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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雒阳赋-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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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中一位郎中,几根银针扎在脖处,手臂上。再揭开她胸口处的衣襟,盖上薄布,欲从中府处落针。
  “慢着。”略年长的以为郎中上前,又从针布里抽出三根中等粗细的针,于鼻下半寸人中,手上内关,中指尖中冲三穴刺入,这才对着施针人略略点头。
  施针人脸色也是略一沉重。
  此人血脉里些许的蛇毒本对于普通人来说并不致命,但那蛇毒却是烈阳之性,此人身体极为阴虚,这下可就犯了大忌了。此时她肺部积了些毒血,本是要咳吐出来较好。可又怕虚弱之下,一下给厥过去,一口气提不上来,这才扎了这续命的几个穴道。
  略叹一口气,隔着薄布,一针缓缓旋下中府穴。
  落针后不足片刻,她便有了反应。起先是几不可闻的小咳,尔后,猛地挣扎,混沌中侧过身来,一口暗血吐在床侧。
  吐了这口血后,她竟似稍稍清醒了些。
  微微睁着眼,看着上头,双眼无神,琉璃一般的眼珠纹丝不转。
  宋箫走近来,看着几位郎中的神色:“如何?”
  几位都摇摇头,方才施针的那位郎中上前一步,说:“肺中毒血清了,一日之内当是无虞罢。”
  宋箫神色略松,看向床榻上的她。之间她此时嘴边的血色骇人,神气颓靡,凌乱的发披散着。
  只要在她死前,把她交代给了邓府,那情况兴许也不会那样糟。
  一天的时间,应当是够了的。
  他原以为,她只是略睁着眼,但神智是完全恍惚的。
  却不想,待到郎中都散开到内室之外后,她稍稍侧过头来,微颤着艰难地抬起手,触摸到了唇角的血色,举起来,看着指尖的殷红。
  她张口,却不知说了什么。
  宋箫凑近,才听到她说:“寒乐……坊……你,找的人……”
  一瞬间他便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告诉……窦瑰,窦安然……在……邓府……”
  宋箫微微蹙眉。
  夜里,他刚刚命人将她从清河王府提审出来,却不想,她来廷尉府后听说了窦瑰被提审之事之后,整个人便如同疯了一般。
  她竟然还知道,窦安然的下落。
  邓家,什么时候和窦家挂上了这样深的关系。
  还有这邓骘,何时娶的妻。这位将军夫人的身份也是完全密不透风。
  宋箫点点头,说道:“我会转告窦侯爷。”
  “若是……届时,窦瑰……改口翻供……还望,廷尉大人……一定要……”
  她咳嗽了两句。
  宋箫略思索了一下。
  “你要救窦瑰的理由是什么?”宋箫取下了头顶的官帽,坐在了一侧的靠椅之上,理了理衣襟,“窦瑰和窦南筝只能活一个的话,以本官的私心,是想要窦南筝活着的。”
  在扶桑的心中,此刻,窦南筝还在邓骘的手上。自然是更为害怕,这个窦瑰真的坐实了这个罪名。
  “宋大人……可曾……真心爱过乐姬西绒?”她轻咳了两声,“因为爱她……所以,才恨夺走了她身心的,咳……清河王,靠着,这份恨依旧好好……地活着……不是吗……”
  她眼珠一点点侧移。
  “一个……怀着遗憾之心也能好好活着的人……却来问我,可以带着希望活下去的人,为什么不能死吗……”
  宋箫猛然间被旧事触动。
  然而,他很清楚。
  清河王并没有夺走她的心。
  西绒,从始至终,都只爱他宋箫一人。
  “拜托你……他不可以死……”她的声音,缓缓地微弱下去,“我不想要……再失去……任何人了……”
  眼中,即将沉入一片深深的暗色。
  然而,耳边却起了嘈杂之声。
  恍若是很吵,很吵。
  她的眼并未完全闭上,却好似已然看不清什么。
  但她听到有人叫她,但她很累,只想睡去。
  那般轻柔的声音,却带着颤抖,怕吵醒她,却又怕她睡去。
  “归荑……”
  那唯一入耳的一声轻唤,犹如在她已经麻木的心头,扎上了一根针,
  仿佛有带着血气的风迎面吹来,她登然发觉自己站在山腰,眼前直愣愣地盯着那染血的军旗。
  还有军旗下三颗鲜血淋漓的头颅。
  一个激灵,她猛地瞪大眼来,伏在那人怀中,僵直着身子,生生又吐出一口血,将墨兰色的衣角染成骇人的深黑。
  

  ☆、第一百一十八章。年少初心

  六年半前。
  大雪纷扬而下。他亲手撑着青墨伞,伞上的白梅点缀,竟是和落在上头的雪花融为一色,难分彼此。
  他蹲下,收起了伞。
  一片雪花落在她冰冷的脸颊上。他伸出手,整个温暖的手心覆盖上她的右脸颊。
  那时的她,还在重伤中未醒。
  良久,起身。弯腰将笛轻轻放在她身侧。
  “待到她醒后,将她,秘密送至窦宪封地。窦宪原先的副将在那,他会好生照料。如此一来,太后娘娘,必然不会再寻到她。”因为她怎么也想不到,她苦寻的亲侄女会在已死的窦宪封地中活着。
  那时候,行夜跪在他身侧:“可是……陛下,倘若她一定要……”
  “边境入关,都已经安插打点妥当。到那之后,轻易她是出不了封地的。”他语气静默得过分。
  她是个固执的孩子。但她想要的,岂是难如登天二字可言喻。她想要窦家浊流翻滚后全身而退,可,但凡窦家有这个能力退,便也不会选择退,因为他们什么也信不得,包扩他。
  雒阳城……他,看了整整十五年都没能看明白,她又如何能看懂……她看不懂雒阳城,却无惧无怕,对很多事情过分执着,甚至看重胜于自己的性命……这许久,他也终归明白过来,不甘心放掉她,却也没有办法这样留住她。
  刘肇望着她重挫的双足,又看着她毫无血气的脸色。
  一次比一次,付出的代价更大。
  这个孩子,绝不能再卷入雒阳城中。
  “归荑。你可听见?”刘肇隔着半米的距离,看着被一层又一层貂裘重重裹住的她,声音温柔如水,“朕说过,给朕十年。”
  再复杂的朝局,也总能理出头绪,再诡谲的阴谋,也总可看出破绽。所欲所求,朕一定倾力为你达成。
  惟愿你,依然活在这世上。
  “如果一定要恨点什么,那么就恨朕吧。”他的嘴角,甚至还扬着若有若无的弧度,但是那一份笑意淡泊下深埋的寂然与苍凉,终归是要被这场无休止的雪掩藏,“记清楚了,所有的一切,你没有半分错。”
  “你一直,都是对的。所有的结果,不须你半分偿还。”
  凄寒的风,灌进衣领里,墨狐裘被风吹得鼓起。
  恨。
  他的手缓缓攥起。
  他犹然记得,那个时候,枯树下她的眼神。
  转过身去,他走了几步。摆摆手,说道:“安置好,择一晴日……便出发吧。”
  她离开前,他不会再来看她。这一回首,便是要漫漫十年。
  “陛……陛下!”
  他脚步停顿。
  行夜的声音也禁不住高扬几分:“郡主的左手!刚刚……动了一下……”
  他猛地抬眸,只僵了一瞬,霍然转身,两步跨到她面前,双手撑着那斜椅两侧的扶手,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脸,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却没能感觉到她分毫的反应。
  她依旧沉沉昏厥,闭着眼。
  近一月来,她从未醒过一次。
  他心里难以抑制的狂喜,一点点漫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到窒息。
  “听到了对不对?你听到了……对不对?!”刘肇声音里多了几分颤动,眼眶倏然红了,满是眷恋地握着她的手,“归荑,你记住……你说过的,无论如何,都会原谅朕。记住了,你……记住了!”
  十年,这斑驳陆离的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愿汝如初见,犹愿白首言。
  他是雒阳城中的君主,是泱泱大汉的帝王。他在一场权谋中出生,是注定要登上龙座的孩子。
  无论他的父皇匆匆薨逝,留给幼小的他,一片怎样乱象污浊的朝堂。
  无论他的周围,多少被权欲争夺迷眼的人都选择剜去良心,寒刃冷箭来去霍然。
  无论,他要在一生里不知疲倦地衡量多少利弊,猜度几度人心。
  他想,他都有足够的心志,去承担一个君王应当承担的,为天下人的福祉除积弊而明庙堂,正朝纲而驱党私;举贤以立天下,扞疆以守祥安。
  只要——
  给他一样。
  蒙一心不离,他便从此甘心,守天下人不弃。
  刘肇颤抖着,眼神温柔而坚定:“无论如何,朕都感激上苍,予此一场相遇。”
  他相信,他和她,是只要相遇了,就绝不会将对方错过的。
  朕也信你,归荑。
  这世上,有那么多事情——
  一眼即定。
  所以。
  无论世事变迁,最终,她还是会回到朕身边。
  然而,此后她的病情却终究反复,挪动不得,这一拖,便是从头年的冬深,拖到了第二年的初夏。
  他守诺,一次也未曾看过她。
  甚至不敢,安插过多眼线在她身边。
  如今的窦归荑,是太后娘娘手中最后的刀柄,自然是半分不肯松。只要找回那个孩子,窦家,就还有最后的希望。
  窦太后将立后的诏书紧紧攥着:“阿甯,若你在天有灵,便给哀家留下一个她罢。”
  一侧的窦南筝,却只是在心中叹息。
  如今的窦家,真的可以凭借一纸诏书保住一个皇后之位么。太后不是不清楚,窦归荑即便是找回来了,并不见得可以在众矢之的下坐稳那个位置。
  只是因为这是必败之地下,唯一的选择。
  所以,为了窦家,即便是赌上那个孩子的性命,也得搏这一搏。
  不过,若是她的亲生父亲真的在天有灵。只怕是还宁愿她死了的,也少受这几年亦或几十年的挣扎之苦。
  每每思虑至此,窦南筝总是不由得深想几分。倘若当年的自己并未执意嫁给耿峣,而是如愿在窦家依旧盛势之景下,成为皇后。
  所有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到今天这般境地。
  但终归,只是化作一抹苦涩的笑意。
  春去夏至。
  一切就这般默默然僵持着,仿佛再没有什么能打破这种沉闷地寂静。
  然而让刘肇想不到的,却是在某一天的黄昏。
  夕阳西下,余晖微暖。
  行夜匆匆然赶到,递过一简细细的竹片。同时告诉他,藏窦归荑的那一家医户整个都踪迹难寻,郡主也一夜之间失了讯息。
  抬目无措,竟只是觉得那残阳如血,那般刺眼。
  从此往后,他便再没了她半分音讯。
  …
  曾在七年前,青凌峰底湍流下游,历经两天三夜不眠不休,挽救回窦归荑性命的谢老御医,早在五年前便在雒阳城里立了别院,颐养天年。
  却不知为何,看到行夜的时候,谢老便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他礼都还未行毕,便被行夜扣住,往屋外拽去:“谢老先生,得罪了。”没拽几步,直接寻着个略舒坦的姿势,将谢老先生抗在肩上,便是往房梁上窜。
  “哎哟……这这这……这成何体统……去哪啊,这是……到底是去哪?!”
  “廷尉府。”
  “哎呦,老夫的腰……哎哟哟别跳……哎哟……”
  却不想,几番倒腾,直接便落在了廷尉府一厢的房顶,再纵身一跃,脚终于可以落在实地上,却不跌地软着踉跄了两步。
  人至七十古来稀,这七十了还被人扛着房梁上纵横跃去,那更是稀中之稀。
  谢老御医简直是半口气都没喘上,便被行夜恭敬地行了一个请入的礼态。
  他顺着走上两步阶梯,推开门来,却感觉到了屋内异样的气氛。
  床榻边上,一稀墨兰衣襟,身形颀长的年轻男子,一只手越过女子的肩膀,坚实稳重地搂着令其倚坐,却又不敢过分用力。
  谢老御医细细地端详了男子的容貌。
  霍然跪拜行礼,时隔五年,再次面见陛下,却不想,陛下也和五年前大有不同,几乎完全褪去少年青涩模样,眉目棱角,俨然已经是如当年先帝一般巍峨了。
  然而,他的脸色却异常苍白着。
  谢老御医再看向了他怀中的女子,却只见着她青丝散漫,遮了半边脸,并看不出什么。然而那脸色已见青白,实在不妙。
  他刚想继续将礼行完,却听到眼前这位年轻的陛下,垂着脸,脸颊贴着女子的头发,缓缓闭上眼,声音如同困兽将殁一般,喑哑而仓皇:“拜请先生,再救她一命。”
  谢老先生上前,看着她身上扎着的几处针,又替她把了下脉象,几乎一瞬间,他胡须颤动了两下:“是她?”
  陛下沉默不语,只是望着他,那眼里好似也并没有什么生气,只是如同轻喃一般道:“您可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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