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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生为女人-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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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田明知妙子父亲犯的罪,可是还肯接近她。这使得妙子对有田深信不疑,甚至不惜从佐山家逃走。从这一点来看,也许是妙子太多心了。

“他所说的‘遗传不好’,或许是指近视眼吧。”她自我安慰道。

夜越来越深了,妙子反而清醒起来。

父亲杀人时的自己、被佐山收留的自己、跟有田在一起时的自己,连妙子自己也搞不清楚这三个不同的自己之间有何联系。

妙子对于自己所做的一切至今不悔。通过爱有田,委身于一个男人,妙子获得了自由和解放,她的眼前展现出了一片新的天地。

从表面上看,妙子对有田有着极强的依赖性,可是实际上、她或许是在用力地拖着有田那沉重的身心艰难前行。

对于有田来说,他没有勇气不顾家人和世俗的偏见,义无反顾地去爱妙子。他的这种软弱性格反而促使妙子变得更加执着、更加坚强。

假如有田是个凶恶的男人,妙子或许会像个胆怯的小孩子一样变得更加温顺吧。

慑于妙子的认真态度,有田身上固有的某些劣根性才能有所收敛。

有田为人忠厚老实,然而在他的内心深处,也隐藏着自私和冷漠,这与他那贫寒的家境及亲人的影响不无关系。

有田睡得十分香甜,妙子不忍叫醒他。她把自己的手轻轻地放在有田伸在外面的手上。尽管只是握住了有田的手,但却使她的内心渐渐平静下来。

从小就失去了母亲的妙子,有时需要轻轻地握住父亲的手方能安然入睡。

“哪会有什么遗传的问题……”

妙子忽然想到,应该请佐山律师同有田好好谈谈,他认识许多犯人的妻子。

头发浓黑的有田连胳膊上都生满了黑毛,手背上也有几根。妙子见了,觉得又好奇又好玩儿。有田手上方被咬过的地方还留着红印,妙子不由得把嘴唇凑了上去。

次日早晨,妙子做好早饭回到屋里,见有田正坐在床上读着母亲的来信。

“昨天真是对不起。”妙子笑眯眯地向有田道歉。

“是我不好。今晚我们去散步吧。”

有田也和颜悦色地说道。

“今晚你还要缝那些蓬松的裙子吗?”

“昨晚我已经做完了。有什么事吗?”

“那颜色不好。我昨晚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妙子没敢告诉他被梦魇缠住了的事。

“被梦魇缠住了吧,我还把你叫醒了呢!做的是什么梦?”

“我不记得被你叫醒过。我梦见了一对双胞胎,真是可怕!”

“是啊,穿着一样的衣服吧?”

“听说双胞胎有遗传性……”

有田又提到了“遗传”。他仿佛忘记了昨晚说妙子“遗传不好”的事,顺口就说出来了。

妙子极力装出平静的样子。

“不知谁还会来,你先把镜子放进壁柜里怎么样?”

“把我的东西收起来?”

“我觉得那样比较好……”有田嗫嚅道。

“你想否认我们两人在一起?”

天空仿佛被罩上了一层薄纱,没有一丝凉风,一大早就热得像是到了中午。

有田沿着白晃晃的大街走去,妙子在窗口目送着他。忽然,他回过头来冲着妙子咧嘴笑了笑。妙子挥了挥手,也报以微笑。

有田大概是出去找工作。

妙子胡乱地化了一下妆,然后照有田说的,将镜子放进了壁柜里。她望着壁柜心想:

“这里没有我的藏身之地,去楼下的工作间大概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藏起了镜子并不等于没有女人味儿了。妙子总是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虽说她没什么东西,但多多少少总有些小零碎。她站在屋子中间往四下看了看。她想起了阿荣的房间,东西扔了一地,连窗户上都挂满了衣裳。外面仿佛传来了市子家的那只金丝雀的鸣啭声。

“多摩河该放焰火了。”

报纸肯定会登出来的。可是,有田没订报纸。妙子打算去楼下的裁缝店看看。

她一边想着市子,一边把自己的那点儿东西堆放在屋子的一角,以便可以随时收起来。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封信,她顺手把它捡起来。

发信人叫节子,不用说,是有田的母亲写来的信。

她真想打开看看。

妙子生平第一次萌发了偷看别人信件的念头。

她曾听说,宪法禁止私拆他人信件。

可是,在妙子的记忆中,佐山夫妇之间好像没有“书信秘密”。佐山的信凡是寄到家里的,市子都要一一拆开看一遍,然后把要点讲给佐山听,最后进行整理、分类。对于各类聚会、宴会的邀请,市子也都根据佐山的旨意代为答复。若是决定出席,市子就把预定的日期及地点记在佐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

在妙子看来,这些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她不知自己同有因何时会变成这样。

她感到,有田母亲的信毕竟还是“他人的秘密”,假如自己是有田的媳妇的话,则又另当别论了。

“他从老家回来以后,什么也没对我说。以前,他常常跟我讲乡下老家的事……”

妙子怀着一种犯罪的心理,用发抖的双手打开了信。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也许对不起那姑娘……”等几个字。她从前面开始读起来。

“你肯定是被那姑娘骗了。要是她真为你着想,就不会为难你这个未毕业、不能自立的学生了。我看她不是自愿从那个收养她的家里出来的,也许是出了什么事,被人家撵出来的吧。你不仅仅是一个人,还有许多亲人需要你的帮助。等你大学毕业以后,回到乡下可以娶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做媳妇。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会毁了你的前程的。也许对不起那姑娘……”

信写得很长,在这段话的前后还写了许多。

妙子踉踉跄跄地来到了楼下的水房,拼命地将水龙头拧到最大,然后用双手捧水喝起来。

有田的母亲一旦知晓妙子父亲的事,不知还会说些什么呢!

妙子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跌倒在地。

不过,有田的母亲信中所写的,不正是当初有田背着妙子回乡下时,妙子所最担心的吗?

千代子也曾告诫过妙子,凭着一时的感情冲动就投入到有田的怀抱是十分轻率的。妙子想,也许有田工作以前,两人应该分开生活?难道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并委身于他,就是缺乏生活准则和义务吗?

到目前为止,妙子不但害怕进入社会,更是对社会一无所知。

“不过……”

妙子感到自己与有田不过同居数日,但身心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洗了洗脸,心里平静了许多。

焰火与贝壳

光一不是作为一个摄影家,而是作为一个职员在美术印刷公司的营业部工作。可是,开始工作不久,他就获得了很高的评价。其中的原因之一,是借助了作为知名商业美术家的父亲的帮助,另一方面,他还独自完成了清野的公司委托印制的宣传挂历。因此,上半年公司表彰业绩时,发给了他一笔奖金。

由于挂历受到了普遍的好评,清野决定请光一吃饭以示谢意。

其实,光一能够承担这项工作,全凭清野的照应。这大概是因为上次在东京会馆,清野看见他和市子及阿荣在一起的缘故吧。这次清野请他吃饭,他亦感到其中不乏市子的因素。

一到位于筑地的饭店,他便被引到一个雅致的包间。

脱去外衣的清野已经端上了一只白酒杯。一个年近三十的艺妓亲昵地坐在他的身旁。

“抱歉,我迟到了……”光一谢罪道。

“快请坐。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呢!本来是请你的,可是我却先喝起来了。”

“没关系。”

清野看上去像是比光一的父亲和佐山大六七岁的模样,长年在海上风吹日晒使他的皮肤变得黝黑发亮,他的瞳孔有些发蓝,给人一种异国的印象。

清野死了妻子,现在孤身一人。这事市子没有说,光一自然也不会知道。清野虽然有些难以接近,但光一对他颇有好感。

“你也来点儿?”说着,清野示意艺妓过去。

“不,我……”

“少来点儿吧。我也顶多能喝两杯。你喝啤酒还是洋酒?”

“我不能喝。”

光一拿开了杯子。

今晚绝不能喝酒,因为他还要去舞厅见阿荣。佐山请他去家里观赏多摩河焰火大会时,市子给了他一张舞会票。

“请你替我监视阿荣。她要是再被那个中国人的养子勾搭上就不好办了……说不定她还会主动勾引人家呢!”市子笑着说道。

不知为何,放焰火的那天晚上,市子没有叫阿荣来。

不久,又进来一个年轻的艺妓,她跟清野似乎十分稳熟,不过,她显得很稳重,坐在那里一声不响。

铺满小石子的庭院里有一个小水池,围墙上映着稀疏的竹影。

光一从心底里感激清野的好意,可是,这样一来反倒使他感到有些拘谨。

“听说,您跟佐山先生的夫人是旧相识……”光一忍不住张口问道。

对于光一这出其不意的提问,清野只是简短地“嗯”了一声,然后便又沉默了。

光一也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光一猜测,清野借挂历的事单单请自己一个人,大概是为了向他了解市子的情况。所以,他以为清野是在期待自己主动提到市子。

光一从清野的言谈举止中感到,他对自己的好意与市子大有关系。

若是不说市子的事,光一觉得心里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似的。

“您见过佐山夫人收集的贝壳吗?”

“嗯。”

清野随口应道。他的面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那朦胧的目光似在回忆过去。不过,也许由于他曾长年漂流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所以早已习惯用这种目光了吧。

清野没有同艺妓搭话,看来,他并不想岔开话题。

在东京会馆初次见到清野时,阿荣当即满有把握地说:“刚才的那个人是伯母的情人。”当时,光一半信半疑。他揣摩不出清野究竟是什么人,就如同一个小孩子看一个大人。

光一转向那个年轻的艺妓,说要请她给自己当一次摄影模特。就在这时,清野发话了。

“挂历上的那张照片用的是市子夫人的贝壳吗?”

“不,那是我去江之岛……”

“江之岛……”

“……”

“挂历中的青竹和焰火都不错,像我这样在海上漂泊了二十年的人,对八月份的贝壳照片印象最深。”

“是吗?”

其实,用贝壳的照片正遂了清野的心愿。

光一感到,在自己与清野之间,不时地闪出市子的身影。

“今年春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见你跟一个漂亮的小姐在一起。”

毫无思想准备的光一顿时显得十分狼狈。

“她是……”

“她是佐山夫人的朋友的女儿。”

“哎哟,我还以为她是你的什么人呢!”

“我还没……”

“是啊,这事不能操之过急,但也不能错过大好时机。像我这样无牵无挂轻松自在的倒也不错,可是内心却免不了空虚。”

一听这话,坐在旁边的两个艺妓马上嚷起来①。清野连忙解释说:

①日本的艺妓均未婚。

“我是说,我们俩都是独身,虽然标签一样,但里面的货色却不同。假如我是罐头,敲一敲就知道里面已经腐烂了。”

“让我敲敲看。”

“好吧,敲哪儿都没问题。”清野将身体转向年轻的艺妓。

清野转而对光一说:“别说是你,就连我……人生的路还长着呢!”

“是啊,还很长。”

“有人曾对我说过这句话……”

光一凭直觉感到,那人一定是市子。

“人毕竟不同于罐头,就算是孤单的一个人,也不会轻易烂掉的。不过,罐头如果坏了也挺可惜。”说到这里,清野爽朗地大笑起来。接着,他又说,“实际上,为罐头的事还想请你再帮个忙……你能帮我做一些罐头的宣传广告吗?当然,其中一定要有照片。这几天,公司的样品就会送来。”

光一只是个刚出道的年轻人,可是,清野在送给他工作机会的时候也毫不倨傲。面对和蔼可亲的清野,光一也不好意思中途离席去和阿荣约会了。

清野吃得很多,他喝的那点儿酒成了开胃酒了。

“您不再上船了吗?”

“由于战争,我已经厌烦了。我的船作为运输船被征用,能够在战争中幸存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出了饭店,清野又邀请道:

“今天吃得太多了,散散步怎么样?”

“对不起,我还有约会。”

“那好吧,你就坐我的车去吧。我要一个人走走。”

一见清野要用公司的车送自己去舞厅,光一便不安起来。可是,清野已经吩咐司机了。

坐在车里的光一又在想,清野莫不是借散步的机会向自己打听市子的情况?

光一乘电梯上了产业会馆的五层,他在坐在走廊里的人群中间寻找着阿荣,可是没有找到。于是,他走进了舞厅。

舞厅里,正在介绍各国学生代表。

随着热烈的掌声,身着白缎旗袍的中国代表出现在灯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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