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文集-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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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止,然后步行穿过市区,到荫凉的弹子房去,消磨一天中最热的几小时。他喜欢打弹子。
晚上,他练练单簧管,去市区散散步,看看书,然后上床睡觉。他在他的两个妹妹心目中仍然是个英雄。他妈妈甚至会把早饭端到床上给他吃,要是他想这样的话,他在床上时妈妈常到他房里来,要他把打仗的情况讲给她听。不过她的注意力总不集中。他父亲则什么意见都不表示。
克莱勃斯参军以前,家里的汽车是从来不许他驾驶的。他父亲经营地产生意,汽车向来是他专用的,因为有时需要把顾客带到乡间,让他们亲自去看一看买卖的农场。汽车总是停在第一国家银行大楼外面,他父亲的办事处就在大楼二层。现在,战争结束了,还是这辆车。
镇上什么都没有变,只是姑娘们都长大了。不过她们生活的天地挺复杂,既有已经确定的各种联合,又存在着变化不定的敌意,这使克莱勃斯觉得他缺乏精力和勇气闯进她们的天地里去。不过他喜欢看她们。漂亮的姑娘真不少。大多数都剪短头发。他离开家的时候,只有小姑娘或者赶时髦的姑娘才留那样的短发。她们都穿着毛衣和荷兰式圆领衬衫。这是种流行式样。他喜欢站在前廊看着她们在街对面走过。他喜欢看她们在树荫下走路的身影。他喜欢她们露在毛衣外的荷兰式圆领。他喜欢她们穿的丝袜和平底皮鞋。他喜欢她们蓬松的短发和她们走路的样子。
不过,在市区她们对他的吸引力并不特别强烈。他在希腊人开的冷饮室里碰到她们时并不太喜欢她们。他其实并不需要这些姑娘本身。她们太复杂了。他所要的是另外一种什么东西。他模模糊糊地觉得需要个女朋友,不过他又不想为了交女朋友而多费精神。要是能找上个女朋友也不错,他也会很高兴的,不过他不愿意为了找女朋友而费很多时间。他也不想为此而卷进去伤脑筋,去勾心斗角。要是非搞什么追求不可,他不干。他不愿意再撒谎。太不值得了。
他不想承担后果。他再不想承担什么后果了。他只希望毫无干系地生活着。再说,他也并不真需要女朋友。军队生活早已使他懂得这一点:装出一副好象非找个女朋友不可的姿态那本是没有什么要不得。差不多人人都那么干。不过其实这并不是真的。你并不需要一个女朋友。真滑稽,一个家伙先胡吹一通他根本看不上姑娘们,说他从来不想她们,她们连碰碰他都休想。另一个家伙又吹他没有姑娘简直过不下去,每时每刻都离不开她们,没有女人根本睡不着觉。
这些都是撒谎。两种说法都是撒谎。你根本就不需要一个姑娘,除非你想要女人。这一点是他在军队里学会的。迟早你会弄到一个姑娘的,只要你成熟了,就总会弄到一个的。用不着多去想它。迟早会来临的。他在军队里学会了这一套。
这会儿要是有个姑娘来找他而又用不着多说话,他是会喜欢有这样一个女朋友的。可是回家来这里一切都太复杂了。他知道他再也不可能把这一切都搞清楚。也不值得那么干。同法国姑娘和德国姑娘交朋友就是那样。用不到说那许多话。你会不了几句法语和德语,也用不着多说。挺简单就交了朋友。他想念法国,接着又想念起德国来。总的说来他更喜欢德国。他本来并不想离开德国。他并不想回家来。不过他还是回来了。现在他就坐在前廊里。
他喜欢街对面走过的姑娘们。她们的相貌比法国姑娘或德国姑娘更令他喜欢。不过她们生活的天地和他的天地不一样。要是找上她们中间一个倒不错。不过不值得费那么大劲。她们都那么时髦。他喜欢这种时髦。看了真叫人动心。不过他不想去受那份谈话谈个没了的罪。他还不到非找个女朋友就受不了的程度。不过他喜欢看她们。不值得。不是现在事情正在逐渐好转起来的时候。
他坐在前廊里读一本描写这次战争的书。这是本历史书,他正在读着他亲身参加过的所有的战役。在读过的所有书里头数这一本最有趣了。他希望书里附上更多地图。他满怀兴趣起望将来会出版附有详细地图的确实好的战史书,那时他一定要把这些书都读遍。现在他才真正开始了解这场战争。他是个好样儿的战士。对于一个好战士来说,事情是大不一样的。
他回家大约一个月之后,有一天早晨,妈妈走进他房间坐在他床上。她把围裙拉拉齐。
〃昨晚上我和你爸爸谈了一谈,哈罗德,〃她说,〃他愿意让你晚上把汽车开出去。〃
〃是吗?〃克莱勃斯说,他还没有完全睡醒。〃把汽车开出去?是吗?〃
〃对。你爸爸已经考虑好久了,他觉得晚上无论什么时候你需要的话都可以把车开出去,不过昨晚上我们才谈了这件事。〃
〃我敢打赌是你要他这么办的,〃克莱勃斯说。
〃不,是你爸爸提出来我们才商量的。〃
〃是吗,我敢打赌是你要他这么办的,〃克莱勃斯从床上坐起来。
〃你下楼来吃早饭吗,哈罗德?〃母亲问。
〃我穿上衣服就下来,〃克莱勃斯说。
妈妈走出了房间。他在洗脸时可以听到她在楼下煎什么来着。
他刮完脸,穿好衣服下楼去吃早饭。吃早饭的时候他的妹妹走进来,手里拿着邮件。
〃喂,哈尔,〃她说。〃你这个瞌睡虫。你还起来干嘛?〃
克莱勃斯看看她。他喜欢她。他最喜欢这个妹妹。
〃报纸拿来了?〃他问。
她把《堪萨斯星报》递给他。他揭开报纸的牛皮纸,翻到体育版,把《星报》打开,折了折,靠水壶竖起来,用饭碟挡稳,这样他就可以边吃边看。
〃哈罗德,〃妈妈站在厨房门口,〃哈罗德,请你别把报纸弄脏了。弄脏了你爸爸就没法再看了。〃
〃我不会弄脏的,〃克莱勃斯说。
他的妹妹在桌子旁坐下来看着他读报。
〃今天下午我们学校又要赛室内垒球了,〃她说。〃我当投手。〃
〃好啊,〃克莱勃斯说,〃胳臂有劲儿吗?〃
〃我投得比好多男同学都好。我跟他们都说是你教我的。别的女同学都不怎么样。〃
〃是吗?〃克莱勃斯说。
〃我跟大家说你是我的男朋友。你不是我的男朋友吗,哈尔?〃
〃你说呢?〃
〃难道就因为是哥哥就不能是男朋友了?〃
〃我不知道。〃
〃你准知道。哈尔,要是我长大了,你也愿意的话,你能做我的男朋友吗?〃
〃行。你现在就是我的女朋友了。〃
〃我真的是你女朋友吗?〃
〃真的。〃
〃你爱我吗?〃
〃哦,呃嗯。〃
〃你永远爱我吗?〃
〃当然。〃
〃你来看我打室内垒球好吗?〃
〃也许来。〃
〃噢,哈尔,你并不真爱我。要是你爱我的话,你一定会愿意来看我打室内垒球啦。〃
克莱勃斯的妈妈从厨房里走到餐厅。她手里端着两个盘子,一个盛着两个煎蛋和几片脆炸咸肉,另一个盛着荞麦面饼。
〃你出去会儿,海伦,〃她说,〃我有话要跟哈罗德说。〃她把煎蛋和咸肉放在他面前,又拿了罐枫糖浆给他涂荞麦面饼吃。然后向着克莱勃斯在桌子对面坐下。
〃你把报纸放下一会儿吧,哈罗德,〃她说。
克莱勃斯把报纸拿下,折好。
〃你决定好了打算干什么吗,哈罗德?〃妈妈摘下眼镜,边说。
〃还没有,〃克莱勃斯回答。
〃你不觉得现在是时候了吗?〃妈妈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尖酸挖苦的意思。她看起来很忧虑。
〃我还没有想过这件事,〃克莱勃斯说。
〃上帝给每个人都安排了工作,〃妈妈说。〃在他的王国里不会有闲人的。〃
〃我不在他的王国里,〃克莱勃斯说。
〃我们大家都在他的王国里。〃
克莱勃斯象平常那样,感到有点尴尬而生气。
〃我多为你担心哪,哈罗德,〃妈妈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一定受过很多不好的影响。我知道男人受不起引诱。我听你亲爱的外公、我自己的爸爸对我们讲过关于内战的许多事儿,我懂那些。我一直在为你祈祷。我整天地为你祈祷,哈罗德。〃
克莱勃斯望着盘子里咸肉上正在凝冻起来的肥油。
〃你爸爸也在担心,〃妈妈继续往下说。〃他认为你已经丧失了雄心大志,缺乏明确的生活目标。查莱·西蒙斯年纪跟你一般大,有一份好工作而且就要结婚了。小伙子们一个个都安顿下来了,大家都决心要干出点名堂来;你可以看得出,象查莱·西蒙斯那样的小伙子总有一天会成为我们镇上的光荣。〃
克莱勃斯没有答话。
〃别那个样子,哈罗德,〃妈妈说。〃你知道我们都很爱你,为了你好我得把你的处境告诉你。你爸爸不想干涉你的自由。他觉得应该让你可以使用品车。要是你想开了汽车把哪个好姑娘带出去玩玩,我们只会感到很高兴。我们愿意你快活。不过你得定下心来找个工作,哈罗德。你爸爸并不在乎你开始干什么工作。正象他说的,什么样儿的工作都值得尊重。但是你总得从哪里开始干点什么。今天早晨他让我跟你谈谈,待会儿你可以顺路到他办事处去一趟看看他。〃
〃就这些?〃克莱勃斯说。
〃是的。你难道不爱你妈妈吗,亲爱的孩子?〃
〃不,〃克莱勃斯说。
妈妈隔着桌子看着他。她眼睛里闪着泪花,开始哭了起来。
〃我什么人也不爱,〃克莱勃斯说。
这么说有什么好处呢。他没法告诉她,也没法使她明白。讲了这样的话只是做了桩蠢事。只不过使她伤心。他走到桌子对面抓住她的胳臂。她正用双手掩着脸在哭。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说。〃我只是对有些事情生气。我不是说不爱你。〃
妈妈还继续哭。克莱勃斯用手臂搂着她的肩膀。
〃难道你不能相信我吗,妈妈?〃
妈妈摇摇头。
〃请你,妈妈,请你,请你相信我。〃
〃好吧,〃妈妈哽咽着说。她抬起头,望着他。〃我相信你,哈罗德。〃
克莱勃斯吻了吻她的头发。她把脸抬起来向着他。
〃我是你妈妈,〃她说。〃你还是个娃娃的时候,我把你贴着心抱着。〃
克莱勃斯感到心里不好受,隐隐约约有点恶心。
〃我知道,妈妈,〃他说。〃为了你,我要做个好孩子。〃
〃你愿意和我一起跪下来祈祷吗,哈罗德?〃妈妈问。
他们一起在餐桌旁跪下,克莱勃斯的妈妈先祷告。
〃现在你来祈祷,哈罗德。〃
〃我不会,〃克莱勃斯说。
〃试试吧,哈罗德。〃
〃我不会。〃
〃你要我替你祈祷吗?〃
〃好的。〃
于是妈妈替他祷告上帝,然后他们站起来,克莱勃斯吻了吻他母亲,走出了屋子。他这样做是为了免得他们生活复杂化。然而,这样做并没有触动他的心。他为妈妈感到难过,她使他撒了谎。他要去堪萨斯城找个工作,而她也就会安心了。也许在他走之前还得再经历一场哭笑。他不想上他爸爸的办事处去。这件事他不想践约。他愿意生活过得顺顺利利。以前生活过得就是这样。唉,现在这样的生活完结了。不过他还要到学校的操场去,去看看海伦玩室内垒球赛。
杨九声译
第八章
凌晨两点,两个匈牙利人闯进第十五街和大马路一家烟铺里去。德雷维兹和博伊尔从第十五街警察所开了一辆福特车赶来。两个匈牙利人把货车倒出一条小巷。博伊尔一枪把一个从货车座上撩倒,还把货车车厢里一个也干掉了。德雷维兹一看,两个都死了,不由吓坏了。真见鬼,吉米,他说,你不该这样干。没准儿会惹出不少麻烦——
他们是坏蛋吧?博伊尔说。他们是意大利佬吧?到底是谁打算找麻烦啊?——
说不定这一回没事儿,德雷维兹说,不过你崩了他们的时候怎么知道他们是意大利佬呢?
意大利佬嘛,博伊尔说,我隔开一英里地就认得出意大利佬了。
陈良廷译
革命党人
1919年,他坐火车在意大利旅行,从党部里拿了一块油布,上面用擦不掉笔迹的铅笔写着字,说现有在布达佩斯受过白匪不少折磨的同志一名,请求同志们多方援助。他用这来代替火车票。他非常腼腆,十分年轻,列车人员把他当皮球似的踢来踢去。他没钱,人家让他在铁路食堂的柜台后面吃饭。
他喜欢意大利。他说,意大利是个美丽的国家。人民都很亲切。他到过许多城市,走过不少路,看到过许多画。他买了乔托、马萨丘①②和皮埃罗·德拉·弗朗切斯卡③的复制品,把画包在一本《先锋》杂志里。他不喜欢曼特尼亚。④——
①乔托(1267…1337):意大利文艺复兴初期画家、雕塑家和建筑师,人物造型有立体感,注意空间效果,构图重点突出。
②马萨丘(1401…1428):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画家乔凡尼的外号,创作宗教题材世俗化的人物画。
③弗朗切斯卡(1420…1492):意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