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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悲惨世界-第198章

小说: 悲惨世界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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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一面大穿衣镜前从头至脚地注视自己,然后突然用无法形容的狂喜声调大声说:

“从前有一个国王和一个王后。啊!我太高兴了!”

说完这句话,她向马吕斯和冉阿让行了一个屈膝礼。

“就是这样,”她说,“我来坐在你们身旁的沙发椅上,再过半小时就进早餐了,你们尽管谈你们的,我知道男人们是有话要说的,我会乖乖地待着。”

马吕斯挽着她的手臂亲热地向她说:

“我们在谈生意。”

“想起了一件事,”珂赛特回答,“我刚才把窗子打开了,有很多小丑到花园里来了。都是些小鸟,不戴面具。今天是斋期开始,可是小鸟不吃斋呀!”

“我告诉你我们在谈生意,去吧,我亲爱的珂赛特,让我们再谈一下,我们在谈数字,你听了会厌烦的。”

“你今天打了一个漂亮的领结,马吕斯。你很爱俏,大人,不,我不会厌烦。”

“我肯定你会厌烦的。”

“不会,因为是你们,我听不懂你们谈的话,但我能听着你们说话,听见心爱的人的声音,就不用去了解说的是什么了。只要能在一起,这就是我的要求。无论如何,我要和你们待在这儿。”

“你是我亲爱的珂赛特!但这件事不行。”

“不行!”

“对。”

“好吧,”珂赛特又说,“我本来有新闻要告诉你们。我本想告诉你们外祖父还在睡觉,姨妈上教堂去了,我父亲割风房间里的烟囱冒着烟,还有妮珂莱特找来了通烟囱的人,还有杜桑和妮珂莱特已吵了一架,妮珂莱特讥笑杜桑是结巴。好吧,你们什么也不知道。啊!这不行?我也一样,轮到我了,你看吧,先生,我也说:‘不行。’看看哪一个上了当?我求求你,我亲爱的马吕斯,让我和你俩在一起吧!”

“我向你发誓,我们必须单独谈话。”

“那么请问我是一个外人吗?”

冉阿让不开口。

珂赛特转向他:

“首先,父亲,您,我要您来吻我,您在这儿干吗一言不发,不替我说话?谁给了我这样一个父亲?您看我在家中很痛苦。

我的丈夫打我。来吧,马上吻我一下。”

冉阿让走近她。

珂赛特转向马吕斯,

“你,我向你做个鬼脸。”

于是她把额头靠近冉阿让。

冉阿让走近她一步。

珂赛特后退。

“父亲,您的面色惨白,是不是手臂痛?”

“手已经好了。”冉阿让说。

“是不是您没有睡好?”

“不是。”

“您心里发闷?”

“不是。”

“那么就吻我吧,如果您身体健康,睡得好,心里愉快,那我就不责怪您。”

她再把额头伸向他。

冉阿让在这有着天上光彩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您笑笑。”

冉阿让服从了。这是幽灵的微笑。

“现在帮助我来抗拒我的丈夫。”

“珂赛特……”马吕斯说。

“您生气吧,父亲。告诉他我一定要待在这儿。你们尽可以在我面前说话。难道你们觉得我竟这样傻。难道你们说的话竟这样惊人!生意,把钱存入银行,这有什么了不起。男人们要无故制造秘密。我要待在这儿。我今天早晨很美丽,看看我,马吕斯!”

她可爱地耸耸肩,装出一副说不出的逗人的赌气的模样望着马吕斯。两人间好象有电花闪了一下,虽然旁边还有人,但也顾不了了。

“我爱你!”马吕斯说。

“我崇拜你!”珂赛特说。

于是两人不由自主地拥抱起来了。

“现在,”珂赛特一边整理晨衣的一个褶子,撅起胜利的嘴说,“我待在这儿。”

“这可不行,”马吕斯用一种恳求的声调回答道,“我们还有点事要讲完。”

“还不行?”

马吕斯用严肃的语气说:

“说实在话,珂赛特,就是不行。”

“啊!您拿出男子汉的口气来,先生。好吧,我走开。您,父亲,您也不支持我。我的丈夫先生,我的爸爸先生,你们都是暴君。我去告诉外祖父。如果你们认为我回头会向你们屈服,那就错了。我有自尊心,现在我等着你们。你们会发现我不在场你们就会烦闷。我走了,活该。”

她就出去了。

两秒钟后,门又打开了,她鲜艳红润的面容又出现在两扇门里,她向他们大声说:

“我很生气。”

门关上了。黑暗又重新出现。

这正如一道迷路的阳光,没有料到,突然透过了黑夜。

马吕斯走过去证实一下那门确是关上了。

“可怜的珂赛特!”他低声说,“当她知道了……”

听了这句话,冉阿让浑身发抖,他用失魂落魄的眼光盯住马吕斯。

“珂赛特!啊,对了,不错,您要把这件事告诉珂赛特。这是正确的。您看,我还没有想到过。一个人有勇气做一件事,但没有勇气做另一件。先生,我恳求您,我哀求您,先生,您用最神圣的诺言答应我,不要告诉她。难道您自己知道了还不够吗?我不是被迫,是自己说出来的,我能对全世界说,对所有的人,我都无所谓。但是她,她一点不懂这是件什么事,这会使她惊骇。一个苦役犯,什么!有人就得向她解释,对她说:‘这是一个曾在苦役场待过的人。’她有一天曾见到一些被链子锁着的囚犯,啊,我的天呀!”

他倒在一张沙发上,两手蒙住脸,别人听不见他的声音,但他肩膀在抽搐,看得出他在哭。无声的泪,沉痛的泪。

啜泣引起窒息,他一阵痉挛,向后倒向椅背,想要喘过一口气,两臂挂着,马吕斯见他泪流满面,并且听见他用低沉的好象来自无底深渊的声音说:“噢!我真想死去!”

“您放心吧,”马吕斯说,“我一定替您保密。”

马吕斯的感受可能并没有达到应有的程度,但一小时以来他不得不忍受这样一件可怕的出乎意外的事,同时看到一个苦役犯在他眼前和割风先生的面貌逐渐合在一起,他一点点地被这凄凉的现实所感染,而且形势的自然发展使他看出自己和这个人之间刚刚产生的距离,他补充说:

“我不能不向您提一下,关于您如此忠心诚实地转交来的那笔款子,这是个正直的行为,应该酬谢您,您自己提出数字,一定会如愿以偿,不必顾虑数字提得相当高。”

“我谢谢您,先生。”冉阿让温和地说。

他沉思一会,机械地把食指放在大拇指的指甲上,于是提高嗓子说:

“一切差不多都完了,我只剩下最后的一件事……”

“什么事?”

冉阿让显得十分犹豫,几乎有气无声,含糊不清地说:“现在您知道了,先生,您是主人,您是否认为我不该再会见珂赛特了?”

“我想最好不再见面。”马吕斯冷淡地回答。

“我不能再见到她了。”冉阿让低声说。

于是他朝门口走去。

他把手放在门球上,拧开了闩,门已半开,冉阿让开到能过身子,又停下来不动了,然后又关上了门,转身向马吕斯。

他的面色不是苍白,而是青灰如土,眼中已无泪痕,但有一种悲惨的火光。他的声音又变得特别镇静:

“可是,先生,”他说,“您假如允许,我来看看她。我确实非常希望见她,如果不是为了要看见珂赛特,我就不会向您承认这一切,我就会离开这儿了;但是为了想留在珂赛特所在的地方,能继续见到她,我不得不老老实实地都向您说清楚。您明白我是怎样想的,是不是?这是可以理解的事。您想她在我身边九年多了。我们开始时住在大路旁的破屋里,后来在修女院,后来在卢森堡公园旁边。您就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她的。您还记得她的蓝毛绒帽子。后来我们又住到残废军人院区,那儿有一个铁栅栏和一个花园,在卜吕梅街。我住在后院,从那儿我听得见她弹钢琴。这就是我的生活。我们从不分离。这样过了九年零几个月。我等于是她的父亲,她是我的孩子。我不知道您能否理解我,彭眉胥先生,但现在要走开,不再见到她,不再和她谈话,一无所有,这实在太困难了。如果您认为没有什么不恰当,让我偶尔来看看珂赛特。我不会经常来,也不会待很久。您关照人让我在下面一楼的小屋里坐坐。我也可以从仆人走的后门进来,但这样可能使人诧异。我想最好还是走大家走的大门吧。真的,先生,我还想看看珂赛特。次数可以少到如您所愿。您设身处地替我想一想吧,我只有这一点了。此外,也得注意,如果我永不再来,也会引起不良的后果,别人会觉得奇怪。因此,我能做到的,就是在晚上,黄昏的时候来。”

“您每晚来好了,”马吕斯说,“珂赛特会等着您。”

“您是好人,先生。”冉阿让说。

马吕斯向冉阿让一鞠躬,幸福把失望送出大门,两个人就分手了

02 泄露的事里可能有的疑点

马吕斯的心里乱极了。

对珂赛特身旁的这人他为什么一直都有着反感,从此就得到了解释,他的本能使他察觉到这人有着一种不知怎样的谜,这个谜,就是最丑的耻辱——苦役。割风先生就是苦役犯冉阿让。

在他的幸福中突然发现这样一个秘密,正如在斑鸠巢中发现了一只蝎子。

马吕斯和珂赛特的幸福是否从此就得和这人有关?这是否是一个既成的事实?接纳这个人是已缔结婚姻的一个部分?

是否已毫无办法了?

难道马吕斯也娶了这个苦役犯?

尽管头上戴着光明和欢乐的冠冕,尽管在享受一生中黄金时刻的美满爱情,遇到这种打击,即使是欢欣得出神的天使,或是在荣光中神化的人也会被迫战栗起来。

马吕斯扪心自问,是否应归咎自己?这是一个人在这种突然的彻底改变时经常产生的现象。他是否缺少预见?是否太不谨慎?是否无意中鲁莽从事?可能有一点。他是否不够小心,没有把四周的情况了解清楚,就一头钻进这个以和珂赛特结婚告终的爱情故事里?他察觉到,经过一系列的自我观察,生活就是如此一点一点地把我们矫正过来;他察觉到,他的性情具有妄想和梦幻的一面,内在的烟雾是很多体质的特征,当恋爱和痛苦达到极端时,它就扩大了,心灵的温度变了,烟雾就侵占全身,使他只能有一个混沌的意识。我们不止一次地指出过马吕斯个性中这样一种独特的成分。他回想起在卜吕梅街当他陶醉在恋爱中时,在那心醉神迷的六七个星期里,他竟没有向珂赛特提起过戈尔博破屋中那谜一样的悲剧,其中的受害人在斗争里古怪地坚持缄默,后来又潜逃了。他怎么一点也没有向珂赛特谈到?而这是不久前发生的,又是这样骇人!怎么他连德纳第的名字也没有向她提过,尤其是当他遇到爱潘妮的那一天?现在他几乎无法理解他当时的沉默。其实他是意识到的。他想起当时他昏头昏脑,他为珂赛特而感到陶醉,爱情淹没了一切,彼此都陶醉在理想的境界中,也可能有那么一点不易察觉的理智混入了这强烈而又迷人的心境中,有一个模糊的隐隐约约的本能,想隐瞒消除记忆中他害怕接触的这一可怕的遭遇,他不愿在里面担任任何角色,他逃避这件事,他不能既当这件事的叙述者或证明人而同时又不成为揭发人。何况这几个星期一闪就过去了;除了相亲相爱之外,无暇他顾。最后他把一切衡量了一下,在反复检查思考之后,他认为即使他把戈尔博的埋伏绑架案告诉珂赛特,向她提出了德纳第的名字,其后果又该如何呢?即使他发现了冉阿让是一个苦役犯,这样能使自己发生变化吗?会使珂赛特发生变化吗?他是否会退缩?他是否会对珂赛特爱得少一点?他是否会不娶她?不会。这些对已经做了的事会有一点改变吗?不会。因此没有什么可后悔的,没有什么可自责的。一切都很好。这些被称作情人的陶醉者有一个上帝护卫着他们。盲目的马吕斯遵循了一条他清醒时也会选择的路。爱情蒙住了他的眼睛,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带进了天堂。

但这个天堂由于有地狱相随,从此变得复杂了。

过去马吕斯对这个人,这个变成冉阿让的割风的反感现在则又夹杂了厌恶。

在这厌恶中,我们可以说,也有点同情,甚至还有一定的惊奇的成分。

这个盗贼,这个惯犯,归还了一笔款子。一笔什么样的款子?六十万法郎。他是惟一知道这笔钱的秘密的人。他本可全部留下,但他却全部归还了。

此外,他自动暴露了他的身分。没有什么来迫使他暴露。如果有人知道他的底细,那也是由于他自己。他承认了,不仅要忍受耻辱,还要准备灾难临头。对判了刑的人来说,一个假面具不是假面具,而是一个避难所。他拒绝了这个避难所。一个假姓名意味着安全,但他抛弃了这个假姓名。他这个苦役犯尽可永远藏身在一个清白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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