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茶小说网 > 名著电子书 > 两兄弟 >

第7章

两兄弟-第7章

小说: 两兄弟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咱俩走,船老大!”皮埃尔叫道。

他走下了码头的铁梯子,跳进船里。

“什么风?”他问道。

“一直是内陆风,皮埃尔先生。到了海里,我们会有好风。”

“好吧!老爷子!启航。”

他们升起了前桅帆,起锚;自由了的船开始在港内平静的水面上缓缓航向防波堤。从大街上下来的微风吹到帆顶上,轻微得让人一点都感觉不到。珍珠号像是靠自己的生命力,靠船的生命力变活跃了,被隐藏在它里面的一种神秘的力量推动了。皮埃尔掌着舵,牙齿里叼着雪茄,腿伸直搁在板子上,在炫目的太阳光下半闭着眼,看着船航过对面防波堤的涂满柏油的大木方桩。

当他们过了庇护他们的防波堤的北端,进到大海的时候,微风变得更凉了,它吹到医生的手上、脸上,像有点发凉的抚摸;吹到胸膛上时,他长嘘了一口气,为的是畅怀将凉风吸进去。被风鼓圆了的褐帆推着珍珠号倾侧的船身,更轻捷地航进。

让·巴立刻升起三角帆,鼓满了的风帆张得像翼膀一样。他接着跨了两大步走到船尾,打开了尾帆,将它系在桅杆上。

于是正在全速前进的船,在它突然倾侧的船舷上发出了一阵潺潺轻快的水声。这水沸腾着消逝了。

船头像架疯了的犁铧的梨头,劈开了海水,激起了水浪,柔顺的白色泡沫拱成圆弧,又像田里正耕过的沉重的棕色泥土一样坍塌下去。

浪头短促而密集,每个浪头都使珍珠号迎来一次震撼,它从三角帆的头部一直震动到皮埃尔手中战栗的舵把上。当风刮得更强劲的那几秒钟里,浪花飞溅到了船舷上,像要扑进船里去似的。一条利物浦烧煤的汽船锚在那儿等潮。他们从这条船的船尾转过来。一条又一条地拜访停着的船,以后又航向更远一点去看展现在眼前的海岬。

皮埃尔心平意静,舒畅满意地在水面上逍遥了三小时。水面漪澜起伏,这条由他控制的木帆船像一条迅速驯服的牲口;他手指一压,就照他的心意变化往来。

他沉思,像人们在马背或者在船桥上沉思那样,设想他的似锦前程和生活于才智之中的美妙。明天他就将向他弟弟借一千五百法郎缴纳三个月的房租,立刻在弗朗索瓦大街一号的讲究套房里安置好。

水手忽然说:

“雾来了,皮埃尔先生,该回去了。”

他抬起眼来,看见北边有一片灰濛濛、飘飘忽忽的阴影正遮天压海向他奔驶过来,像从天上掉下了一片乌云。

他掉转船头,顺风朝防波堤走,在后面追着的雾眼看快赶上他们。当赶上了珍珠号的时候,它将船裹进了它难以捉摸的厚度里,一阵寒襟传遍了皮埃尔的四肢;一种烟味和霉味,一种说不出的海雾的气味逼得他闭上了嘴想尽力不尝这种冰凉潮湿的黑云味道。当船回到了它在港里的习惯位置时,整个儿城市都裹进了这种蒙蒙水气里,它不是一滴滴下来的,却像雨一样湿,从屋上淌下来,马路上水流得像河一样。

手脚发冻的皮埃尔赶快回到家里,扑到了床上,打算一直睡到晚饭。

当他在餐厅里出现时,他母亲正对让说:

“走廊该极吸引人。我们在那儿摆上花。你将来会看到我照拂它们,更新它们。到你开宴会时,那会看上去像仙境一样。”

“你们在说什么?”医生问道。

“我刚为你的弟弟租下了一套讲究的套房。一家新发现的,一个在两条路上的夹层。它有两间客厅,一个玻璃走廊,还有一间圆形的餐厅;对一个单身汉是漂亮透了。”

皮埃尔脸色都白了。一阵恼怒揪心。他说:

“位置在哪里?这房子?”

“弗朗索瓦大街一号。”

他坐了下来,已经是无可怀疑的了,弄得他这样恼火,他简直想叫:“这太过甚了!万事都只为了他!”

他的母亲喜气洋洋,一直在说:

“而你想想我只花了两千八百法郎就得了。他要三千法郎而我订了一个三、六或者九年的租约,就减了两百法郎。你的弟弟在那里太好了。只要房屋内部雅致,就能使一个律师发财。这样能吸引顾客,诱惑他,留住他,对他表示尊敬,并且使他懂得住在这种房子里的人发言、谈话的收费要高。”

她停了一小会不响,又接着说:

“该为你找到间近似的。既然你没有钱,得俭朴一点,但仍然得够雅致。我向你保证那会对你大有好处。”

皮埃尔用一种看不起的口气说:

“啊,我呀,我会靠工作和科学成名的。”

他母亲仍然说:

“是的,可是我给你保证,一间优雅的房子仍然会对你大有帮助。”

在吃饭的中途,他突然问道:

“你们是怎么认识这个马雷夏尔的?”

罗朗老爹抬起头来,从回忆里追溯说:

“等等,我记得不太清了。这太久了。啊,对了,我想起了。是你妈妈在店里认识的,是吗?鲁易丝?他来定做什么东西,后来就常来了。我们先是当作主顾认识的,后来才认了朋友。”

皮埃尔在吃小菜豆,像要把豆粒串起来似的,用叉子的叉尖把它们一个一个扎过去,他又说:

“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这交往?”

罗朗又想了想,但是什么也没有想起来,他叫妻子帮忙回忆。

“哪年了?我们想想,鲁易丝,你该没有忘记。瞧,这是在……在……在五五年还是五六年?想想吧,你该记得比我清楚吧?”

她也想了一阵,后来用有把握的平静的声音说:

“是五八年,胖子。皮埃尔那时三岁。我很肯定没有弄错,因为这是孩子得猩红热的那年。马雷夏尔,我们那时还不熟,他对我们可是大救星。”

罗朗也嚷道:

“这是真的,这是真的,他那时真叫人钦佩,真!当你妈妈累得再也没办法了而我还忙着店里时,他到药店里去给你配药。真的,这真是个好心人。而且当你病好了时,你想不出他有多高兴,他怎样亲你的,也是打这时候起,我们成了好朋友。”

于是一个想法一下子狠狠地冲进了皮埃尔的心里,就像一粒子弹一样击穿了它,撕碎了它。他想:“既然首先认识我,他这样一心为我,既然他爱我,还这样亲我,既然我是他和我双亲亲密交情的原因,为什么他将全部财产留给了我弟弟而一点也不给我?”

他不再提问了,而变得抑郁、专心、甚至出神,在心里保存着一种新的,还未成熟的不安,新的痛苦的萌芽。

清早他就出门去,在街上溜达。道路还覆盖在令人厌恶、使夜晚沉重而昏暗的雾下面。这简直是一种恶臭的烟雾压到了地面上。人们可以看出来,到了仿佛随时要灭的煤气灯上时,它就消失了。路面变得滑溜溜的,像在晚上结了层薄冰。各种臭气:地坑的、阴沟的、破旧厨房里的奇臭,像从房子的五脏六腑里跑了出来,专为的混进这阵游荡的雾的可怕气味里。

皮埃尔驼着背,手插在口袋里,冷得一点也不想呆在外面,就走到了马露斯科家里。

这个老药剂师总在他长宵不熄的值夜灯下睡觉,像忠心的狗似地爱着皮埃尔的他认出了来的是谁,摆脱了迷糊迟钝,找来了两个杯子,倒上醋栗酒。医生问道:

“嗨,你的酒推销得怎样了?”

这个波兰艺人解释说,镇上的四家主要小饭店是怎样同意给推销的,《海呷灯塔报》和《勒埃夫灯塔报》如何同意了登广告,交换条件是有几种医药要交由编辑们处置。

沉默了一大阵之后,马露斯科问让是不是已经肯定取得了他的财产,而后他在这同一主题上问了两三个含含混混的问题。出自他对皮埃尔的隐隐忠心,使他对赠予偏向十分反感。这时皮埃尔相信听懂了他的想法,从他滴滴溜溜转的眼神里,犹犹豫豫的语调里,猜到了,听懂了,看出来了他已到唇边而不说的,这个太谨慎、胆小、狡黠的人一点都没有说出来的话。

现在他不再怀疑了,这个老人在想:“您不该让让接受这笔财产,它会使人说你母亲坏话。”也许他也相信马雷夏尔是让的父亲。显然他认为是这样的!这事看来显得这样逼真、可能、明显,他怎能不信呢?即使他自己,他,皮埃尔,这个儿子,三天以来他不是为的欺骗理智,在用他的全力、用他心头的全部机智在斗争吗?在和这种可怕的怀疑斗争吗?

一下子,想单独思考和自己讨论的愿望又来了,这样可以放心大胆、无所顾虑、不致依据不足去面对一件可能又可伯的事。这想法来得如此断然,他甚至没有喝他杯子里的醋栗酒,只握了握惊得发愣的药剂师的手就钻进马路上的雾里去了。

他心里想:“为什么这个马雷夏尔会把他的全部财产给让?”

现在不再是妒忌使他追究这个问题,这不再是那个有点儿低级而自然的、他知道应当藏在心里并且斗争了三天的要求,而是对一件可怕的事情的惶恐,害怕他自己会相信让,他的兄弟,是这个人的儿子。

不,他不相信,他甚至不能给自己提出这个有罪过的问题!对所有这种难以置信的轻易怀疑,他应当永远废弃掉。他应当光明、坚定,在他心里应当完全安心,因为在世界上他只爱他的母亲。

夜晚,完全孤独地漫步时,他将从他的回忆、理性中进行详细研讨,从中得出明显的真相。从此之后,这事就将结束,他不会再想这件事,永远也不。然后他再回去睡觉。

他想:“瞧,我们首先检查那些事实,而后我回忆我对这个人所知道的一切,他对我的弟弟和我的态度,我探求所有能推动这个选择的原因……他看到让出世?……是的,可是他先认识我。……假使他曾默默地、克制地爱我的母亲,那他应该选定的是我,因为这是由于我,由于我患猩红热他才成了我们家的挚友。因此,从逻辑上说,他该选我,对我该有更炽烈的感情.除非他在看着我的弟弟长大时,体验过更大的吸引力,一种直觉的偏爱。”

于是,他从记忆里搜索,用尽他思想中的力量、他知识的全部能力,重建、复查、再认识、透视这个人,当他在巴黎的岁月里,这个人曾在他面前生活过,而他对之漠不关心。

可是,他感到在走路时,他的轻轻移动的脚步有点干扰他的那些思绪,打乱了它们的集中,削弱了它们的意义,使他的记忆变得模糊。

为了让眼光敏锐地投到过去和那些未知的事情上,不能有任何遗漏,他该当找个宽阔无人的地方呆下来。于是他决定像那晚上一样走到防波堤上坐下来。

走到埠头,靠近涨潮的大海时,他听到一阵凄惨阴森的叹息,像公牛的眸叫,但是更长更有力。这是汽笛的鸣声,在雾中迷航的船只的汽笛。

一阵寒襟使他的肌肤都哆嚷了,心也抽紧了,这种灾难的呼唤在他心上和神经上都引起了这样厉害的回响,甚至他以为是他自己发出的。接着又轮到了另一个相似的声音发出呻吟;后来,就在他身旁的港口信号器发出凄厉的叫声回答了它们。

皮埃尔大步地赶到了防波堤上,什么事儿也不再想了,满心只想走进凄凉的号叫着的黑暗里。

当他终于坐到了码头的端头上时,他闭上了眼睛,免得看见使雾幕下的港口晚上也能通航的照射灯。南面防波堤上灯塔的红火虽则现在已经很难看清了,他也不想去看它,后来他转过一半身来,将肘弯搁到了花岗石上,将脸蒙在两只手里。

他的心思反反复复,在想“马雷夏尔!……马雷夏尔!”虽然没有从唇间发出声,却好像在召唤,在追念,在诱发他的亡灵。在他垂下了的眼皮的黑暗中,他一下子看到了他曾见过的他。这是一个六十来岁的人,留着尖尖的白胡子,浓眉也全白了,个儿不大不小,神气和蔼可亲,眼睛灰色和善,姿态谦虚,样子是个朴实温和的好人。他叫皮埃尔和让为“我亲爱的孩子”,对两个人好像从无轩轾,同时接待他们吃饭。

皮埃尔,抱着一条追踪已经消失了痕迹的狗似的固执,开始追索这个已经从地球上消失的人的谈话、姿势、语调和眼光。他一点一点地整个儿想起了他在特隆谢路公寓里款待他们,他和弟弟吃饭时的情景。

两个仆人侍候他,两个人都是老人,他们很可能久已养成了习惯叫他们“皮埃尔先生”和“让先生”。

马雷夏尔将双手伸给两个年轻人,按他们进门时的情况而异,一个用左手,一个用右手。

“早安,我的孩子们,”他说,“你们有双亲的消息吗?至于我,他们久已不给我写信了。”

大家和睦熟稔地谈家常。这个人的理智没有一点出规的,而且十分和蔼、亲切、文雅,无疑这对他们是个益友,一个几乎不大想到的益友,因为他太可信任。

现在,往事在皮埃尔心里涌现了。马雷夏尔曾在几次看到他发愁、并且猜到了他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