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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两兄弟-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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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桌面上显出的是不同往常的奢华;让坐在他父亲位置上;他的刀叉前面,是一大把扎满了丝带的花束,大典礼上用的真花束,竖在那儿像是座挂满了彩旗的圆丘,两侧是四个高脚盘,一盘装的是出色的桃子堆成的锥体,第二盘是一个掼足了奶油的大蛋糕,上面盖着些糖溶制成的小钟,成了一个教堂式建筑的糕点,第三个盘子里是浸在透明糖浆里的凤梨片,而第四盘讲究得出奇,是从热带来的黑葡萄。

“啊哟,”皮埃尔坐下时说,“我们庆祝阔佬让登基。”

上过汤之后,送来了马德拉葡萄酒,大家都同时说起话来,博西尔讲他在圣·多明各时,一个黑人将军宴席上吃的一些名菜。罗朗老爹听着,一直想在这些话的中间插进去他一个朋友在麦东请的另一顿筵席的故事,在那顿筵席上的宾客,人人都病了十五天。罗塞米伊太太,让和他的母亲在规划去作一次郊‘游,并在圣·儒安午餐,他们对这次郊游预计会十分有趣。皮埃尔后悔没有在海边一家小饭店里单独吃饭,躲开使他心烦的这些喧闹和欢笑。

他捉摸现在该如何才能找他弟弟,告诉他自己的顾虑,并且使他放弃这笔已经接受了,正在享受、井且早早就为之飘飘然了的财产。显然这会对他很艰难,但是得办。他不能犹豫,他们母亲的荣誉受到了威胁。

一条大狼鲈上桌又将罗朗老爹引回了钓鱼的故事。博西尔讲述在加蓬、马达加斯加,尤其是在中国和日本海岸的惊险故事,在那儿那些鱼的奇形怪状,和居民一样。他讲那些鱼的形状是金色的眼睛,红色或者蓝色的肚皮,它们有像扇子样的怪鳍,尾巴剪得像新月,同时边讲边模仿,样子十分可笑,让所有的人听得连眼泪水都流了出来。

只有皮埃尔显得不信,还嘀嘀咕咕说:

“说诺尔曼人是北方的加斯科尼①人真有道理。”

①加斯科尼,为法国西南部的一个地区,民间传统认为这儿人好说大话。

鱼上了以后是一道鱼肉香菇馅的酥饼,接着是烤鸡、生菜,青李子和皮蒂维埃的馅儿饼。罗塞米伊太太的女佣帮助上菜;随着饮酒杯数的增加,兴致也往上长。当第一瓶香槟酒的瓶塞蹦出来的时候,十分兴奋的罗朗老爹用他的嘴学那“噗”的一声,然而宣称:

“比起手枪响来,我可是喜欢听这开瓶声。”

变得火气越来越大的皮埃尔冷笑着回答说:

“然而这一声对你可能更危险。”

快醉了的罗朗老爹把他的满杯酒放到桌子上问道:

“那是为什么?”

好久以来他就愁他的健康:体重增加,眩晕,经常无法解释的不舒服。这位医生回答说:

“因为手枪子弹很可能从你旁边飞过去,而这杯酒必然进到你肚皮里。”

“那后来呢?”

“后来它就烧坏了你的胃,损害你的神经系统,加重循环系统的负担,于是造成中风。这是像你这种体质的人都会受到威胁的。”

这个老首饰商越来越厉害的醉态像是一下子风消云散了。他眼睛发愁,定定地瞅着儿子,想弄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可是博西尔叫道:

“嗨!这些要命的医生总是说:别吃啦,别喝啦,别爱啦,别跳圆舞啦。所有这些都会对宝贝健康捅点儿小漏子。嘿!我全干,我,老兄,在世界上任何地方,哪儿行就那儿干;我越是能干,我的身体就越没有问题。”

皮埃尔反嘲说:

“首先,您,船长,您的身体比我父亲好;其次所有的老光棍都这么说,一直到了那天……这时他们已经无法第二天到谨慎的医生那儿去说:‘您有道理,医生。’当我看到我父亲干对他最不利、最危险的事时,我自然得阻止他。我要不这样办,我就是个坏儿子。”

轮到不高兴的罗朗太太插进来了:

“你看,皮埃尔,你在干什么?就这么一次,对他没有坏处。你想想现在对他、对我们这是多大的喜庆。你会使他败兴也使我们全泄气。你这么干是不好的。”

他耸耸肩,嘀嘀咕咕说:

“他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已经劝过了。”

可是罗朗老爹不喝了。他看着他的杯子,杯子里装满了透亮清澈的酒,他轻快的心情,令人陶醉的心情,随着从杯底上升起的小泡泡浮到表面,飘走了。他看着杯子,带着一股怀疑神气,就像是一只狐狸找到了一只死鸡,还嗅出了兽夹子的味道。

他犹犹豫豫地问道;

“你以为这会对我很有害吗?”

皮埃尔有点后悔,责备自己的脾气不好,因而让别人受罪。

“不,喝吧,一次能行;可是不要过份,而且不要养成习惯。”

这时罗朗老爹举起了杯子,但还没有决定把它搁到嘴边。他伤心地端详着它,又想又怕;后来他闻了闻,尝了尝,一点一点地喝,在品尝的时候心事重重,又嗜好,又贪馋,到喝干了最后一滴时又后悔。

忽然间皮埃尔的眼光遇到了罗塞米伊太太的,她的眼光注视着他,澄蓝透明而冷酷。他感到自己深深理解到、猜测到勾起这道目光的明显思想,这个心灵简单正直的小女人的愤怒心情;因为这道眼光在说:“你在妒忌,你。这可耻,这。”

他低下了头,开始吃东西。

他不饿,他感到很不舒服。想走开的念头、想不再处在这群人中间的念头缠着他,他不想再听他们聊天嘻笑。

然而这时那些酒的香味重又开始使罗朗老爹心神不定,他已经忘记了他儿子的劝告,斜着一只眼恋恋地看着在他刀叉旁边那瓶几乎还是满的香摈。他不敢碰它,怕又遭到第二次警告,在想用什么计策和手法能不惊动皮埃尔的注意,把酒弄过来。他想了一条最简单不过的计策:他漫不经心地拿起瓶子,握着瓶底,隔着桌面伸过去,首先注满医生的空了的杯子,接着轮流将别的杯子注满;当轮到他自己的时候,他就开始大声说话,这样当他朝杯子里倒进去的时候,人家肯定会认为这是不在意做的,谁也不会对此注意。

皮埃尔对这没有想,喝得太多了。又气又恼,他不停地喝,用不经意的姿势将玻璃高脚香槟酒杯举到嘴唇上,可以看到在透明的液体里有许多气泡在窜动。他让酒在他嘴里很慢地流过,好体会气体从舌头上挥发时细细的辛辣甜味。

渐渐地,他全身都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从腹部开始,像一片炉火似的,达到胸前,渗到四肢,一直扩散到全身,像一道有益健康的暖流带来了快感。他觉得好些了,不那样烦躁,不那样不愉快了;而黄昏时想和他弟弟谈话的决心也变淡了,不是要说这件事的想法减退了,而是不想马上破坏他自己感到的这种舒适感。

博西尔站起来要敬杯酒。

向周围敬了一个礼后,他说:

“尊敬的太太们先生们,我们聚会是为了庆祝我们的一个朋友刚获得的幸运。人们从前说过,幸运是盲目的,我相信它只是近视或者爱开玩笑的,它刚才收买了一个出色的老海员,使他同意它从勒·阿佛尔港挑中了我们的好朋友珍珠号船长的儿子。”

从大家的嘴里迸发出了喝彩,还衬托着鼓掌。于是罗朗站起来准备答辞。

因为感到他的嗓门噎住了,舌头也有点儿沉重,他结结巴巴说:

“谢谢,船长,为了我和我的儿子谢谢您。我永远忘不了您在这个情况下的作为。我祝您如意。”

让笑着,轮到他说了。他说:

“是我该当谢谢这儿的忠诚好友,极好的朋友们(瞧着罗塞米伊太太),今天他们令人感动地表证了他们的感情。可是绝对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并证明我的感激。我以后,在我一生中的任何时刻都将永远对他们证明这一点,因为我们的友谊属于不朽的。”

他的母亲十分感动,低声说:

“太好了,我的儿子。”

可是博西尔叫道:

“说呀,罗塞米伊太太,请代表美丽的女性说说!”

她举起了酒杯,用动人的嗓子略略带着忧郁的调子说:

“我,我为马雷夏尔祝福。”

暂时平静了几秒钟,这是合乎礼仪的默哀的几秒钟,仿佛在祈祷以后那样。一口流畅恭维话的博西尔说了:

“只有女人才能这样细致。”

接着转身对着罗朗老爹说:

“究竟,这个马雷夏尔是个什么样的人,您曾经和他很亲密吗?”

这个醉得心肠也软了的老头儿开始滴下泪来,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

“一个兄弟……您知道……一个难得的……我们分不开的……他每晚都到我们家吃饭……他付钱让我们到剧院过小节庆……我只给您说这点……就这点儿……这点儿……一个朋友……一个真正的……真正的……不是吗?鲁易斯?”

他的妻子简单回答说:

“是的,一个忠诚的朋友。”

皮埃尔看着他的父母,可是人家谈别的了,他又开始喝酒。

对这次晚会的收场,他几乎记不起来了。大家喝咖啡解酒,逗着玩儿,尽情大笑。后来将近午夜时他就躺下了,心里迷糊,脑袋发沉。他像块木头似的一直睡到第二天九点。

第四章

这场灌足了香模和查尔特勒酒后的睡眠很可能对他起了安神和平静作用,因为他醒来时心情十分舒坦。穿衣服的时候他估计、衡量、总结昨晚的情绪,想从中得出明确完整的真实原因、秘密,包括个人的原因和外部的原因全部在内。

实际上,那个饭店的姑娘在听到罗朗的儿子中只有一个人从陌生人那里继承了遗产时,可能有种坏想法,一种真正属于娼妓的思想。难道这类人不是常常会连理由的影子都没有,就对所有的正派女人都抱着同样怀疑吗?她们每次谈话时,人们不是听到她们对那些她们直觉感到无可非议的女人全都辱骂、中伤、诽谤吗?每次当人们在她们面前谈起一个无可攻击的女人,她们就生气,好像侮辱了她们,还要大叫:“啊!你知道我认识你那些结了婚的女人,能算得干净货!她们的情夫比我们多,只是她们把他瞒起来,因为她们是伪君子!咳!就是,能算干净货?”

在任何其他时候,他肯定不会懂,也决不可能料想这类性质的含沙射影的话竟会针对他可怜的母亲,她是这样善良、单纯、尊贵。当然,这是他的心灵被他身上酝酿的妒忌种子弄糊涂了。他不能约束自己,于是过于激动的心伺机而出,想说各种有损他弟弟的话,甚至可能曾假借卖酒姑娘名义说了一些她并没有的可耻意向。这也可能只是他的幻想,管不住的幻想,自由放肆,大胆阴险,它随心所欲,不断自我发泄,并且进到了无边无际的意念范畴之中,有时还夹带着一些躲藏在他灵魂深处探测不到的褶缝中的不可告人的可耻幻想,像贼赃般的幻想。也可能就是这种幻想制造了、发明了这种可怕的怀疑。无疑他的心,他自己的心对他保持了秘密;而这负伤的心在这可憎的怀疑之中,找到一个法子去剥夺这份他眼红的弟弟得到的遗产。现在他自己怀疑自己,同时像虔敬的人们那样,查问自己的良心,自己思想中的一切秘密。

罗塞米伊太太虽然智力有限,但显然有策略,有妇人的嗅觉和敏感。既然她用一种完善简单的方式祝福纪念了马雷夏尔,那么她该没有产生过那种想法。假使有过一点儿这种疑惑掠过她的心头。她,她丝毫也不会那样做的。现在他不再怀疑了,他所以对掉到他弟弟身上那笔财产的不由自主的不高兴,肯定是由于他对母亲的宗教式的爱慕加强了他的顾虑,属于孝顺尊敬的顾虑,但是过分了些。

在建立起这个结论后,他是高兴的,像做了一件好事后的感觉。他决心要对所有的人都和善,并从父亲开始;父亲的怪癖性情、幼稚认识、庸俗言论和太明显的平庸向来时刻叫他心烦。

他回来吃中饭的时候不迟,他的精神和心情愉快使一家都高兴。

母亲高兴地对他说:

“我的皮埃尔,你不知道,当你真愿意的时候,你多滑稽诙谐。”

他找些话来谈,机智地为他们的朋友们画像,弄得大笑。博西尔成了他的靶子,也说一点儿罗塞米伊太太,但是用比较慎重的方式,不太恶意。他一边看着弟弟,一边心想:“防着她点儿,傻小子。看有钱把你美的,我只要高兴随时会超过你。”

喝咖啡的时候,他对父亲说:

“你今天用珍珠号吗?”

“不,孩子。”

“我能带着让·巴去用它吗?”

“行,随你的意。”

他在碰到第一家烟店的时候,买了支好雪茄,脚步轻快地朝着港口走去。

他看着光辉清澄的淡淡蓝天,浴在海上的微风里,叫人清新凉爽。

别名叫让·巴的水手帕帕格里在船底里打瞌睡。当人们早晨不去钓鱼时,他得每天作好中午出航的准备。

“咱俩走,船老大!”皮埃尔叫道。

他走下了码头的铁梯子,跳进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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