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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雒阳赋-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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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庆俯身更下:“臣领命。”
  桃花所酿的酒一入口,刘庆心中,却似是琴弦乱拨,发出了令人难忍的音律。
  “春雨渐暖,桃色愈浓。雨沥香之名,当真风雅。当年的宋娘娘,也是个妙人。”刘肇眼神示意郑众,再为刘庆倒上一杯酒。
  酒杯里的清冷的酒水,映着刘庆同样清冷的眸。
  “春深雨落花不见,唯香未泯叶长青。这才是臣下母妃当年,赋名之意。”刘庆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猛地站起身来,“臣下府中还有琐事,就此……”
  “清河王殿下。”
  叮。
  刘肇不轻不重地放下银杯,继而转过头来正视着他的背影:“朕以为,旧事已过,执念过深便是业障。令殿下如此难以释怀的所失之物,已是永远无法寻回。执着于再也无法弥补的东西,只会自苦。”
  刘庆先是站定了半刻。尔后,竟是浅浅一笑。
  他半回过头:“于陛下而言,什么是最重要的。”
  刘肇沉默着,抿了一口酒。
  “在臣下问出刚刚那个问题时,陛下脑中所闪过的所有东西,全部都失去的话。”刘庆嘴角的笑意风淡云轻,“大概陛下便能明白,何谓业障,何谓自苦。”
  “臣下对陛下并未有过多遗憾。”刘庆笑意依旧清浅,“臣下只是想要,拿回本就是臣下的东西。陛下儿时待臣下的情分,臣下,也并非全然记不明白。”
  一杯温酒下喉咙,辛香,微苦,酒落了肚,才有些回甘。
  “朕待你好,不过是因为皇兄待朕好。”刘肇指腹摩挲着杯沿,“皇兄待朕好,不过是怕,被窦太后看穿皇兄胸膛内阴暗仇怨的心肠,而作戏罢了。何来什么情分。”
  刘庆的眸光渐渐变得诡谲。
  “陪朕喝一杯酒也不愿,皇兄早已不再将朕,看做亲兄弟了。”刘肇缓缓站起身来,“但是今日,朕偏还是想趁着着醉意,同皇兄说一说胡话。”
  摆了摆手,让郑众退到了七八丈开外。
  刘肇往前走了七八步。
  “这天下,肇儿是绝对不会交给庆皇兄的。”
  他口中的“庆皇兄”三字,倒是让刘庆有着一瞬的分神。十几年过去了,幼时不成体统奶声奶气的叫唤,却还恍如昨日。
  但这一句话里,半醺半醒,似笑非笑的语气,却哪有半分像彼时的他。
  “就如同朕之前的劝说,皇兄并未有半字听进耳去。皇兄这一身戾气过盛,如何坐得好这皇位。”刘肇笑意依旧温润如玉,“朕虽得先太后窦氏垂爱抚养,坐上了这位子,可日日夜夜都觉心口沉闷,思索着许许多多事。这思来想去,便是这样多年过去了。皇兄可知,朕在想什么?”
  刘庆未作答。
  “朕为何,朕欲何,朕之所欲,何以而得。”刘肇声音依旧轻缓,“便是这样三问。”
  “想了许多年,好似才想出些正经来。着实也算不得有悟性。”刘肇又往旁处走了两步,向着湖边,负手而立,“但我瞧着皇兄,却是什么也未想清楚。这头两问,便生生卡了皇兄这样多年。”
  “你这一副故作清高的模样,究竟想说什么?”刘庆眉头紧紧皱起。
  “皇兄如今所求,当真是皇兄真正所欲之物吗?”
  几步外亭子内的酒过热,溢出些许,浇在炭上滋滋作响。郑众却始终在远处弓着身低着头,未靠近分毫。
  “哼。”刘庆眉头紧锁。
  这一声嗤笑,便也算的上应答了。
  刘肇微微侧过脸,斜睨着刘庆:“那么朕问你,何谓权。”
  “下下者以为牟利脱贫,中下者以为功成名就,中上者以为独善其身。”凛冽的寒风,吹拂起刘肇鬓角的发丝,一如湖边的垂柳枯枝,他静默地乜了刘庆一眼,眼神莫名哀凉,“但所谓的独善其身,其实便也就自保二字,不愿失去,不愿伤害。这般心境日久渐深,想要避开所有失去,害怕受到半点伤害,那便成了作茧自缚。”
  “但这一切,却又都是权衍生出的心态。是手中的权令他们将得到拥有看做常态,才觉得失去是那般不可接受,将安稳的荣华想得理所应当,才生怕人夺了去。皇兄,你口口声声说原本便是你的,那亦不过是你的以为罢了。你勿要看作,那是老天的以为。”
  “这茧困顿你太久,但当局者迷。皇兄实在想不明白,朕也是没有其他法子。”那酒溢出得过多,将地下的炭火浇得愈加艳烈,刘肇不由得侧目。
  “但连这一点也想不通透,竟也能作茧自缚成这般——”
  刘肇缓缓抬眸,眼光如深潭一般幽暗。
  对上刘庆寒冷如铁的眼。
  “朕如何能将皇位,如何能生生交付到这样人手中。”
  蓦然吹来一阵刺骨的寒风,本平静无澜的湖面,刹那水纹顿起。
  …
  …
  雒阳城。
  日光明媚下,女孩一袭鹅黄色细麻外衣,内里淡青色锦缎,坐于木轮椅之上,身后的婢女推着她停在湖边。
  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身后婢女回头望去,竟见陛下一人踱着步子而来,一礼未行完便被手势打住。
  刘肇在一丈外止住脚步。
  金色的暖阳如同在她发上镀金,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无比耀眼而温暖。他如墨一般的眼,此时此刻,仿佛从无尽的漆黑深沉里透出了熹微的光芒。
  上元街中,她的笑如灯盏将黑暗划出一线亮光。雨巷烟雨,她将他紧紧拥住,告诉他,这一生,她都不会让他一人孑立。
  生来离母,在窦太后的把控下,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幼小的刘肇。母非母,兄非兄,一生在皇权的重压下负重前行,生死淡然,宠辱不惊。这样的山河万里,这样的马嘶刀鸣。这样的皇权争斗,这样的帝都雒阳。
  多少性命朝不保夕,多少荣耀分崩离析。
  是谁,跌跌撞撞,捧着一颗真心走到他面前。
  她微微侧头,余光已是看到了他。
  刘肇的眼眶微微发红。
  ——我与你相遇可能是偶然,但是,我会这样地喜欢你,绝不是偶然。我窦归荑第一眼就确定的事情,无论世事沧桑,不会有任何改变。
  刘肇走至她身侧,一膝半屈,与她平视:“可还有何处疼?”
  她终是默然。
  他起身,支会走了婢女,自行握上她木轮椅的后端,却才推动了寸许,她便两只手握住了木轮。
  刘肇一愣。
  “你杀了我吧。”她的声音,略沙哑,气力微弱。
  她头稍稍一偏头:“就像你一贯以来做的,我的叔父,姑母,甚至是,我的父亲。让我和他们,死在同一双手里。”
  “我知道你还有不忍。我亦知道,你大抵是觉得,欠我多了。”她放开了抓住木轮的手,手心里被勒出了些许擦痕,“放下你的慈悲心,一个君王,并不需要这种东西。”
  他走至她身前,抓着她的手,用自己内里柔软的衣袖,仔细轻柔地擦拭着她的手心。
  “你不杀我,只要我有机会,便会杀了你。”归荑面无表情,俯瞰着望着眼前低垂的容颜,“你也许是一个好君王,但你,再也不是我的表皇兄。”
  多少年前,女孩一夕得入雒阳。她以为她来到了这世间最好,最好的地方。
  上元时分,女孩相逢翩翩公子。她以为她遇见了这世间最好,最好的少年郎。
  她倾尽了她的一切。
  她付出了她的所有。
  君王,终究成了真正的君王。但女孩,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女孩。
  她曾忘得干净,还了自己一段清静的世俗。她生命中,最不可承受的一段记忆。足以毁掉她所有活下去的意义,足以耗尽她余生所有的希冀。
  “刘肇……”
  她终归,想起了这个人。
  “当初死的那个,为什么,不是你呢?”
  初春融雪的日光,带着深冬的寒意,刺进他的每一寸皮肤。
  生而为人,如何不有执念。他一眼看穿别人执念里的愚昧,却始终走不出,初相遇刹那的对视,女孩为他织就的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章。蜉蝣之羽

  寒乐坊。
  望着屋梁上停歇的燕雀,书娆激动得几乎泪落,吹笛之声几分异样,惊走了一片。她行至窗边,鸟雀扑腾着翅膀往空中飞去。
  回过头,她欢喜着说道:“我学会了……我学会了……朝凰曲,我终于……学会了!”
  手紧紧地握住了笛子,声音委屈得有些哽咽:“扶公子……我学会了。你是不是……可以来看看书娆了……”
  她忙地吩咐人去了邓府。
  喜极而泣,她拿着衣袖擦了擦泪,紧张地坐在了椅上,倒了杯水,却只沾了沾口,又放下。站起身看了看自己一身衣物,又跑去铜镜前仔细地打量了自己的妆面。
  片刻,便传来了敲门声。
  心下想竟是如此之快,小跑去开了门,却不想,一开门却是一个陌生的身影。
  对方端正地作揖:“方才的曲可是姑娘所吹?”见书娆愣愣地点了点头,便做了个谦让的姿势:“姑娘,这边请。”
  书娆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账房先生,公子不在,他便是拿主意的人。却见他并未阻挡,而是微微点头。书娆便跟了上去。
  走至最东边的清静厢房,却看到披着雪色长裘的男子的背影,青丝如瀑,甚是华贵的气度。
  屋内的熏香怡人,她细嗅着香气,想着对方也是风雅之人。他却并未回头,只是低声说道:“方才的曲,可是你吹?”
  “嗯。”书娆默默地点头。
  他缓缓侧过头来。
  望着书娆脸的时候,猛地,眼神蓦然一凝,竟是几分出神。
  他站了起来,走至她面前,一只手猛然抓住她的手腕往前一扭,书娆吃痛地轻呼。
  “你是谁?”他声音猛地压低了,似是在强忍着什么,“你……从哪里来?”
  书娆极力地挣扎着,挣扎不过正要挥手打人,却被身后的小厮猛地喝住:“书娆姑娘,此乃清河王殿下,休得僭越了礼数。”
  书娆猛地大惊。
  清河王……殿下?
  这便是……便是负了姐姐的那位,清河王殿下?便是他那蛇蝎心肠的妻子,将她的姐姐以及刚出生不久的侄儿,生生逼死?
  书娆瞪大了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人。
  刘庆眉头微微皱起,许久,缓缓地放开她的手,遣了人出去守在门边。走回窗边的位子上,半身倚靠着,一只手撑着脸一派慵懒,一只手招她上前:“你可知,你方才吹的什么。”
  “回……殿下,朝……朝凰曲。”
  刘庆的眼,一点点眯起。
  一缕发,从耳侧垂落到鼻翼,他此刻一身慵懒邪魅的模样,倒是让书娆几分害怕了起来。
  “你叫什么。”刘庆一挥袖,给身侧腾了个位置,“到本王这儿来。”
  “回殿下,奴家名唤书娆。”书娆犹豫了一下,缓缓地朝着清河王走去。
  刘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容颜。
  书娆的眼眸,如同琉璃玉一般。她细细地打量着清河王此时此刻,竟是哀凉的眼眸。莫不是……这位清河王殿下,对姐姐留有旧情。
  对,公子同她说过。清河王殿下对姐姐是有着愧疚之情的,也许,比愧疚之情,还要更多。
  书娆走到他身边,缓缓坐下。
  “不过那是奴家在这寒乐坊中挂牌之名。在入寒乐坊之前,民女旧姓左。”书娆低着头,几分试探,清河王原本微眯的眼蓦然睁大,锐利地往她脸上扫过。
  “名小婳。”
  左小婳。
  猛然一个翻身,清河王将她押在塌上,眼神变得如狼一般危险。他紧紧按住她的手腕,几乎要将之扭断。
  “你是谁的人。”刘庆眼眯起,头低下,靠近她,“谁,要你来接近本王。”
  书娆心下一慌,面色却努力地端着,但是眼底不由自主的不安,还是出卖了她的惊惧。
  “殿下可还记得一个人。”书娆被扣住的两只手,紧握成拳,“殿下可还记得,左小娥这个名字。”
  扣住她的手,略一颤抖。
  刘庆的脸登时,如死灰一般地青白。
  多久以前呢。他的记忆,几乎都快要模糊。
  桃花树下,女孩缓缓地摊开了手心:“太子殿下,可知此为何物?”
  年幼的太子望着她手中的东西,猛地用力一巴掌拍上去,她来不及避开,眼睁睁看着手心里的那只小虫被碾死。他煞有介事地说道:“这是虫蚁,这样大一只,仔细叮人!”
  女孩却撅起了嘴,莫不哀伤地望着手心的虫:“这个,叫蜉蝣。”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女孩抬起头,望着快要开败的桃花,缓缓地收拢了掌心。
  太子殿下见她忧伤的眸,觉得自己仿佛做错了什么事,忙地说道:“你喜欢这虫子吗……我,不是故意的……”
  她侧过头来望着他,静静地一笑:“即便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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