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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琼瑶文集-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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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不要谈信赖与不信赖的问题,这个问题离我们太遥远了!坦白说,我今天再跟你见这一面。是要来跟你做个了断的!”

    “什么?了断?”他大吃一惊。

    “是啊!这真的是最后一次见你了!我要告诉你,并不是我恨你,我现在已经不恨了!我只是无可奈何!在你这种身份之下,我没有办法跟你谈未来,只能跟你分手……”

    “不不!这是不对的!”他急切的打断了她:“人生的道路,不能说走不通就停止不走了!我和你之间,没有“了断”这两个字,已经相遇,又相爱到这个地步,如何“了”?如何“断”?我不跟你了断,我要跟你继续走下去!”

    她着急,眼中充泪了:

    “那有路可走?在你受伤这段日子里,我也想过几千几万遍了!只要你是展家人,我们就注定无缘了!”她凝视着他,眼神里是万缕柔情千种恨,声音里是字字血泪,句句心酸:“不要再来找我了,放掉我吧!你一次一次来找我,我就没有办法坚强!你让我好痛苦,你知道吗?真的真的好痛苦……真的真的……我不能吃,不能睡,白天还要做家事,晚上还要强颜欢笑去唱歌……”

    云飞好心痛,紧紧的把她一抱。

    “我不好,让你这么痛苦,是我不好!可是,请你不要轻易的说分手!”

    她挣开了他,跑开去,眼泪落下:

    “分手!是唯一的一条路!”

    他追过去,急促的说:

    “不是唯一的!我还有第三个提议,我说出来,你不要再跟我说“不”!”

    她看着他。

    “我们到南方去!在我认识你之前,我已经在南方住了四年,我们办杂志、写文章,过得优游自在。我们去那儿,把桐城所有的是是非非,全体忘掉!虽然生活会苦一点,但是,就没有这些让人烦恼的牵牵绊绊了!好不好?”

    雨凤眼中闪过一线希望的光。想一想,光芒又隐去了。

    “把小三、小四、小五都带去吗?”

    “可以,大家过得艰苦一点而已。”

    “那……雨鹃呢?”

    “只要她愿意,我们带她一起走!”

    雨凤激动起来,叫:

    “你还不明白吗?雨鹃怎么会跟我们两个一起走呢?她恨都恨死我,气都气死我,我这么不争气,会爱上一个展家的人!现在,还要她放弃这个我们生长的地方,我们爹娘所在的地方,跟你去流浪……这怎么可能呢?如果我跟她开口,她会气死的!”

    “你离不开雨鹃吗?”他问。

    雨凤震惊的,愤怒的一抬头,喊着:

    “我离不开雨鹃!我当然离不开雨鹃!我们五个,就像一只手掌上的五个手指头!你说,手指头那个离得开那一个?你以为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像你家一样,会彼此仇恨,勾心斗角,恨不得杀掉对方吗?”

    “你不要生气嘛!”

    “你这么不了解我,我怎能不生气?”

    “那……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我急都快被你急死了,所有的智慧都快用完了!”

    她低下头去,柔肠寸断了:

    “所以,我说,只有一条路。”

    ※※※

    “你在乎我的身份更胜于我这个人吗?”

    “是。”

    “你要逼我和展家脱离关系?”

    “我不敢。我没有逼你做什么,我只求你放掉我!”

    “我爹说过一句话,无论我怎样逃避,我身体里仍然流着展家的血液!”

    “你爹说得很对,所以,我们只能到此为止了!”

    “不可能到此为止的!你虽然嘴里这样说,你的心在说相反的话,你不会要跟我“了断”的!你和我一样清楚,我们已经再也分不开了!”

    “只要你不来找我……”

    “不来找你?你乾脆再给我一刀算了!”

    雨凤跺脚,泪珠滚落:

    “你欺负我!”

    “我怎么欺负你?”

    “你这样一下子是苏慕白,一下子是展云飞,弄得我精神分裂,弄得雨鹃也不谅解我,弄得我的生活乱七八糟,弄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你还要一句一句的逼我……你要我怎样?你不知道我实在走投无路了吗?”

    云飞紧紧的抱住她,把她的头紧压在自己肩上,在她耳畔,低低的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么“爱你”,真是对不起!我这么“在乎你”,真是对不起!我这么“离不开你”,真是对不起!我这么“重视你”,真是对不起……最大最大的对不起,是我爹娘不该生我,那么,你就可以只有恨,没有爱了!”

    雨凤倒在他肩上,听到这样的话,她心志动摇,神魂俱碎,简直不知身之所在了。

    雨凤弄得颠三倒四,欲断不断。雨鹃也不见得好到那里去。

    这天下午,云翔准时来赴雨鹃的约会。

    庙前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云翔骑了一匹马,踢踢踏踏而来。他翻身下马,把马拴在树上。大步走到庙前,四面张望,不见雨鹃的人影。他走进庙里,上香的人潮汹涌,也没看到雨鹃。

    “原来跟我开玩笑,让我扑一个空!我就说,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约我单独会面?”

    云翔正预备放弃,忽然有个人影从树影中窜出来,往他面前一站。

    云翔定睛一看,雨鹃穿着一身的红,红衫红裤黑靴子,头上戴了一顶红帽子,精光四射,帅气十足,令人眼睛一亮。

    雨鹃灿烂的笑着:

    “不简单!展二少爷,你居然敢一个人过来!不怕我有伏兵把你给宰了?看样子,这展夜枭的外号,不是轻易得来的!”

    ※※※

    云翔忍不住笑了:

    “哈!说得太狂了吧?好像你是一个什么三头六臂的妖怪一样,我会见了你就吓得屁滚尿流吗?你敢约我,我当然会来!”

    “好极了!你骑了马来,更妙了!这儿人太多,我们去人少一点的地方,好不好?”

    “你敢和我同骑一匹马吗?”

    “求之不得!是我的荣幸!”雨鹃一脸的笑。

    “嘴巴太甜了,我闻到一股“口蜜腹剑”的味道!”云翔也笑。

    “怕了吗?”雨鹃挑眉。

    “怕,怕,怕!怕得不得了!”云翔忍俊不禁。

    两人走到系马处,云翔解下马来,跳上马背,再把雨鹃捞上来,拥着她,他们就向郊外疾驰而去。

    到了玉带溪畔,四顾无人,荒野寂寂。云翔勒住马,在雨鹃耳边吹气,问:

    “这算不算是“荒郊野外”了?”

    “应该算吧!我们下来走走!”

    两人下马,走到水边的草地上。

    雨鹃坐下,用手抱着膝,凝视着远方。

    云翔在她身边坐下,很感兴趣的看着她,不知道她下面要出什么牌。

    不料雨鹃静悄悄的坐着,眼晴定定的看着前方,半晌,毫无动静。

    云翔奇怪的仔细一看,她的面颊上竟然淌下两行泪。他有些惊奇,以为她有什么高招,没料到竟是这样楚楚可怜。她看着远方,一任泪珠滚落,幽幽的说:

    “好美,是不是?这条小溪,绕着桐城,流过我家。它看着我出生,看着我长大。看着我家的生生死死,家破人亡……”她顿了顿,叹口气:“坐在这儿,你可以听到风的声音,水的声音,树的声音,连云的流动,好像都有声音。我很小的时候,我爹就常常和我这样坐在荒野里,训练我听大自然的声音,他说,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歌。”

    云翔惊奇极了。这个落泪的雨鹃,娓娓述说的雨鹃,对他来说,既陌生,又动人。

    雨鹃抬眼看他,轻声的说:

    “有好久了,我都没有到郊外来,听大自然的声音了!自从寄傲山庄烧掉以后,我们家所有的诗情画意,就一起烧掉了!”

    云翔看着她,实在非常心动,有些后悔。

    “其实,对那天的事,我也很抱歉。”

    她可怜兮兮的点点头,拭去面颊上的泪。哽咽着说:

    “我那么好的一个爹,那么“完美”的一个爹,你居然把他杀了!”

    “你把这笔帐,全记在我头上了,是不是?”

    她再点点头。眼光哀哀怨怨,神态──楚楚。

    ※※※

    “让我慢慢来偿还这笔债,好不好?”他柔声问,被她的样子眩惑了。

    “如果你不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想,我很可能会爱上你!你有帅气,有霸气,够潇洒,也够狠毒……正合我的胃口!”

    “那就忘掉我是你的杀父仇人吧!”他微笑起来。

    “你认为可能吗?”她含泪而笑。

    “我认为大有可能!”

    她靠了过来,他就把她一搂。她顺势倒进他的怀里,大眼睛含泪含怨又含愁的盯着他。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副意乱神迷的样子。然后,他一俯头,吻住她的唇。

    机会难得!雨鹃心里狂跳,一面虚以委蛇,一面伸手,去摸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她摸到了匕首,握住刀柄,正预备抽刀而出,云翔的手,飞快的落下,一把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她大惊,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把她的手用力一拉,她只得放掉刀柄。他把她的手腕抓得牢牢的,另一只手伸进去,抽出她靴子中那把匕首。

    他盯着她,放声大笑:

    “太幼稚了吧!预备迷得我昏头转向的时候,给我一刀吗?你真认为我是这么简单,这么容易受骗的吗?你也真认为,你这一点点小力气,就可以摆平我吗?你甚至不等一等,等到我们更进入情况,到下一个步骤的时候再摸刀?”

    雨鹃眼睁睁看着匕首已落进他的手里,机会巳经飞去,心里又气又恨又无奈又沮丧。但,她立即把自己各种情绪都压抑下去,若无其事的笑着说:

    “没想到给你发现了!”

    “你这把小刀,在你上马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他看看匕首,匕首映着日光,寒光闪闪。刀刃锋利,显然是个利器!他把匕首一下子里在她面颊上:

    “你不怕我一刀划过去,这张美丽的脸蛋就报销了?”

    她用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啾着他,眼里闪着大无畏的光,满不在乎的。

    “你不会这么做的!”

    “为什么?”

    “那就没戏好唱了,我们不是还有“下一个步骤”吗?何况,划了我的脸,实在不怎么高段,好像比我还幼稚!”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

    “我劝你,以后不要用这么有把握的眼光看我,我是变化多端的,不一定吃你这一套!今天,算你运气,本少爷确实想跟你好好的玩一玩,你这美丽的脸蛋呢,我们就暂时保留着吧!”

    他一边说着,用力一摔,那把匕首就飞进河水里去了。

    “好了!现在,我们之间没那个碍事的东西,可以好好的玩一玩了!”

    “嗯。”她风情万种的啾着他。

    他再度俯下头去,想吻她。她倏然推开他,跳起身子。他伸手一拉,谁知她的动作极度灵活,他竟拉了一个空。

    她掉头就跑,嘴里格格笑着。边跑边喊:

    “来追我呀!来追我呀!”

    云翔拔脚就追,谁知她跑得飞快。再加上地势不平,杂草丛生,他居然追得气喘吁吁。她边跑,边笑,边喊:

    “你知道吗?我是荒野里长大的!从小就在野地里跑,我爹希望我是男孩,一直把我当儿子一样带,我跑起来,比谁都快!来呀,追我呀!我打赌你追不上我……”

    “你看我追得上还是追不上!”

    两人一个跑,一个追。

    雨鹃跑着,跑着,跑到系马处,忽然一跃,上了马背。她一拉马缰,马儿如飞奔去。她在马背上大笑着,回头喊:

    “我先走了!到待月楼来牵你的马吧!”说着,就疾驰而去。

    云翔没料到她还有这样一招,看着她的背影,心痒难搔。又是兴奋,又是眩惑,又是生气,又是惋惜。不住跌脚咬牙,恨恨的说:

    “怎么会让她溜掉了?等着吧!不能到手,我就不是展云翔!”

    雨鹃回家的时侯,雨凤早已回来了。雨鹃冲进家门,一头的汗,满脸红红的。她直奔桌前,倒了一杯水,就仰头咕噜咕噜喝下。

    雨凤惊奇的看她:

    “你去那里了?穿得这么漂亮?这身衣服那儿来的?”

    “金银花给我的旧衣服,我把它改了改!”

    雨凤上上下下的看她,越看越怀疑: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郊外!”

    “郊外?你一个人去郊外?”她忽然明白了,往前一冲,抓住雨鹃,压低声音问:“难道……你跟那个展夜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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