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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朱自清散文全编-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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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只愿意人家听自己的谈话。一个声望高,知识广,听闻多,记性强的人,往往能够独占一个场面,滔滔不绝的谈下去。他谈的也许是若干牵搭着的题目,也许只是一个题目。若是座中只三五个人,这也可以是一个愉快的场面,虽然不免有人抱向隅之感。若是人多了,也许就有另行找伴儿搭话的,那就有些杀风景了。这个独占场面的人若是声望不够高,知识和经验不够广,听话的可窘了。人多还可以找伴儿搭话,人少就只好干耗着,一面想别的。在这种聚会里,主人若是尽可能预先将座位安排成可分可合的局势,也许方便些。平常的闲谈可总是引申别人一点儿,自己也说一点儿,想着是别人乐意听听的;别人若乐意听下去,就多说点儿。还得让那默默无言的和冷冷儿的收起那长面孔,也高兴的听着①。这才有意思。闲谈不一定增进人们的知识,可是对人对事得有广泛的知识,才可以有谈的;有些人还得常常读些书报,才不至于谈的老是那几套儿。并且得有好性儿,要不然,净闹别扭,真成了〃话不投机半句多〃了。记性和机智不用说也是少不得的。记性坏,往往谈得忽断忽连的,教人始而闷气,继而着急。机智差,往往赶不上点儿,对不上茬儿。闲谈总是断片的多,大段的需要长时间,维持场面不易。又总是报告的描写的多,议论少。议论不能太认真,太认真就不是闲谈;可也不能太不认真,太不认真就不成其为议论;得斟酌乎两者之间,所以难。议论自然可以批评人,但是得泛泛儿的,远远儿的;也未尝不可骂人,但是得用同情口吻。你说这是戏!人生原是戏。戏也是有道理的,并不一定是假的。闲谈要有意思;所谓〃语言无味〃,就是没有意思。不错,闲谈多半是费话,可是有意思的费话和没有意思的还是不一样。〃又臭又长〃,没有意思;重复,矛盾,老套儿,也没有意思。〃又臭又长〃也是机智差,重复和矛盾是记性坏,老套儿是知识或见闻太可怜见的。所以除非精力过人,谈话不可太多,时间不可太久,免得露了马脚。古语道,〃言多必失〃,这儿也用得着。

  ①TheWorld,1754,No,94,导言,P.6。

  还有些人只愿意自己听人家的谈话。这些人大概是些不大能,或不?者有〃一锥子也扎不出一句话〃的,可是少。那不是笨货就是怪人,可以存而不论。平常所谓不能谈话的,也许是知识或见闻不够用,也许是见的世面少。这种人在家里,在亲密的朋友里,也能有说有笑的,一到了排场些的聚会,就哑了。但是这种人历练历练,能以成。也许是懒。这种人记性大概不好;懒得谈,其实也没谈的。还有,是矜持。这种人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他们在等着一句聪明的话,可是老等不着。——等得着的是〃谈言微中〃的真聪明人;这种人不能说是不能谈话,只能说是不爱谈话。不爱谈话的却还有深心的人;他们生怕露了什么口风,落了什么把柄似的,老等着人家开口。也还有谨慎的人,他们只是小心,不是深心;只是自己不谈或少谈,并不等着人家。这是明哲保身的人。向来所赞美的〃寡言〃,其实就是这样的人。但是〃寡言〃原来似乎是针对着战国时代〃好辩〃说的。后世有些高雅的人,觉得话多了就免不了说到俗事上去,爱谈话就免不了俗气,这和〃寡言〃的本义倒还近些。这些爱〃寡言〃的人也有他们的道理,谢安和刘义庆的赞美都是值得的。不过不能谈话不爱谈话的人,却往往更愿意听人家的谈话,人情究竟是不甘静默的。——就算谈话免不了俗气,但俗的是别人,自己只听听,也乐得的。一位英国的无名作家说过:〃良心好,不愧于神和人,是第一件乐事,第二件乐事就是谈话。〃①就一般人看,闲谈这一件乐事其实是不可少的。

  (原载1941年1月20日《中学生战时半月刊》第38期)

  ①TheWorld,1754,No,94,据WilliamMathews书引。
 

 

 
 
 
  

如面谈 
 

  朋友送来一匣信笺,笺上刻着两位古装的人,相对拱揖,一旁题了〃如面谈〃三个大字。是明代钟惺的尺牍选第一次题这三个字,这三个字恰说出了写信的用处。信原是写给〃你〃或〃 你们几个人〃看的;原是〃我〃对〃你〃或〃你们几个人〃的私人谈话,不过是笔谈罢了。对谈的人虽然亲疏不等,可是谈话总不能像是演说的样子,教听话的受不了。写信也不能像作论的样子,教看信的受不了,总得让看信的觉着信里的话是给自己说的才成。这在乎各等各样的口气。口气合式,才能够〃如面谈〃。但是写信究竟不是〃面谈〃;不但不像〃面谈〃时可以运用声调表情姿态等等,并且老是自己的独白,没有穿插和掩映的方便,也比〃面谈〃难。写信要〃如面谈〃,比〃面谈〃需要更多的心思和技巧,并不是一下笔就能做到的。

  可是在一种语言里,这种心思和技巧,经过多少代多少人的运用,渐渐的程式化。只要熟习了那些个程式,应用起来,〃如面谈〃倒也不见得怎样难。我们的文言信,就是久经程式化了的,写信的人利用那些程式,可以很省力的写成合式的,多多少少〃如面谈〃的信。若教他们写白话,倒不容易写成这样像信的信。《两般秋雨随笔》记着一个人给一个妇人写家信,那妇人要照她说的写,那人周章了半天,终归搁笔。他没法将她说的那些话写成一封像信的信。文言信是有样子的,白话信压根儿没有样子;那人也许觉得白话压根儿就不能用来写信。同样心理,测字先生代那些不识字的写信,也并不用白话;他们宁可用那些不通的文言,如〃来信无别〃之类。我们现在自然相信白话可以用来写信,而且有时也实行写白话信。但是常写白话文的人,似乎除了胡适之先生外,写给朋友的信,还是用文言的时候多,这只要翻翻现代书简一类书就会相信的。原因只是一个〃懒〃字。文言信有现成的程式,白话信得句句斟酌,好像作文一般,太费劲,谁老有那么大工夫?文言至今还能苟偷懒,慢慢找出些白话应用文的程式,文言就真〃死〃了。

  林语堂先生在《论语录体之用》(《论语》二十六期)里说过:

  一人修书,不曰〃示悉〃,而曰〃你的芳函接到了〃,不曰〃至感〃〃歉甚〃,而曰〃很感谢你〃〃非常惭愧〃,便是噜哩噜苏,文章不经济。

  〃示悉〃,〃至感〃,〃歉甚〃,都是文言信的程式,用来确是很经济,很省力的。但是林先生所举的三句〃噜哩噜苏〃的白话,恐怕只是那三句文言的直译,未必是实在的例子。我们可以说〃来信收到了〃,〃感谢〃,〃对不起〃,〃对不起得很〃,用不着绕弯儿从文言直译。——若真有这样绕弯儿的,那一定是新式的测字先生!这几句白话似乎也是很现成,很经济的。字数比那几句相当的文言多些,但是一种文体有一种经济的标准,白话的字句组织与文言不同,它们其实是两种语言,繁简当以各自的组织为依据,不当相提并论。白话文固然不必全合乎口语,白话信却总该是越能合乎口语,才越能〃如面谈〃。这几个句子正是我们口头常用的,至少是可以上口的,用来写白话信,我想是合式的。

  麻烦点儿的是〃敬启者〃,〃专此〃,〃敬请大安〃,这一套头尾。这是一封信的架子;有了它才像一封信,没有它就不像一封信。〃敬启者〃如同我们向一个人谈话,开口时用的〃我对你说〃那句子,〃专此〃〃敬请大安〃相当于谈话结束时用的〃没有什么啦,再见〃那句子。但是〃面谈〃不一定用这一套儿,往往只要一转脸向着那人,就代替了那第一句话,一点头就代替了那第二句话。这是写信究竟不〃如面谈〃的地方。现在写白话信,常是开门见山,没有相当于〃敬启者〃的套头。但是结尾却还是装上的多,可也只用〃此祝健康!〃〃祝你进步!〃〃祝好!〃一类,像〃专此〃〃敬请大安〃那样分截的形式是不见了。〃敬启者〃的渊源是很悠久的,司马迁《报任少卿书》开头一句是〃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少卿足下〃,〃再拜言〃就是后世的〃敬启者〃。〃少卿足下〃在〃再拜言〃之下,和现行的格式将称呼在〃敬启者〃前面不一样。既用称呼开头,〃敬启者〃原不妨省去;现在还因循的写着,只是遗形物罢了。写白话信的人不理会这个,也是自然而然的。〃专此〃〃敬请大安〃下面还有称呼作全信的真结尾,也可算是遗形物,也不妨省去。但那〃套头〃差不多全剩了形式,这〃套尾〃多少还有一些意义,白话信里保存着它,不是没有理由的。

  在文言信里,这一套儿有许多变化,表示写信人和受信人的身份。如给父母去信,就须用〃敬禀者〃,〃谨此〃,〃敬请福安〃,给前辈去信,就须用〃敬肃者〃,〃敬请道安〃,给后辈去信,就须用〃启者〃,〃专泐〃,〃顺问近佳〃之类,用错了是会让人耻笑的——尊长甚至于还会生气。白话信的结尾,虽然还没讲究到这些,但也有许多变化;那些变化却只是修辞的变化,并不表明身份。因为是修辞的变化,所以不妨掉掉笔头,来点新鲜花样,引起看信人的趣味,不过总也得和看信人自身有些关切才成。如〃敬祝抗战胜利〃,虽然人同此心,但是〃如面谈〃的私人的信里,究竟嫌肤廓些。又如〃谨致民族解放的敬礼〃,除非写信人和受信人的双方或一方是革命同志,就不免不亲切的毛病。这都有些像演说或作论的调子。修辞的变化,文言的结尾里也有。如〃此颂文祺〃,〃敬请春安〃,〃敬颂日祉〃,〃恭请痊安〃,等等,一时数不尽,这里所举的除〃此颂文祺〃是通用的简式外,别的都是应时应景的式子,不能乱用。写白话信的人既然不愿扔掉结尾,似乎就该试试多造些表示身份以及应时应景的式子。只要下笔时略略用些心,这是并不难的。

  最麻烦的要数称呼了。称呼对于口气的关系最是直截的,一下笔就见出,拐不了弯儿。谈话时用称呼的时候少些,闹了错儿,还可以马虎一些。写信不能像谈话那样面对面的,用称呼就得多些;闹了错儿,白纸上见黑字,简直没个躲闪的地方。文言信里称呼的等级很繁多,再加上称呼底下带着的敬语,真是数不尽。开头的称呼,就是受信人的称呼,有时还需要重叠,如〃父母亲大人〃,〃仁兄大人〃,〃先生大人〃等。现在〃仁兄大人〃等是少用了,却换了〃学长我兄〃之类;至于〃父母亲〃加上〃大人〃,依然是很普遍的。开头的称呼底下带着的敬语,有的似乎原是些位置词,如〃膝下〃,〃足下〃;这表示自己的信不敢直率的就递给受信人,只放在他或他们的〃膝下〃,〃足下〃,让他或他们得闲再看。有的原指伺候的人,如〃阁下〃,〃执事〃;这表示只敢将信递给〃阁下〃的公差,或〃执事〃的人,让他们觑空儿转呈受信人看。可是用久了,用熟了,谁也不去注意那些意义,只当作敬语用罢了。但是这些敬语表示不同的身份,用的人是明白的。这些敬语还有一个紧要的用处。在信文里称呼受信人有时只用〃足下〃,〃阁下〃,〃执事〃就成;这些缩短了,替代了开头的那些繁琐的词儿。——信文里并有专用的简短的称呼,像〃台端〃便是的。另有些敬语,却真的只是敬语,如〃大鉴〃,〃台鉴〃,〃钧鉴〃,〃勋鉴〃,〃道鉴〃等,〃有道〃也是的。还有些只算附加语,不能算敬语,像〃如面〃,〃如晤〃,〃如握〃,以及〃览〃,〃阅〃,〃见字〃,〃知悉〃等,大概用于亲近的人或晚辈。

  结尾的称呼,就是写信人的自称,跟带着的敬语,现在还通用的,却没有这样繁杂。〃弟〃用得最多,〃小弟〃,〃愚弟〃只偶然看见。光头的名字,用的也最多,〃晚〃,〃后学〃,〃职〃也只偶然看见。其余还有〃儿〃,〃侄〃等:〃世侄〃也用得着,〃愚侄〃却少——这年头自称〃愚〃的究竟少了。敬语是旧的〃顿首〃和新的〃鞠躬〃最常见;〃谨启〃太质朴,〃再拜〃太古老,〃免冠〃虽然新,却又不今不古的,这些都少用。对尊长通用〃谨上〃,〃谨肃〃,〃谨禀〃——〃叩禀〃,〃跪禀〃有些稀罕了似的;对晚辈通用〃泐〃,〃字〃等,或光用名字。

  白话里用主词句子多些,用来写信,需要称呼的地方自然也多些。但是白话信的称呼似乎最难。文言信用的那些,大部分已经成了遗形物,用起来即使不至于觉得封建气,即使不至于觉得满是虚情假意,但是不亲切是真的。要亲切,自然得向〃面谈〃里去找。可是我们口头上的称呼,还在演变之中,凝成定型的绝无仅有,难的便是这个。我们现在口头上通用于一般人的称呼,似乎只有〃先生〃。而这个〃先生〃又不像〃密斯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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