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文集-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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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里像掏空了似的。〃
〃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心里是求天拜地,可千万别'偏'了。〃
〃也真是我们走运:他们的油水好足。〃
〃还有,他们倒居然没有后退散开。〃
〃可别败了我今天下午的兴啊,〃马塞尔说。
〃有两个骑自行车的德国鬼子,〃雷德说。〃从西边过来了。〃
〃好家伙,倒有胆量,〃我说。
〃Encoreuncoupmanqué,〃奥尼说。
〃这两个有谁要打?〃
谁也不要。那两个人一头趴在车把上,蹬得不紧不慢,他们的靴子太大了,踩在脚镫上显得很别扭。
〃我来用M-1①打一个试试,〃我说。奥古斯特把枪递给了我,我等到那前一个汽车的德国人过了半履带式兵车,眼前没有树木遮住他的身影时,就把枪瞄准了他,枪口随着他往前移了移,一枪却没有打中——
①美制半自动步枪——
〃Pasbon(不行),〃雷德说。我就把枪口再提前些,又是一枪打去。那德国人也是那样一副惨不忍睹之状,跌下车来,倒在路上,那vélo倒翻了过来,一个轮子还在直打转。另一个汽车的死命往前蹬,一会儿工夫那两个copains也开起火来了。我们只听见他们〃嗒砰〃〃嗒砰〃刺耳的枪声,那汽车的却丝毫无损,只管往前蹬,不一会儿就蹬得看不见了。
〃Copains真他妈的不bon(中用),〃雷德说。
过会儿我们就看见那两个copains撤了下来,来到了我们大部队里。我们队伍里那几个法国人都又羞又恼。
〃Onpeutleseusiller(能不能把他们毙了)?〃克劳德问。
〃不。我们不枪毙酒鬼。〃
〃Encoreuncoupmanqué”奥尼这么一说,大家的气才平了些,不过总还不大愉快。
那前头一个copain衬衫口袋里藏着一啤酒,就在他站住举枪致敬时,酒瓶露了出来。他说:〃MonCapitaineonafait,unvéritablemassaore(我的队长,这一下杀得可真痛快)。〃
〃住嘴,〃奥尼说。〃把你们的家伙给我。〃
〃可我们给你们充当了右翼呢,〃那copain一副洪亮的嗓音说道。
〃你们顶个屁,〃克劳德说。〃两位可尊敬的酒鬼先生,给我闭上嘴巴滚蛋吧。〃
〃Maisonabattu(可我们打了啊)。〃
〃还打呢,放你的屁,〃马塞尔说。〃foutmoilecamp(给我滚)。〃
〃Onpeutfusillerlescopains(能不能把这两个朋友毙了)?〃雷德问。他就会像鹦鹉学舌。
〃你也给我住嘴,〃我说。〃克劳德,我说好了要给他们两辆vélos的。〃
〃不错,〃克劳德说。
〃你跟我去,拿两辆最坏的给他们,把那个德国鬼子连同vélos也一起给收拾了。你们其余的人继续封锁道路。〃
〃当年的老章程可不是这样办的,〃一个copain说。
〃当年的老章程今后就不能照搬了。反正当年的你恐怕也是个醉糊涂。〃
我们先到公路上去处理那个德国人。他没有死,可是两肺都给打穿了。我们对他尽量和悦相待,扶他躺下时尽量让他躺舒服,我替他脱去了上衣衬衫,我们替他在伤口上洒了消炎粉,克劳德还用急救包替他作了包扎。他的面孔长得很讨人喜欢,看上去他至多不过十七岁。他想要说话,可是说不出来。他一向听惯了临到这种局面应该如何对待,如今就极力想照着去做。
克劳德从死人身上剥下了两件上衣,替他做了个枕头。然后抚了下他的脑袋,拉起手来替他按按脉搏。那小伙子两眼一直望着他,却说不出话。小伙子的目光始终也没有离开过他,克劳德俯下身去在他前额上亲了亲。
〃把路上那辆自行车搬走,〃我对两个copains说。
〃Cettoputainguerre(这该死的战争),〃克劳德说。〃这混蛋透顶的战争。〃
小伙子不知道是我给了他那一枪,所以也不特别怕我。我也去按了按他的脉搏,这才明白克劳德何以会有那样的举动了。我这个人要是懂事些的话,就应该也去把他亲亲。可是这种事情往往当时不会想到,结果就成了终生的遗憾。
〃我想留下陪他会儿,〃克劳德说。
〃真太感谢你了,〃我说。我便去树木背后,到那四辆自行车的藏处,见那两个copains早已像两只乌鸦一样在那儿站着了。
〃这一辆,还有这一辆,你们拿去,foutemoilecamp(给我滚)。〃我剥下了他们的臂章,塞进自己的口袋。
〃可我们打了呀。这就该得两辆。〃
〃给我滚,〃我说。〃听见没有?给我滚。〃
他们失望地走了。
从小餐馆里出来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问我要那辆新的自行车。
〃我的那辆今儿早上给他们抢走了。〃
〃好吧。拿去吧。〃
〃还有两辆怎么办?〃
〃快走吧,这会儿别到公路上来,大军随后就到。〃
〃可你们不就是大军吗。〃
〃不,〃我说。〃很遗憾,我们可并不是大军。〃
那孩子骑上了一点都没有损伤的自行车,踏到小餐馆里去了。我就顶着炎夏的天空,回到农家场院里,等我们的先头部队开来。我当时的心情真是坏得不能再坏了。不过更坏的心情其实还是会有的。真的,我敢肯定会有。
〃我们今儿晚上到不到城里去?〃雷德问我。
〃去呀。部队是从西边来的,这会儿也该把城拿下来了。你不听见声音吗?〃
〃当然听见。中午以后就听见了。这个城好吗?〃
〃等大军一到,我们联系上以后,顺着小餐馆前面的那条路一直往前走,你就可以看到了。〃我在地图上指给他看。“只要走上约莫一英里路就可以看到了。看见吗,一转过那个弯,地势就低下去了?〃
〃我们还打吗?〃
〃今儿不打了。〃
〃你还有衬衫吗?〃
〃比这一件还脏呢。〃
〃再脏也不会比这一件更脏了。你脱下来我去洗一洗。天这么热,要是到你该穿的时候还没干透,穿上去也没关系。你心里不痛快?〃
〃是啊。很不痛快。〃
〃克劳德怎么还不来?〃
〃他要陪着中了我枪的那个孩子,看他合眼。〃
〃是个孩子?〃
〃是啊。〃
〃唉,真要命,〃雷德说。
过了一会儿克劳德推着两辆vélos回来了。他把小伙子的feldbuch交给了我。
〃你的衬衫也脱下来交给我去洗洗干净吧,克劳德。我和奥尼的已经洗过了,这会儿都快干了。〃
〃多谢你了,雷德,〃克劳德说。〃酒还有剩吗?〃
〃我们又找到了几瓶,还有些香肠。〃
〃好极了,〃克劳德说。他心里也正郁郁不乐,排解不开呢。
〃等大军过来了以后,我们打算到城里去一次。从这儿过去,只要走一英里多一点的路就到了,〃雷德告诉他说。
〃我以前去过,〃克劳德说。〃这个城不赖。〃
〃我们今天不打了。〃
〃那明天再打。〃
〃可能明天就用不着打了。〃
〃可能。〃
〃打起点兴致来吧。〃
〃别胡说。我这不是挺高兴的吗。〃
〃那好,〃雷德说。〃这啤酒和这点香肠你拿着,我马上去洗衬衫。〃
〃多谢你了,〃克劳德说。我们把酒对半分着喝了,可是谁也喝不痛快。
蔡慧译
有人影的远景
——①《有人影的远景》是以西班牙内战为题材的一个短篇,写于1938年左右。1939年2月7日海明威致函出版社编辑马克斯韦尔·珀金斯建议编一个新的集子,提出的篇目中即包括本篇——原编者注——
那座公寓里情况奇怪极了。电梯自然已经停开。连电梯顺着上下的那根钢柱都已经弯了,那六层大理石楼梯也有好几级已经碎裂,上上下下只能小心踩着边上走,免得普通掉下去。有些通向房间的门其实背后早已空无所有,别看有的门外表似乎完好无损,你要是推开了门一步跨进去,很可能会一脚踩空:这座公寓曾经被几颗高爆炮弹直接击中,正面的四楼楼面连同底下三层都给炸掉了。但是顶上两层的正面倒有四个房间还是好好的,各层的后面一排房间也都还有自来水供应。我们都管这座公寓叫〃老宅子〃。
情况最吃紧的时候,前沿阵地就在这公寓的正下方,那大街环绕的小高地顶上靠边沿一带便是。战壕和淋坏晒烂的沙袋至今都还在原处。真近极了,站在这残破公寓的阳台上,抢一块碎砖瓦或灰泥片一扔就能扔到那儿。但是如今前线已从小高地的边沿推进到了河的对岸,那里有座山冈耸立在名为〃村舍〃的旧日皇家猎舍的背后,前线就在松树密布的山坡上。眼下战斗正在那一带进行,我们不但把〃老宅子〃当作了了望哨,还利用这个有利的地形来拍新闻片。
当时的处境是危险的,天又总是那么冷,肚子也总是吃不饱,不过我们却还常常开玩笑。
每次只要有炮弹击中房屋炸了开来,砖屑泥粉就会冲天而起,一会儿沉落下来,镜子面上就是厚厚的一层灰,好像新造房子窗上涂的白粉一样。在这座上楼都怕楼梯会塌下去的公寓里,有个房间内却有一面落地长镜居然没有震碎,我用指头在粉尘厚积的镜面上抠出了印刷体大写的〃约翰尼死期到〃字样,然后找了个由头打发摄影师约翰尼上那个房间里去。那时正是炮击的当口,他推门进去,一见迎面这鬼神的晓示,就脸色煞白,把魂都吓掉了,他满心气愤而又无可奈何,为此我们直要到好长久以后才重又言归于好。
第二天我们在旅馆门前往一辆汽车里装器材,我上了车,觉得怪冷的,就把旁边的窗玻璃摇起来。只见摇起来的窗玻璃上赫然几个印刷体的红色大字,想必是借了支唇膏当笔涂在那儿的:埃德小人。这辆带标语的汽车我们接连用了好几①天,那班西班牙人见了一定感到莫名片妙。他们一定只当这几个字是荷兰或者美国的什么革命组织的名称缩写或标语口号,以为那大概也是类似F。A。I。或C。N。T。②那样的组织呢——
①原文EDISALICE,内lice一字应该用单数louse,所以在后文中两人要为这个字争执起来,各不相让。
②F。A。I。是西班牙无政府主义联明盟,C.N.T.是(西班牙)全国劳工联合会——
后来有一天,驻在当地的那位英国大员却使我们把彼此间的一点疙瘩全忘了。这位大员有一顶德国式的大钢盔,他每次出行只要是往前线的那个方向去,就总要把这顶钢盔戴上。大伙儿对这种打扮谁也没有好感,总觉得既然钢盔不多,就应该留着给突击部队用。所以我们看见他头戴钢盔,心里马上就对这位大员起了反感。
我们是在一位美国女记者的住处碰上的,女记者那里有一只上好的电炉。大员见这个房间十分舒服,立刻就喜欢上了,给起名叫〃俱乐部〃。他提议大家各自把酒带来,说这里暖和,气氛也愉快,正好饮酒取乐。那美国女记者却是位工作极勤奋的,一直很注意不想让自己的住处给染上点〃俱乐部〃的色彩,尽管也许总是不太成功。所以当下听见自己的住处给这样明确地题了名、归了类,真不啻挨了一拳。
第二天我们正在〃老宅子〃里工作,拿条破席子当帘子一遮,煞费苦心地使摄影机镜头避开了下午强烈的阳光,没想到大员这时却由那位美国女记者陪着来了。他在〃俱乐部〃里听我们谈起过这么个所在,特意要跑来看看。当时我正拿了副双筒望远镜在破阳台一角的阴影里观察。那是一副小型的八倍蔡司镜,只要两手在上面一盖,就不会发生反光。这时进攻快要开始了,我们正等着飞机来轰炸,因为政府军当时缺乏重炮,只能由轰炸来代替进攻前必不可少的炮击。
我们的工作一向是躲在屋里做的,大家都像耗子一样不敢露出一点形迹,因为我们决不能给这座表面看似空无一人的楼房引来炮火,不然我们的工作就无法完成,今后也不可能再把这里当作观察站了。可是此刻那大员进得房来,就拉上一把空椅子,到这一无遮蔽的阳台正中一坐,钢盔、特大号双筒望远镜,凡此种种一应俱全。阳台长窗的一侧斜架着一台摄影机,像机关枪那样作了精心的伪装。我则隐蔽在另一侧的黑角落里,不叫山坡上的人看见,一直小心在意可千万不能闯进了阳光亮堂堂的开阔处。独有这大员却堂而皇之坐在向阳地的中央,头戴钢盔,俨然是一副全球总参谋长的架势,望远镜亮晃晃的,比得上一架日光反射信号起。
〃你瞧,〃我说。〃我们这儿得工作。你在那儿坐着,望远镜会发出反光,对面山上的人全看得见。〃
〃依我看在房子里是根本没有危险的,〃大员俨然以上司下顾的口吻,若无其事地说。
〃你要是打过野羊,〃我说,〃你就知道了:你老远看得见野羊,野羊也老远看得见你。你用望远镜不是可以清清楚楚看见对方的人吗?他们也有望远镜的。〃
〃依我看在房子里是根本没有危险的,〃大员却还是那句话。〃坦克都在哪儿啦?〃
〃在那儿,〃我说。“树底下。〃
两个摄影师气得直做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