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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淡彩-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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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利院院长走近他,弯腰问过情况,要领他进去。
  像颂然这样被父母以各种借口遗弃在福利院的孩子她见得太多了,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可不管她怎么劝说,颂然就是扒着墙角死活不肯走,哭着喊他快要数完了,爸爸就要回来了。
  院长看他脾气犟,只好任他待在原处。
  那天半夜,院长悄悄出来,将几乎冻僵在墙根的孩子抱了回去。当时颂然还留有几分破碎的意识,却已经不再抵抗。他蜷在院长阿姨怀里,口中无声地念着数字,滚烫的泪水溢出眼角,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2001年2月24日,六岁生日的第二天,颂然被T市儿童福利院收养。
  他的强迫症也是从这一天开始发作的。
  最初,他会趁看门大爷不注意,偷偷溜到福利院外面,蹲在西边的墙角掰手指头。后来被逮了回去,他就扒着大门的铁栅栏,遥遥望着父亲离开的那座公交站台数数。再后来,他被严加看管,锁进了小隔间。可老师每次进去探望,他永远是一个固定的姿势——面对墙壁,手指不断涂涂画画,魔怔似地写着阿拉伯数字。
  他沉浸在封闭的内心世界里,对外界毫无反应,除了数数,什么都不做。
  一碗饭端到面前,他都要一粒一粒数着米吃。
  当时的医疗观念还很落后,像颂然这样患有重度强迫症的孩子,只有送去精神病院一条路。但就在大人们计划这么做的时候,颂然奇迹般地在一夜间恢复了清醒。
  仿佛冥冥之中感知到了危险。
  他不再成天计数,漂亮的眼眸也明亮起来,似晨星闪耀。他微笑着面对每一个人,礼貌,懂事,格外惹人喜欢。
  就这样,颂然顺利留在了福利院。
  老师和护工们见他康复了,偶尔会善意地打趣,说颂然还没上小学就能数五六万,今后一定是个数学小天才。颂然乖巧地朝她们笑一笑,又摇摇头,谦虚地说自己没那么厉害。
  这时候脑仁总会尖锐地痛起来,他必须低下头,咬住牙根,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忍耐。
  八岁那年,颂然上了小学。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数学成了他成绩最差的一门课。印在纸上的数字如同一场噩梦,他无法直面,连最简单的四则运算也完不成,原本的数学天赋就此戛然而止,彻底荒废。
  但最让他害怕的不是数学课,而是体育课。
  因为上课之前,老师会要求大家站成一排报数。
  嘹亮的报数声一起,他就失控地陷入了恍惚,忍不住跟着数下去,仿佛父亲将随时出现在操场的某个角落,身穿旧冬衣,肩扛蛇皮袋,笑着向他伸出手,要接他回家。他只有把指甲掐入掌心肉里,逼迫自己去想别的事情,才能摆脱欲望和幻觉的掌控。
  十七年过去了,颂然的病症反复发作,时而轻,时而重,一直不曾痊愈。
  他与数学擦肩而过,没能做成一个会计或出纳,而是机缘巧合地成了一名插画师。他千里迢迢回到了南坞乡下溪村,父亲不在那里,也从没回去过。村庄早已翻天覆地换了模样,左邻右舍的老宅子一栋栋推倒重建,幼年的玩伴离开了,记忆中的老人们故去了,没有谁还记得村口曾有一户姓颂的人家。
  今年颂然二十三岁,活得很清醒。
  他明白父亲不会再回头,自己也早已离开了那个长久等待的地方。他应该找一个相知相爱的人,组建属于自己的家庭。在这个家庭里,他将承担起男人的责任,而不能躲在记忆中,继续扮演一个被宠爱的孩子。
  可未达成的执念就像附骨之疽,还牢牢藏在病症里。
  那个扛着蛇皮袋挤上公交车的疲惫身影,迄今仍未从他的视野中淡去。


第二十四章 
  Day 09 21:51
  故事讲完,久远而沉痛的回忆聚作一潭黑水,吞没了孤独的叙述者,房间里空余一声声轻颤的呼吸。
  他向贺致远剖开了心扉,如同一只圆蚌面对尖锐的鹬喙张开了两片壳,露出毫无防备的软肉。这时尖喙若啄来,它连完好的尸首都留不下。
  颂然相信贺致远不会伤害他,却仍是畏怯地瑟缩了一下。
  “贺先生,贺先生……”他冷极了,钻在被窝里磋磨冰凉的脚趾,不断呼唤对方,迫切想要讨得一些抚慰,“你还抱着我吗?”
  贺致远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撑着床沿坐起来,温声说:“我在,我抱着你呢,别怕。”
  别怕,宝贝儿。
  语气是他这辈子都不曾有过的柔和。
  这时候的颂然像极了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兔子、鼹鼠或幼鹿。贺致远不由想起一周前电话里的那次争吵来,当时颂然与现在完全不一样,剑拔弩张,言辞激烈,犹如一只胀开了浑身棘刺的怒河豚。
  ——孩子、伴侣和家庭,是一个人最珍贵的东西,什么都比不上它!
  ——家庭不重要,你别生啊,繁衍那么低级,你别射啊!跟我一样做个单身汉,有大把时间让你去追求事业!
  ——我管你想几岁生孩子,布布生下来了,你就要担起做父亲的责任!
  那天贺致远是真生气了,觉得颂然上一秒还笑嘻嘻的,下一秒立刻川剧变脸,暴怒得不可理喻。他想也没想,草草涂了一张充满偏见的面具,强硬地套到颂然身上:一个蜜糖里泡大的孩子,从小被父母宠坏,二十多岁还娇纵自我地活着,以为全天下都该是一模一样的蜜罐子,对他抚养布布的方式指手画脚,容不得半点异见。
  但事实是,颂然从来就没有什么蜜罐子,甚至没吃过一勺蜜。
  那场所谓的争执,仅仅是一个被抛弃过的孩子遇见了另一个境遇相似的孩子,想大声喊醒电话那头迷途的父亲,让他回头瞧一眼,别再冷落了布布祈盼的心。情急之下,口不择言,没顾得上讲求言辞妥帖。
  这样不值一提的过失,他怎么忍心斤斤计较,乃至抛出一套看似理性的家庭观,站在高处,嘲讽颂然的“幼稚”与“粗鲁”。
  Don’t judge me。
  他曾这样说。
  但那个满腹偏见、凭借一点片面信息就作出臆断的人,恰是他自己。
  贺致远没法不自责。
  他知道,颂然是不幸落在盐沼里的一株苗,根须被灼疼了、烧烂了,还是坚持向阳而生,最终长成了一棵树,给周围的草木以荫蔽。
  换成他,他一定做不到。
  早晨七点,天边的曦光渐次明亮起来,将卧室窗帘照得半薄半透。贺致远披上睡袍,推门来到二楼露台,一阵晨风裹着湿润的橙子香吹过了头发和脸颊。
  后花园很宁静,唯有几声错落的鸟鸣。
  隔着一堵藤花木头围墙,他听到了隔壁家的动静——微波炉与烤箱轮番叮当响,不锈钢刀叉敲在瓷盘上,稚龄的孩子们正在叽叽喳喳闹得欢。
  “爸爸,蓝莓酱又被乔伊拿走了!”
  “那艾瑞涂蛋黄酱吧?”
  “不,我不喜欢,我就要乔伊的蓝莓酱!”
  “我也要!”
  邻居是一户法国裔的五口之家,弟弟和妹妹坚持己见,要拿回哥哥夺走的果酱。
  “乔伊,你是个乖孩子,把果酱分给艾瑞和索菲。”干练的母亲发了话,平息了孩子们之间微小的争端,又问,“今天谁要吃煎蛋?举手。”
  餐厅立刻重归热闹。
  这对话很温馨,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庭日常,贺致远听着听着,心中动容,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个画面。
  清早起床,他和布布并排站在卫生间里洗脸刷牙,他对镜剃须、洁面、打理发型,布布则鼓起小腮帮,握着小牙刷,左边刷刷刷一分钟,右边刷刷刷一分钟。须臾,父子俩清洁完毕,厨房那边也传来了食物香气。他弯下腰,从后面推着布布的肩膀,一大一小前后脚奔向餐厅。颂然正好穿着格子围裙出来,手中端着一只托盘,里头是两碗热气腾腾的鲜肉小馄饨。
  布布飞快爬上高脚凳,抓起勺子,吸溜吸溜开吃。而他静立原地,等候颂然走到面前,亲手为他系上今天搭配衬衫的领带,然后仰起头,落下一个柔软的吻。
  “早安。”
  颂然望着他,眼含笑意。
  这双眼睛真的很诱人,漆黑透亮,有皓夜的色泽,此刻映着一点曦光,也倒映出他的面容。最重要的是,这双眼睛里再也找不出一点畏怯与孤苦,只有从长久的安稳生活里沉淀下来的幸福。
  如果将自己的肩膀借给颂然依靠,能换得这样的一个眼神,他为什么不去做呢?
  家是拼图,他与布布拼一半,颂然拼一半,衔接到一起,就是圆满。
  答案呼之欲出,跃然心间。
  联排屋顶上升起了半轮朝阳,天空开始显出淡薄的霞红色,西半球的白昼来临了。
  而东半球仍在长夜。
  贺致远闭目仰靠,后背抵着露台墙壁,缓缓呼出了一口气:“颂然,上周那次……是我冒犯了你的家庭观。你说孩子、伴侣和家庭是一个人最珍贵的东西,当时我说了很多话反驳,现在我想明白了,我愿意认同你,真诚地认同。”
  他以为这样多少能让颂然开心一些,没想到回应他的是一段长久的沉寂。
  “不要认同我,贺先生,起码……不要因为我的故事才认同我。”
  再度开口时,颂然的嗓子仍在发颤。
  贺致远问:“为什么?”
  颂然顿了顿,艰难地说:“因为……连我都不知道它对不对。”
  “我听说,人对求不得的东西是会有执念的,时间越久,执念就越病态。我从小没有家,不管住哪里、做什么工作、交多少朋友,都觉得日子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飘着,没有根。我太想要一个家了,想有个孩子被我照顾,有个男人来照顾我,哪怕这个孩子不是布布,这个男人也不是……不是……”
  颂然猛地卡了壳,捂住嘴,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两下。
  贺致远无声地笑了。
  “……像我这样,就算随便扔给我一个孩子,我也没法拒绝。贺先生,如果孩子、伴侣和家庭对我来说真的那么重要,我应该慎之又慎的,为什么会来者不拒呢?除非……除非我心里想要的根本就不是‘家’,只是一个空壳子,它叫做‘家’就行,至于家里住着什么人,我喜不喜欢,我一点也不在乎……”
  “你真的不在乎吗?”贺致远打断他,沉声问,“还是因为你第一次就遇到了对的,所以没机会比较?”
  这话犹如当头棒喝,敲得颂然狠狠一怔:“我……”
  贺致远没停顿,更进一步说:“颂然,你总爱把自己想得很糟糕,也习惯低估自己的善意。在我看来,每个人都有私心,你最想要的,对你来说当然是最重要的,这种心态再正常不过,远远称不上病态。”
  颂然迟疑地问:“是吗?”
  “是。”
  答案掷地有声。
  自我质疑是一场无解的死局,陷进去只能得到痛苦,贺致远必须把颂然拽出来。不料颂然思维昏沉,刚跳出这个坑,捧着手机莫名其妙纠结了一阵子,转眼又跳进了另一个坑:“那……你之前不认同,现在认同了,是因为你也改了主意,想要成家了吗?”
  贺致远点头:“是。”
  “所以,你准备和布布的妈妈复婚了?”
  “什,什么?”
  贺致远一头雾水。
  复婚?
  他压根就没结过婚啊。
  他足足五秒钟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颂然理解错了,想要否认,颂然已经朝错误的方向奔出了几公里,逃避似地一股脑儿说了下去:“贺先生,我以前骂你不配当爸爸,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看得出来,你其实很爱布布,也是个好爸爸,只是要赚钱养家,工作忙起来偶尔顾不上他。等……等你复婚了,有布布的妈妈帮你照顾家里,情况会比现在好很多的……这样想起来,复婚也,也是个好主意。”
  贺致远哭笑不得,见他还在自说自话地嘴硬,直接问:“你希望我‘复婚’吗?”
  颂然当即噎住了。
  他心里酸楚,眼角越来越湿,五根修长的手指拼命凌虐着枕头,手背青筋尽显,恨不得将“贺先生要复婚”这六个字碾成粉末——他这是怎么了?不正常了吗?他在乎的是布布小天使,又不是贺先生这个“大号附赠品”,现在贺先生要复婚了,他往死里难受个什么劲?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世界那么大,你爱干嘛干嘛,关我屁事。
  颂然使劲别扭了半天,倔强的脾气涌上来,忿忿道:“你问我干什么?我反对,你难道就不复婚了?”
  贺致远淡淡一笑:“说说看,我会考虑。”
  “呃……”
  听闻他会考虑,颂然刚硬起来的骨头又软了,觉得这个“大号附赠品”成熟体贴,还是值得挽留一下的。他绞尽脑汁想了想,选了一个迂回又合情理的角度,择词择句,小心表达:“嗯,你要是复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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