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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悲惨世界-第197章

小说: 悲惨世界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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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什么原因?”

“为了什么原因?”冉阿让回答的声音如此低沉而微弱,好象在自言自语而不是在向马吕斯说话。“不错,为了什么原因,这个苦役犯要来说:‘我是一个苦役犯?’是呀!这个原因是很奇怪的,这是为了诚实。您看,最痛苦不过的是有根线牵住了我的心。尤其在人老了的时候,这些线就特别结实,生命四周的一切都可毁掉,而这线却牢不可断。如果我能拔掉这根线,将它拉断,解开或者切除疙瘩,远远地走开,我就可以得救,只要离开就行了;在布洛亚街就有公共马车;你们幸福了,我走了。我也曾设法把线拉断,我抽着,但它却牢不可断,我连心都快拔出来了。于是我说:‘我只有不离开这里才能活下去,我必须待在这里。’真就是这样,您有理,我是一个蠢人,为什么不简简单单地待下来?您在您的家里给了我一间寝室,彭眉胥夫人很爱我,她向这只沙发说:‘伸开两臂迎接他。’您的外祖父巴不得我来陪伴他,他和我合得来,我们大家住在一起,同桌吃饭,珂赛特挽着我的手臂……彭眉胥夫人,请原谅,我叫惯了,我们在一个屋顶下,同桌吃饭,共用一炉火,冬天我们围炉取暖,夏天仍去散步,这些都是何等愉快,何等幸福,这些就是一切。我们同住象一家人一样。一家人!”

提到这两个字,冉阿让变得怕和人交往的样子,他叉起双臂,眼睛盯着脚下的地板,好象要挖一个地洞,他的声音忽然响亮起来了:

“一家人!不可能,我没有家,我,我不是你们家里的人。我不属于人类的家庭。在家庭的生活中我是多余的,世上有的是家,但不是我的。我是不幸的人,流离失所的人。我是否有过一个父亲或一个母亲?我几乎怀疑这一点。我把这孩子嫁出去的那天,一切就结束了,我看到她幸福并和她心爱的人在一起,这里有一个慈祥的老人,一对天使共同生活,幸福美满,一切称心如意了,于是我对自己说:‘你,可不要进去。’我可以说谎,不错,来瞒着你们所有的人,仍旧当割风先生。只要为了她,我就能说谎;但现在是为了我自己,我不该这样做。不错,我只要不说,一切就会照旧,你问我是什么理由迫使我说出来?一个怪理由,就是我的良心。不泄露其实很容易。我曾整夜这样来说服我自己;您让我说出秘密,而我来向您说的事是如此不寻常,您确实有权让我说;真的,我曾整夜给自己找理由,我也给自己找到了很充足的理由,是的,我已尽我所能。但有两件事我没有做到:我既没有把牵住我、钉住我、封住我的心的线割断,又没有,当我一人独处时,让那轻声向我说话的人住口。因此我今早来向您承认一切。一切,或者几乎就是一切。还有一些是不相干的,只涉及我个人的,我就保留下来了。主要的您已知道。因此我把我的秘密交给您,在您面前我说出我的秘密,这并不是一个容易下的决心。我斗争了一整夜,啊!您以为我没有向自己解释这并不是商马第事件,隐瞒我的姓名无损于人,并且割风这个名字是割风为了报恩而亲自送给我的,我完全可以保留它,我在您给我的房中可以过得愉快,我不会碍事,我将待在我的角落里,您有珂赛特,我也感到自己和她同住在一所房子里。每个人都有自己恰如其分的一份幸福,继续做割风先生,这样一切问题都解决了。不错,除了我的良心,到处使我感到快乐,但我心灵深处仍是黑暗的。这样的幸福是不够的,要自己感到满意才行。我这样仍旧当割风先生,我的真面目就隐藏起来了,而在你们心花怒放的时候,我心里藏着一件暧昧的事,在你们的光明磊落中,我还有着我的黑暗;这样,不预先警告,我就径自把徒刑监狱引进了你们的家,我和你们同桌坐着,心中暗自思量,如果你们知道我是谁,一定要把我赶出大门,我让仆从侍候着我,如果他们知道了,一定会叫:‘多么可怕呀!’我把手肘碰着您,而您是有权拒绝的,我可以骗到和你们握手!在你们家里,可敬的白发老人和可耻的白发老人将分享你们的敬重;在你们最亲切的时候,当人人都以为相互都已把心完全敞开,当我们四个人一起的时候,在您的外祖父、你们俩和我之中,就有一个是陌生人!我将和你们在一起共同生活,同时一心想的是不要把我那可怕的井盖揭开。这样我会把我这个死人强加给你们这些活人,我将终身被判过这种生活。您、珂赛特和我,我们三个人将同戴一顶绿帽子!你难道不发抖吗?我只是众人里一个被压得最低的人,因而也就是一个最凶狠的人。而这罪行,我将每日重犯!这一欺骗,我则每日重复!这个黑暗的面具,我每天都要戴着!我的耻辱,每天都要使你们担负一部分!每天!使你们,我亲爱的,我的孩子,我的纯洁的人来负担!隐瞒不算一回事?缄默是容易办到的吗?不,这并不简单。有的缄默等于撒谎。我的谎言,我的假冒的行为,我的不适当的地位,我的无耻,我的背叛,我的罪恶,我将一滴一滴地吞下肚去,吐了又吞,到半夜吞完,中午又重新开始,我说的早安是种欺骗,我说的晚安也会是种欺骗,我将睡在这上面,和着面包吞下去,我将面对珂赛特,我将用囚犯的微笑回答天使的微笑,那我将会是一个万恶的骗子!为了什么目的?为了得到幸福。为了得到幸福,为自己!难道我有权利得到幸福?我是处于生活之外的人啊,先生。”

冉阿让停了下来。马吕斯听着。象这样连贯的思想和悲痛是不能中断的。冉阿让又重新放低语调,但这已不是低沉的声音,而是死气沉沉的声音:

“您问我为什么要说出来?您说我既没有被告发,也没有被跟踪,也没有被追捕。是的,我是被告发了!是的!被跟踪和被追捕了!被谁?被我自己。是我挡住我自己的去路,我自己拖着自己,我自己推着,我自己逮捕自己,我自己执行,当一个人自己捉住自己时,那就是真捉住了。”

于是他一把抓住自己的衣服朝马吕斯靠去:

“您看这个拳头,”他继续说,“您不觉得它揪住这领子是不打算放掉的?好吧!良心完全是另一种拳头呀!如果要做幸福的人,先生,那就永远不应懂得天职,因为,一旦懂得了,它就是铁面无私的。似乎它因为你懂了而惩罚你;不对,它为此而酬报;因为它把你放进一个地狱里去,在那里你感到上帝就在你身旁。剖腹开膛的惩罚刚要结束,自己和自己之间就相安无事了。”

于是他用一种痛心而强调的语气继续说:

“彭眉胥先生,这不合乎常情,我是一个诚实的人。我在您眼里贬低自己,才能在自己眼里抬高自己。我已碰到过一次这样的事,但没有这样沉痛;那不算什么。是的,一个诚实人。如果因我的过错,您还继续尊敬我,那我就不是诚实的人;现在您鄙视我,我才是诚实的。我的命运注定了只能得到骗来的尊重,这种尊重使我内心自卑,并徒增内疚,因此要我自尊,就得受别人的蔑视。这样我才能重新站起来。我是一个不违反良心的苦役犯。我知道这很难使人相信。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就是这样。我自己向自己许下诺言;我履行诺言。一些相遇把我们拴住,一些偶然事件使我们负起责任。您看,彭眉胥先生,我一生中遇到的事真是不少啊。”

冉阿让又停顿了一下,用力咽下口水,好象他的话里有一种苦的回味,他又继续说下去:

“当一个人有这样骇人的事在身上时,就无权去瞒人而使别人来共同分担,无权把瘟疫传给别人,无权使别人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从他的绝壁往下滑,无权使自己的红帽子①去拖累别人,无权暗中使自己的苦难成为别人幸福的拖累。走近健康的人,暗中把自己看不见的痈疽去碰触别人,这是多么的卑鄙。割风尽管把姓名借给我,我可无权使用;他能给我,我可不能占有。一个名字,是代表本人的。您看,先生,我动了一下脑筋,我读过一点书,虽然我是一个农民;大道理我还能懂得。您看我的言辞还算得体。我自己教育过自己。是啊!诈取一个名字,据为己有,这是不诚实的。字母也象钱包或怀表一样可以被盗。签一个活着的假名,做一个活的假钥匙,撬开锁进入诚实人的家,永不能昂首正视,永远得斜着眼偷看,自己心里真感到耻辱,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我宁愿受苦,流血,痛哭,自己用指甲剥下肉上的皮,整夜在痛苦中扭捩打滚,折磨心胸。这就是我来向您讲明这一切的原因,正象您所说的,乐意这样做。”

①死囚戴红帽子。

他困难地喘着气,并且吐出了最后一句话:

“过去,为了活命,我偷了一块面包;今天,为了活命,我不盗窃名字。”

“为了活命!”马吕斯打断他的话,“您不需要这个名字了?

为了活命。”

“啊!我懂得自己的意思了。”冉阿让缓慢地连续几次抬起了头又低了下去。

一阵沉默。两人都默默无言,各人都沉浸在思想深处。马吕斯坐在桌旁,屈着一指托住嘴角,冉阿让来回踱着,他停在一面镜子前不动,于是,好象在回答心里的推理,他望着镜子但没有看见自己说道:

“只是现在我才如释重负!”

他又开始走,走到客厅的另一头,他回头时发现马吕斯在注视着他走路,于是他用一种无法形容的语气对他说:

“我有点拖着步子走路。您现在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然后他完全转向马吕斯:

“现在,先生,您请想象一下,我仍是割风先生,我在您家里待下去,我是您家里的人,我在我的寝室里,早晨我穿着拖鞋来进早餐,晚上我们三个人去看戏,我陪彭眉胥夫人到杜伊勒里宫和王宫广场去散步,我们在一起,你们以为我是你们一样的人;有那么一天,我在这儿,你们也在,大家谈天说笑,忽然,你们听见一个声音,叫着这个名字:‘冉阿让!’于是警察这只可怕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来,突然把我的假面具扯掉了!”

他又沉默了;马吕斯战栗着站了起来,冉阿让又说:

“您觉得怎么样?”

马吕斯用沉默作回答。

冉阿让接着说:

“您看,我没有保持沉默是对的。好好地继续过你们幸福的生活吧!好象在天堂里一样,做一个天使的天使,生活在灿烂的阳光中,请对此感到满足,不要去管一个可怜的受苦人是以什么方式向您开诚布公和尽他的责任的。在您面前是一个悲惨的人,先生。”

马吕斯慢慢地在客厅中穿过,当他走近冉阿让时,向他伸出手来。

但马吕斯是不得不去握那只不向他伸出的手的,冉阿让听凭他握,马吕斯觉得好象握着一只大理石的手。

“我的外祖父有些朋友,”马吕斯说,“我将设法使您获得赦免。”

“无济于事,”冉阿让回答,“别人认为我已死去。这已足够了。死了的人不会再被监视。他们被认为是在静静地腐烂着。

死了,等于是赦免了。”

于是,他把马吕斯握着的手收回来,用一种严酷的自尊语气补充了一句:

“此外,尽我的天职,这就是我要向它求救的那个朋友;我只需要一种赦免,那就是我自己良心的赦免。”

这时,在客厅的那一头,门慢慢地开了一半,在半开的门里露出了珂赛特的头。人们只看到她可爱的面容,头发蓬松,很好看,眼皮还带着睡意。她做了一个小鸟把头伸出鸟巢的动作,先看看她的丈夫,再看看冉阿让,她笑着向他们大声说着,好象是玫瑰花心里的一个微笑:

“我打赌你们在谈政治!真傻,不和我在一起!”

冉阿让打了一个寒噤。

“珂赛特!……”马吕斯吞吞吐吐。接着他停住了。在别人看来好象两个有罪的人。

珂赛特,兴高采烈地继续来回地看着他们两人。她的眼里象是闪耀着天堂里的欢乐。

“我当场抓住你们了,”珂赛特说,“我刚从门外听见我父亲割风说:‘良心……尽他的天职……’这是政治呀,这些。我不爱听。不该第二天就谈政治,这是不公正的。”

“你弄错了,珂赛特,”马吕斯说,“我们在谈生意。我们在谈你的六十万法郎存放在什么地方最好……”

“还有别的,”珂赛特打断他的话,“我来了,你们这里要我来吗?”

她干脆走进门,到了客厅里。她穿着一件白色宽袖百褶晨衣,从颈部一直下垂到脚跟。在那种天上金光闪耀的古老的哥特式油画中,有着这种可以放进一个天使的美丽的宽大衣裳。

她在一面大穿衣镜前从头至脚地注视自己,然后突然用无法形容的狂喜声调大声说:

“从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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