时候快要午夜三点了。必须抓紧最后几分钟。我再一次选定她,于是我们便第一百次地翩翩起舞,穿过舞厅。

    ‘那么,吃过消夜后,玛祖尔卡舞归我?’我把她领到她的座位时问她。

    ‘还用说,只要不让我坐车回家,’她笑吟吟地说道。

    ‘我不让您走,’我说。

    ‘给我扇子呀,’她说。

    ‘真舍不得还给您,’我说,说时便将一把并不值钱的白扇子递给了她。

    ‘那就把这送给您,您就别舍不得啦,’她说,说时从扇子上拔下一根羽毛,给了我。

    我接过这根羽毛,只能用脉脉含情的一瞥来表达自己的全部喜悦和感激之情。我不仅很高兴,很满意,而且很幸福,幸福极了,我心地善良,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我成了一个不知人间有恶,只能行善的超凡脱俗的人了。我把那片羽毛藏进了手套,站在一旁,无力离她而去。

    ‘瞧,人家在请爸爸跳舞,’她告诉我,指着她父亲高大魁梧的身躯。她父亲是位上校,佩着银色的肩章,正同女主人和别的女士们一起站在门口。

    ‘瓦莲卡,您过来,’我们听到那位头戴钻石额花、具有伊丽莎白式肩膀的女主人响亮的声音。

    ‘ma chere法语:亲爱的。劝令尊跟您跳一圈吧。好,彼得弗拉季斯拉维奇,请,’女主人对上校说。

    瓦莲卡的父亲是位相貌十分英武的老人,器宇轩昂、身材魁梧而又神采奕奕。他满面红光,蓄着两撇雪白的向上翘起的、a la nicolas i法语:尼古拉一世式。尼古拉一世(1796—1855)——俄国沙皇。的唇髭和一部与唇髭连成一片、同样雪白的络腮胡子,鬓发前梳,在他那神采飞扬的眼睛里和嘴唇上也跟他女儿一样,有一副亲切、快活的笑容。他器宇轩昂,昂首挺胸,一副军人派头,胸前恰如其分地佩戴着几枚勋章,他膀大腰圆,两腿颀长而又匀称。他是一位具有尼古拉皇帝风采的军界耆宿。

    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上校婉言推辞道,他已久疏此道,不会跳舞了,但是话虽这么说,他还是笑容满面地把手伸到左面,把佩剑从武装带上摘下,交给一位热心殷勤的年轻人,右手戴上了鹿皮手套,‘一切都应照章办事,’他一面笑吟吟地说,一面拉住女儿的一只手,站着,半转过身子,等候节拍。

    等玛祖尔卡舞一开始,他就敏捷地一跺脚,另一只脚随后跟上,于是他那高大魁梧的身躯便一会儿轻盈而又从容地,一会儿又舞步杂沓而又剽悍地,跺着鞋底,两脚相碰,绕着大厅旋转起来。瓦莲卡身段优美地在他周围翩翩起舞,她那穿着白缎鞋的小脚,步子时而小,时而大,既舞姿灵巧,又轻盈及时。全大厅都注视着这对舞伴的每一动作。我不仅欣赏,而且以一种狂喜和感动看着他们俩,尤其使我感动的是他那被套带绷紧的皮靴——一双用小牛皮缝制的上好的靴子,但是那式样并不是摩登的尖头靴,而是老式的无跟方头靴。这皮靴分明是部队里的靴匠自制的。我想:‘为了打扮爱女,把她引荐给社交界,他不买摩登的皮靴,而穿自制的靴子。’这双方头靴特别使我感动。看得出来,他从前跳舞跳得非常好,如今因为身躯笨重,要做那些他极力想做的漂亮而又快速的舞步,两腿弹性不够。不过他还是灵巧地跳了两圈。当他迅速地叉开两腿,重又收拢,虽然略嫌笨重,但还是跪下了一条腿,而她则笑吟吟地整理了一下被他挂住的衣裙,优雅而又从容地绕着他跳了一圈,大家都响亮地拍起手来。他略显吃力地站起身来,温柔而又亲切地伸出双手,抱住女儿的两只耳朵,亲了亲她的前额,然后把她领到我跟前,以为我要跟她跳舞。我说,这次她的舞伴不是我。

    ‘嗯,没关系,现在您就跟她跳吧,’他说,一边亲切地微笑着,把佩剑佩到武装带上。

    常有这样的事,瓶子里只要流出一滴,紧接着,瓶子里的东西就会滔滔不绝地流出来,同理,我心中对瓦莲卡的爱,也把隐藏在我心中的爱的全部能量释放了出来。那天晚上,我用自己的爱拥抱了整个世界。我爱佩有额花、像伊丽莎白那样袒胸露臂的女主人,我爱她的丈夫,我爱她的客人,我爱她的仆人,我甚至爱那个对我一脸不高兴的工程师阿尼西莫夫。至于对她的父亲,连同他的家常皮靴和与她相像的和蔼可亲的微笑,当时我简直感到一种类似于狂喜的柔情似水之感。

    玛祖尔卡舞跳完了,主人请客人去用消夜,但是被上校婉言谢绝了,说他明天必须早起,便向主人告了别。我吓了一跳,生怕他把她带走,但是她跟她妈留下来没走。

    吃过消夜后,我跟她跳了她早先应允的卡德里尔舞,尽管看起来我已经无限幸福,我的幸福感还是在不断增长。关于爱情,我们只字未提。我既没问她,也没问自己:她是不是爱我。只要我爱她,我感到就足够了。我害怕的只有一点,可别发生什么事情破坏了我的幸福。

    我回到家,脱了衣服,想睡觉,但是我发现我根本睡不着。我手中握着从她扇子上拔下来的那片羽毛,以及她临走时送给我的一只手套——那时她正要上车,我先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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