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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战争与回忆-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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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里格竭力想争辩,认为还是有办法抗倾覆注水。一部分水泵还在工作,而且还说,抢险是他的专长。如果舰长不离舰,那么舰务官可以指挥摩托救生艇,并由他照看海上的士兵,他自己想留下来。
  “格里格,弃舰,”帕格的严厉而不动声色的命令打断了格里格。
  格里格竭力站直身体,向他敬礼。帕格向他回了礼,以熟不拘礼的口吻说:“好吧,祝你幸运,吉姆。现在看来,我们当初向西开是个错误。”
  “不,先生。只能那样做,没别的办法。我们的射程够得上。我们叫这些狗东西挨了一顿夹叉炮击。让他们那样方便地溜走还行吗?彼得。库尔茨说,我们最后一阵排炮击中了一艘巡洋舰,就在我们中了那两颗鱼雷之后,他们看到了爆炸的火光和浓烟。”
  “是的,他对我也是这样说的。也许我们能够证实这一战果。不过,当时我们还是应该象‘檀香山号’那样,掉头改变航向。可是现在已为时太晚了。”
  副舰长茫然凄凉地上下打量着倾斜得极厉害的甲板。“我永远忘不了‘娜拉丸’。”
  帕格听了感到惊奇,不由得笑了。这个名字是水兵们送给这艘军舰的一个绰号,不过他自己和格里格过去都不曾这么叫过。“你快走,下舰去吧。”
  吊艇架将载满伤员的摩托救生艇悬吊出舰舷外,救生艇离水面极近,水兵们只消把吊艇滑车索砍断就行。救生筏也吊出了舰舷。几百名几乎是赤身裸体的水兵,成群地在吊货网上下来,顺着绳索滑下来。许多人在离舰之前都画了十字。下面的海面上发出很大的哗啦哗啦的溅水声。落水的人们相互呼喊,也向甲板上的人呼喊,声音很微弱。
  他们很快都下到了海面卜。木筏、救生艇以及忽隐忽现的人头顺着海流漂走了。两艘驱逐舰隐约可见,正从远处驶来。微微的暖风传来了官兵们的声音——水兵们的呼救声、口哨声以及在黑暗中相互招呼的叫喊声。帕格心想,这一下就不会有人烧死了,就是有人淹死的话,也只是极个别的,虽然鲨鱼是个威胁。水面上的浮油没有着火,真算运气。
  帕格同一小队志愿抢险队的水兵和一个军士长留在舰上。毁损了的舰船上会发生奇迹。火势一过也能自己熄灭。甚至发生过这样的怪事,莫名其妙的进水拨正了一条正在倾斜的巨轮。在中途岛,“约克敦号”的舰长曾有点难为情地在弃舰之后过了好久再次爬上这条军舰,要不是第二天受到潜艇的攻击,说不定他能保全这条军舰。帕格和留下的志愿人员可能因为军舰倾覆,也可能因为鱼雷攻击而不能幸免。但只要“诺思安普敦号”在天亮前不致沉没,就可以系上一条缆绳,把军舰拖走。
  宽阔、空荡的甲板上污秽狼藉的程度是空前的。周围笼罩着一片沉寂,给人以一种奇特的梦境似的感觉。在舰上越来越难站稳,帕格用手抓着系索耳、支撑柱、救生索,摸索着向前甲板走去,想看一下拖曳缆索的准备情况。他向后看了看正在下沉的军舰,倾斜度确已十分严重。左舷炮原来仍保持着射击时的仰角,现在同海面已经平行了。“诺思安普敦号”要不是这样极度倾斜,要是没有映照出舰桅和火炮轮廓的黄色火花,别的一切看上去都还依然如故。再见了,“娜拉丸”!
  在舰尾,他绕过遗弃的手摇水泵,跨过绕成一堆的水龙带,踉踉跄跄地走动着,到处是乱七八糟的丢弃的东西——衣服、食品、香烟盒子、书籍、纸片、弹壳、咖啡杯、吃了一半的三明治、浸透了油的救生衣、鞋子、靴子、钢盔,这一切都散发出一股粪便和垃圾的腐烂臭味,因为水兵们在甲板上随地便溺;但最冲人的还是焦糊味和汽油味,尤其是汽油味,到处都是!这种原油的酸性恶臭,对维克多。亨利来说,将永远是一场灾难性的气味。
  接着有一小时工夫,他在旁看着抢救队在跌跌撞撞地工作,主要是抽水和灭火。水兵们行动起来不得不象猴子那样,用手和脚抓住或蹬住甲板上任何凸出的东西,这样才不至于在油侵的甲板上滑倒。他们紧闭着嘴,被火光照亮的脸上毫无表情,不时向海上张望。到两点三刻,帕格终于判定,“诺思安普敦号”是无法挽救的了。再在上面呆下去,只是为了给自己增加光彩而拿水兵们的生命去冒险。军舰有可能在水上再浮一个小时,也有可能浮不了;也有可能没任何预兆就倾覆。
  “军士长,我们弃舰吧。”
  “是,是先生。”
  水兵们一听到这句话,立刻把最后一个大木筏扔下海去。它扑通一声落到水上。军士长头发灰白,大腹便便,是舰上最出色的机械师,他敦促舰长先走。帕格不容分辩地拒绝了,于是军士长就把鞋踢掉,脱掉衣服,只剩下里面一条沾满油污的短裤,然后把救生衣系在汗津津的、满是雪白脂肪的腰上。
  “好吧,大家都听舰长的命令,走吧。”他象个男孩子那样,攀缘着挂得笔直的吊货网滑了下去,水兵们也跟在他后面滑下去。
  在帕格独自留在甲板上的最后一分钟里,尝到了一种生离死别的辛酸滋味。和军舰同归于尽是不可思议的,因为照美国海军的传统,保存自己是为了他日再度为国效劳。其他的传统固然有其浪漫和荣誉的色彩,其实却是愚不可及。 把自己淹死是无补于对敌作战的。他低声为遗留在这一巨舰上的死难士兵祈祷。他脱光了衣服,只剩下一条短裤,戴上他在驾驶室拿的那副手套。 过去在弃舰训练中,他总是摸着一根粗大的、悬空的缆绳两手交替着一节一节地下去。这样做不但能满足他的一点虚荣心——因为他精于此道——而且有不少水兵也照他的方法做,这是有用处的。在紧急关头,也许一时找不到梯子和网,而绳子总是有的。
  粗大的白棕绳磨擦着他的赤裸的两腿,帕格下到漆黑的热带海水中。他松手溅入水中。海水使他感到舒服,象洗澡一样暖和,而且很成。他在浮油的粘块中游向木筏,这时木筏仍由甲板上的一个系索耳上的缆绳拖着。赤身裸体的水兵拥挤在木筏上,泅水的人围着木筏,用手紧紧抓住绳环。
  “军士长,人都到齐了吗?”
  “都到了,舰长。”
  有几个水兵要给他在木筏上让个位置。
  “不要动,都不要动。解缆!”
  一把刀子在火光中闪动,缆绳脱开了。水兵们用桨从正在下沉的军舰向外划开去。维克多。亨利一面用手抹着头发和脸,把嘴里的汽油恶臭味吐掉,一面注视着军舰下沉。从下往上看,军舰仍然呈现出雄伟壮观的气派,巨大的舰体延伸着占据了水平线的一半,正在痛苦地挣扎着,缓缓倾覆下去,军舰的一端象火炬一样在燃烧。水兵们在木筏上向附近的驱逐舰和摩托救生艇拉开嗓门喀哟海哟地喊叫,发出尖声的口哨。一个浪头向帕格扑来,汽油溅人了他的眼睛。他正在洗擦眼睛的时候,听到了一片喊声:“沉下去了。”
  他用手腕支起身体,看到“诺思安普敦号”翻身倾覆下去,舰首高高翘起,带起来的海水浙浙沥沥地向下淌着。火熄灭了,军舰慢慢地沉了下去,水兵们也停止了哈喝和口哨。舰首沉入海中时,木筏上一片寂静,帕格透过海水的拍击声,听到了吞没军舰的漩涡发出来的翻腾和呼啸的悲鸣。
  第四十六章
  在这世界上的另一个地方,黄色的火光照亮了夜空。
  在臭气熏天的方形木头房子厕所外面深及脚踝的雪地里,班瑞尔。杰斯特罗停住了脚步,凝视着冒到空中的火焰。这是在做试验,这个试验的日朝一再改动,一再推迟。整整一个星期,党卫军的大头目们在这座阴森冰冷、粗糙的水泥建筑物里忙个不停,一会儿走下巨大的地下室,一会儿爬上尚未试过火的炉子,笃笃的皮鞋声和雪水的溅响声伴随着他们焦急烦躁的满口粗话。
  司令官曾亲自带着他那些面无表情的随从来过这里,监督平民技术人员同那些穿着条子睡衣裤、剃光头、骨瘦如柴的囚徒一起干活,二十四小时不停地轮班拚命干。这些人吃得好,身体健康,满头留发,穿着几乎被人遗忘了的体面服装,有外套、裤子、上装和领带。要不然就穿工作眼。他们是一些生气勃勃、办事认真的波兰人和捷克人,同德国监工讲起话来,满口工程行话,讲的都是蒸馏器、煤气发生器、耐火砖和断面草图这种术语。他们全都是规矩人,干的是规矩活儿,举止行动也都规规矩矩。
  一切都很正常,唯独他们看待犯人的神情不在此例。穿上这件条纹亚麻布的囚衣似乎就给人罩上一件神仙故事里的隐身衣。这些技术人员遇到他们好象视而不见。当然不允许他们同犯人讲话,而且他们也害怕党卫军的监工。难道他们甚至连眼睛也不眨一眨,表示看到的是同他们一样的人吗?难道这些囚犯象空气那样看不见吗?难道在这些囚犯中间走动,就象在一根根柱子和一堆堆砖头中间穿行一样吗?真是件怪事。
  烟囱口高高冒出一股桔红色火苗,在空中呼呼作响。每当火焰中窜出一股股浓烟时,火焰几乎顿时就要熄灭;然后火苗又再度烧旺起来。这种情景说明什么是用不到问的。在远处掩埋坑里升起的冒烟的火光映照下,这座高高的方形烟囱清晰可见。试验是成功的,怎么会不成功呢?这套装置采用的全是德国最先进的工艺,最精致的机器和设备,煤气发生炉、生火炉、鼓风机、电动卷扬机、巨大的通风机,还有新奇的框架,可以在轨道上直接送进炉口,这些设备都是第一流的。 班瑞尔亲自参加过用水泥将这座新工厂的设备固定在位置上的工作。他一看这套装置,就知道它们的质量。德国战时的物资匾乏,并未影响这项工程。是一项压倒一切的工程!相比起来,下面的那些狭长带孔的小室,就显得是粗制滥造的了。只有密封门是个例外,这些又厚又重的铁门,工艺异常考究,框架坚固,镶嵌着双层橡皮垫圈。
  一个狗腿子手中挥舞着一根棍子,经过杰斯特罗的身旁急匆匆地走向厕所,恶狠狠地朝他看了一眼。杰斯特罗臂上别着袖章;这么个地位也给他一点权利,他可以在天黑之后去大便。一块袖章在狗腿子面前是不管用的,只要他高兴,照样可以朝你的屁股踢一脚,或者他觉得还不够劲,于脆就敲破你的脑壳,让你倒在雪地里,在血泊中死去,谁都不会大惊小怪。杰斯特罗赶紧回到营房,朝看守长的房间里张望了一下,干净舒适的住处,厚木板墙上贴满了旅游招贴画,有来因河,有柏林歌剧院,还有十月节。
  看守长又瘦又长,满脸都是怕人的脓疤疹,原来是布拉格的一个日耳曼族强盗,此刻他正坐在一张旧藤椅上吸烟斗,沾满污泥的靴子跷在一只凳子上。现在集中营里有的是烟草;还有肥皂、食品、瑞士法郎、药品、珠宝、黄金、服装;奇珍异宝应有尽有,只要肯出高价,肯冒风险,什么都能得到。那些党卫军和狗腿子OJ,自然油水捞足,就是犯人之间也做买卖。有的人为了吃得好些,有的人为了赚钱,少数胆子大的人则是为了展开抵抗运动和逃跑。这股潮水般涌来的货物是随着从西部地区运来大批犹太人而到达的。新来的犹太人的数字和规模一个月比一个月大。夏季里斑疹伤寒流行,所有的集中营的纪律都松弛了下来。盗卖从囚犯手中没收来的集中存放的行李,他们称之为“加拿大”私货,现在也是贪污盗窃泛滥成灾了。 奥斯威辛集中营里的黑市交易,虽然是一桩玩命的危险买卖,到如今也已是欲罢不能了。
  看守长嘴里喷出一股芬芳醇美的灰色烟雾,挥挥手中的烟斗,要杰斯特罗走开。于是他就朝寒气逼人、拥挤不堪的木头房子走去,他脚上穿的木展在潮湿泥泞的地上一脚一滑地走着。他心里想着,这个原先在达豪和萨克森豪森集中营里老早就是个佩戴绿色三角标志的狗腿子,对人倒并不过分凶狠苛刻。他象妓女一样,只要给钱、给奢侈品,只要不丢性命,不丢饭碗,要他干什么都行。每次点名的时候,他装出一副穷凶极恶的样于给党卫军看,用木棍捶打犯人,但在营房里他只不过是一个好吃懒做的窝囊废。他常常 把房门关上,不是同这个小白脸鬼混,就是同那个小白脸胡搞,他们都是些误入歧途的男童犯,在集中营的各个牢房窜来窜去。犯人们对这种丑事根本就不屑一顾,司空见惯了。
  囚犯许多都已经在自己的铺位上发出鼾声,三四个人睡一排,挤得象沙丁鱼一样。囚犯们挤睡在房间中央一条砖砌的长炕上,其实这条长炕并没使房间里暖和点,但囚犯们的体温加在一起,也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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