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文集-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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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是幸会了,〃尼克伸出手去。〃那一仗一定打得挺苦吧。我刚才就注意到你的勋表了。你也许还去过了卡索②吧?〃——
①指1911…1912年的意土战争。
②卡索,即喀斯特,是伊斯的利亚半岛东北一高地。1917年在此发生过激战——
〃我是最近才应征入伍参加这次战争的。本来论年纪我已经超龄了。〃
〃我原先倒是适龄的,〃尼克说。〃可现在也退役了。〃
〃那你今天还来干什么呢?〃
〃我是来让大家看看这一身美军制服的,〃尼克说。〃挺有意思的,可不是?领口是稍微紧了点,不过不消多久你们就可以看到,穿这种军装的要来好几百万,象蝗虫那样一大片。你们要知道,我们平日所说的蚁蜢——我们美国人平日所说的蚁蜢,其实也就是蝗虫一类。真正的蚁蜢身个小,皮色绿,蹦跳的劲头也没有那么大。不过你们千万不能弄错,我说的是蝗虫,不是蝉——不是知了。蝉会连续不断的发出一种独①特的叫声,可惜那种声音我现在一时记不起来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刚刚要想起来,一下子又逃得无影无踪了。对不起,请让我歇一口气。〃——
①在英文中,蝗虫和蝉是一个字(locust)——
〃去把营长找来,〃副官对一个传令兵说。〃你受过伤了,我看得出来的,〃他又回头对尼克说。
〃受过好几处伤啦,〃尼克说。〃要是你们对伤疤有兴趣,我倒有几个非常有趣的伤疤可以给你们看看,不过,我还是喜欢谈谈蚁蜢。就是我们所说的蚁蜢,其实也就是蝗虫一类啦。这种昆虫,在我的生命史上曾经起过不小的作用。说起来你们也许会感到兴趣,你们不妨一边听我说,一边就看我的军装。〃
副官对另一个传令兵做了个手势,那传令兵也出去了。
〃好好的看着这套军装。要知道,这是斯帕诺里尼服装公司裁制的。你们也请来看一看吧,〃这句话尼克是冲着那几个信号兵说的。〃我真没有军衔,不骗你们。我们是归美国领事管的。只管请看,不要有什么不好意思。睁大了眼睛看也不要紧。我这就来给你们讲美国的蝗虫。根据我们一向的经验,有一种叫做'茶色中个儿'的,那最好了。浸在水里不容易泡烂,鱼也最喜欢吃。还有一种个儿大些的,飞起来会发出响声,很有点象响尾蛇甩响了尾巴似的,刺耳得很,翅膀的色彩都很鲜艳,有一色鲜红的,有黄底黑条的,但是这种虫子翅膀着水就糊,做鱼饵嫌太烂,而'茶色中个儿'却肉头肥,汁水足,又结实,尽管各位也许永远也不会跟这种玩意儿打交道,不过假如可以冒昧推荐一下的话,我倒觉得这是非常值得向各位推荐的。只是有一点我还应该着重说一下,就是这种虫子你要是平空手去捉,或者拿个网拍去扑,那是捉上一辈子也不够你做一天鱼饵的。那种捉法简直是胡闹,是白白的浪费时间。我再说一遍,各位,那种捉法是绝对行不通的。正确的办法,是使用捕鱼用的拉网,或者拿普通的蚊帐纱做一张网。假如我可以发表点意见的话(说不定有一天我真会提个建议呢),我认为军校里上轻武器课,应该把这个办法也都教给每个青年军官。两个军官把这样长短的一张网子对角拉好,或者也可以一人拿一头,躬着身子,一手捏住网的上端,一手捏住网的下端,就这样迎着风快跑。蚁蜢顺风飞来,一头扎在网上,就都兜住了,逃不掉了。这样不费多少工夫就可以捕到好大一堆,所以依我说,每个军官都应该随身带上一大块蚊帐纱,需要时就可以做上这么一只捕蚁蜢的拉网。各位大概都听懂我的意思了吧。有什么问题吗?如果对这一课还有什么不明了的地方,请提出来。请只管提出来。没有问题吗?那么临了我还想附带讲个意见。我要借用那位伟大的军人兼绅士亨利·威尔逊爵士①的一句话:各位,你们不做统治者,那就得被统治。让我再说一遍。各位,有一句话我想请你们记住。希望你们走出本讲堂的时候都能牢牢的记在心上。各位,你们不做统治者——那就得被统治。我的话完了,各位。再见。〃——
①亨利·休士·威尔逊爵士(1864…1922):英国陆军将领,曾在海外殖民军队中任要职。后任陆军参谋学院院长。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任西线的英国派遣军参谋长。1918年任英军总参谋长——
他脱下了那蒙着布罩的钢盔,随即又重新戴上,一弯腰从掩蔽部的矮门里走了出去。帕拉维普尼跟着那两个传令兵,正从低洼的公路上远远的走来。阳光下热极了,尼克把钢盔脱了下来。
〃这里真应该搞个冷水设备,也好让人家把这劳什子用水冲冲,〃他说。〃我就到河里去浸一浸吧。〃他就举步往堤岸上走〃尼古洛,〃帕拉维普尼喊道。〃尼古洛,你到哪儿去呀?〃
〃其实去浸一浸也没多大意思,〃尼克捧着钢盔,又从堤岸上走了下来。〃干也罢,湿也罢,反正戴着总是讨厌。难道你们的钢盔就从来不脱?〃
〃从来不脱,〃帕拉说。〃我戴得都快变成秃顶啦。快进去吧。〃
一到里边,帕拉就让他坐下。
〃你也知道,这玩意儿根本起用也没有,〃尼克说。〃我记得我们刚拿到手的时候,戴在头上倒也胆子一壮,可后来脑浆四溢的场面也见得多了。〃
〃尼古洛,〃帕拉说,〃我看你应该回去。依我看你要是没有什么慰劳品的话,到前线来反而不好。在这里你也干不了什么事。就算你有些东西可以发发吧,你要是到前边去一走,弟兄们势必都要拥到一块儿,那不招来炮弹才怪呢。这可不行。〃
〃我也知道这都是胡闹,〃尼克说。〃这本来也不是我的主意。我听说我们的部队在这儿,就想趁此来看看你,看看我的一些老相识。不然的话我也就到增宗或者圣唐那去了。我真想再到圣唐那去看看那座桥呢。〃
〃我不能让你毫无意义的在这里东走西走,〃帕拉维普尼上尉说。
〃好吧,〃尼克说。他觉得那股气又上来了。
〃你能谅解我吧?〃
〃当然,〃尼克说。他极力想把气按下去。
〃这一类的行动是应当在晚上进行的。〃
〃是啊,〃尼克说。他觉得他已经按捺不住了。
〃你瞧,我现在是这里的营长了,〃帕拉说。
〃这又有什么不该的呢?〃尼克说。这一下可全爆发了。〃你不是能读书、会写字吗?〃
〃对,〃帕拉的口气挺温和。
〃可惜你手下的这个营人马少得也真可怜。等将来一旦兵员补足了,他们还会叫你回去当你的连长。他们为什么不把那些尸体埋一埋呢?我刚才算是领教过了。我实在不想再看了。他们要不忙埋那是他们的事,跟我没什么相干,不过早些埋掉对你们可有好处。再这样下去你们都要受不了的。〃
〃你把自行车停在哪儿啦?〃
〃在末了一幢房子里。〃
〃你看停在那儿妥当吗?〃
〃不要紧,〃尼克说。〃我一会儿就去。〃
〃你还是躺一会儿吧,尼古洛。〃
〃好吧。〃
他合上了眼。出现在他眼前的,并不是个大胡子端起步枪瞄准了他,沉住了气,一扣枪机,一道白光,恍惚一个闷棍打在身上,两膝一软跪了下去,一股又热又甜的东西顿时堵住在喉咙口,呛得他都喷在石头上,身旁涌过千军万马——不,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所黄墙长屋,旁边有一间矮马棚,屋前的河阔得异样,也平静得异样。〃天哪,〃他说,〃我还是走吧。〃
他站了起来。
〃我要走了,帕拉,〃他说。〃现在天还不晚,我还是早些汽车回去。回去看要是有什么慰劳品到了,今儿晚上我就给你们送来。要是还没有,等哪天有了东西,天黑以后我就送来。〃
〃这会儿还热得很呢,你汽车不行吧,〃帕拉维普尼上尉说。
〃你用不到担心,〃尼克说。〃我这一阵子已经好多了。刚才是有点不对劲,不过并不厉害。现在就是发作品来也比以前轻多了。一发作我自己心里就有数,只要看说话一唠叨,那就是毛病来了。〃
〃我派个传令兵送你。〃
〃不用了吧。我认识路的。〃
〃那么你就来,好吧?〃
〃一定。〃
〃我还是派——〃
〃别派了,〃尼克说。〃算是表示对我的信任吧。〃
〃好吧,那就Ciaou①了。〃——
①意大利语:回头见——
〃Ciaou,〃尼克说。他就回身顺着低洼的公路向他放自行车的地方走去。下午只要过了运河,公路上就是一派浓荫。在那一带,两边的树木一点也没有受到炮火的破坏。也就是在那一段路上,记得他们有一次行军路过,正好遇上第三萨伏依骑兵团,举着长矛,踏雪奔驰而过。在凛冽的空气里战马喷出的鼻息宛如一缕缕白烟。不,不是在那儿遇到的吧。那么是在哪儿遇到的呢?
〃还是赶快去找我那辆鬼车子吧,〃尼克自言自语说。〃可别迷了路到不了福尔纳普啊。〃
蔡慧译
一个同性恋者的母亲
他父亲去世时他还只是个毛头小伙子,他经理替他父亲长平安葬了。就是说,这样他可以永久享用这块墓地的使用权。不过他母亲去世时,他经理就想,他们彼此不可能永远这么热乎。他们是一对儿;他一定是个搞同性恋的,你不也知道,他当然是个搞同性恋的。所以经理就替她暂且安葬五年。
咳,等他从西班牙回到墨西哥就收到第一份通知。上面说,五年到期了,要他办理续租他母亲墓地的事宜,这是第一份通知。永久租用费只有二十美元。当时我管钱柜,我就说让我来办理这件事吧,帕科。谁知他说不行,他要自己料理。他会马上料理的。葬的是他母亲,他要亲自去办。
后来过了一星期,他又收到第二份通知。我念给他听,我说我还以为他已经料理了呢。
没有,他说,他没有料理过。
〃让我办吧,〃我说,〃钱就在钱柜里。〃
不行,他说。谁也不能支使他。等他抽出时间就会亲自去办的。〃反正总得花钱,早点花又有什么意思呢。〃
〃那好吧,〃我说,〃不过你一定要把这事料理了。〃这时他除了参加义赛外,订了一份合同,规定参加六场斗牛,每场报酬四千比索。他光是在首都就挣了一万五千多美元。一句话,他忙得不亦乐乎。
又过了一星期,第三份通知来了,我念给他听。通知说如果到下星期六他还不付钱,就要挖开他母亲的墓,把尸骨扔在万人冢上。他说下午到城里去自己会去办的。
〃干吗不让我来办呢?〃我问他。
〃我的事你别管,〃他说。〃这是我的事,我要自己来办。〃
〃那好,既然你这样认为就自己去办吧,〃我说。
虽然当时他身边总是带着一百多比索,他还是从钱柜里取了钱,他说他会亲自去料理的。他带了钱出去,所以我当然以为他已经把这事办好了。
过了一星期,又来了通知,说他们发出最后警告,没有收到回音,所以已经把他母亲的尸骨扔在万人冢上了。
〃天啊,〃我跟他说。〃你说过你会去付钱,你从钱柜里取了钱去付的,如今你母亲落得个什么下场啊?我的天哪,想想看吧!万人冢上扔掉你亲生母亲。你干吗不让我去料理呢?本来我收到第一份通知时就可以去付的。〃
〃不关你的事。这是我的母亲。〃
〃不错,是不关我的事,可这是你的事。听任人家对他母亲如此作践,这种人身上还有什么人味啊?你真不配有母亲。〃
〃这是我母亲,〃他说。〃现在她跟我更亲了。现在我用不着考虑她葬在一个地方,并为此伤心了。现在她就象飞鸟和鲜花,在我周围的空气中。现在她可时刻跟我在一起了。〃
〃天啊,〃我说,〃你究竟还有什么人味没有?你跟我说话我都不希罕。〃
〃她就在我周围,〃他说。〃现在我再也不会伤心了。〃
那时,他在女人身上花了各种各样钱,想方设法装出人模人样哄骗别人,不过稍为知道他一点底细的人都不会上当。他欠了我六百比索,不肯还我。〃你现在要钱干什么?〃他说。
“你不信任我吗?咱们不是朋友吗?〃
〃这不是朋友不朋友,信任不信任的问题。你不在的时候,我拿自己的钱替你付帐,现在我需要讨还这笔钱,你有钱就得还我。〃
〃我没钱。〃
〃你有钱,〃我说。〃就在钱柜里,你还我吧。〃
〃我需要这笔钱派用场,〃他说。〃你不知道我需要钱去派的种种用场。〃
〃你在西班牙时我一直呆在这里,你委托我凡是碰到有什么开支,屋里的全部开支都由我支付,你出门那阵子一个钱儿都不寄来,我拿自己的钱付掉六百比索,现在我要钱用,你还我吧。〃
〃我不久就还你,〃他说。〃眼下我可急需钱用。〃
〃派什么用场?〃
〃我自己的事。〃
〃你干吗不先还我一点?〃
〃不行,〃他说。〃我太急需钱用了。可我会还你的。〃
他在西班牙只斗过两场,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