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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海上钢琴师-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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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法国,海上旅行,拉维尔迪厄的桑树的清香,蒸汽火车,海伦的声音。埃尔维·荣库尔继续进述他的生活,是什么样,在生活中,他做了些什么。那位少女不停地盯视他,对他施加一种压力,逼得他说每一句话必然地采用怀旧语气。当她突然从裙服中露出一只手,悄无声息地在面前的地席上移动时,房间好像陷入了一种永久的静止状态。埃尔维·荣库尔看见那只苍白的手形伸进了自己视界的边缘,只见它擦过原卿的茶杯,然后,不可思议地,继续滑向另一只杯子,毫不犹豫地抓住它……那无可回避地是他喝过的杯子,她轻轻地端起杯子,把它拿走。原卿面无表情地死盯着埃尔维·荣库尔的嘴唇,毫不停歇。 
  少女稍微地抬起头。 
  她第一次将眼光从埃尔维·荣库尔身上挪开,移至茶杯上。 
  缓缓地,她将茶杯上埃尔维·荣库尔饮用过的地方准确地转至双唇间。 
  她半眯起眼睛,喝下一口茶。 
  她将杯子从唇边拿开,并将杯子推回原处。 
  她让那只手隐退于裙服之下。 
  她重新将头靠在原卿的怀里。 
  睁开的双眼,死死地看入埃尔维·荣库尔的眼睛。 
  十六 
  埃尔维·荣库尔又说了很久。只是当原卿把目光从他身上挪走并且点头示意时,他才住口。 
  寂静无声。 
  原卿讲法语,略为拖长元音,用沙哑的真嗓子,说道: 
  ……如果您愿意,我高兴看到您再来。 
  他第一次露出微笑。 
  ……您弄到的种籽是鱼籽,价值聊胜于无。 
  埃维尔·荣库尔垂下目光。在他面前,摆放着茶杯。他端起来并开始转动和打量,好像在杯口的彩色花边上寻找自己的东西。当他找到了所寻找的东西,就将嘴唇凑上去,一饮而尽。然后他将茶杯放回面前,说道: 
  ……我知道。 
  原卿开心地笑了。 
  ……您因此而付了假金币是吗? 
  ……我为买到的东西付钱。 
  原卿的神情复归严肃。 
  ……当您从这里走出去时您将得到您所想之物。 
  ……当我离开这座岛屿时,如果还活着的话,您将收到您应当得到的黄金。请记住我的话。 
  埃尔维·荣库尔连回话也不等了。他站起身来,倒退几步,然后躬身施礼。 
  退出之前,他最后看见的东西是她的眼睛,无言的目光,全然专注着他的眼睛。 
  十七 
  六天后,埃尔维·荣库尔于高冈市乘上一艘荷兰走私船,那船将他带到萨比尔克。他从那里进入中国境内,横穿四千公里的西伯利亚大地,来到贝加尔湖,越过乌拉尔山,抵达基辅,乘火车由东向西跨过整个欧洲,最后到达法国。四月份的第一个星期日……赶上了大礼弥撒……他站在了拉维尔迪厄的城门前。他驻足停立,感谢上帝,步行入城,每走一步就默念一个人的名字,为了永远不忘记他们。 
  ……世界的尽头如何? 
  巴尔达比乌问他。 
  ……无法看见。 
  他给妻子海伦带回一件绢丝内衣作为礼物,她因为害羞从来不曾穿过。如果用手指拎起那件内衣,轻若无物。 
  十八 
  埃尔维·荣库尔从日本带回的蚕籽……成百上千地粘在一张张小小的桑树皮上……证实自己完全健康。在拉维尔迪厄地区,那一年的蚕丝生产大获丰收,产量高而且质量好。人们决定增开两家缫丝厂,而巴尔达比乌叫人们在圣安妮丝教堂边修筑一座庭院。不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想像庭院是圆形的,将设计交给一位名叫胡安·贝尼特斯的西班牙建筑师去完成,此人在斗牛场这类建筑物的设计方面享有一定声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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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第4节:戏剧 



  ……庭院中间理所当然没有沙石,而是一座花园。在入口处,可能的话用海豚头像代替公牛头像。 
  ……海豚,先生①? 
  ①原文为西班牙语……译注。……贝尼特斯,你记清楚这种鱼了吗? 
  埃尔维·荣库尔算了一笔账,发现自己成了富翁。他在自己田产的南边买进三十英亩土地,用夏季几个月的时间构画园林草图,那将是一个可供人轻松安静地散步的地方。他想像这座园林像世界的尽头一样是不能一览无余的。每天早晨他走到凡尔登咖啡馆,在那里听小镇传闻和翻阅从巴黎寄来的报纸杂志。傍晚他在柱廊下待很久,坐在妻子海伦身边。她高声朗读一本书,这令他感到幸福,因为他认为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美妙的声音了。 
  一八六二年九月四日,他满三十三周岁。生活在他眼前上演着赏心悦目的戏剧。 
  十九 
  ……你不应当心怀任何恐惧。 
  由于巴尔达比乌决定如此,埃尔维·荣库尔于十月一日再次出发前往日本。他在梅茨附近越过法国边境,横穿符腾堡和巴维也拉,进入奥地利,乘火车经过维也纳和布达佩斯,然后直达基辅。他骑马在俄罗斯大草原驰骋两千公里,翻过乌拉尔山,进入西伯利亚,旅行四十天到达贝加尔湖,当地人称之为……魔鬼。他顺黑龙江直下,沿着通向大海的中国边境线往前走。当他到达海边后,在萨比尔克港口滞留了十一天,最后一条荷兰走私船将他带到日本西海岸的寺屋岬。他步行,走偏僻的小路,走过石川县、富山县、新泻县,进入福岛县境内,抵达白川市。在该城的东边转悠了两天,等来一个穿黑衣的男人,那人蒙住他的双眼,将他带进原卿的山村。当他能够重新睁开眼睛时,他的面前站着两位男仆,他们拿着他的行李,将他引至一座森林的边缘,给他指示一条林间小路,并留下他单独一人。埃尔维·荣库尔开始行走在树木的阴影之中,在他四周和头顶上的树枝遮断了日光。只有当枝叶突然分开,仿佛瞬间在小路边打开一扇窗户时,他才停住脚步。只见一片湖水,位于脚下三十米深处。在湖畔,原卿和一个穿橘红色衣服、长发披肩的女人蹲伏在地上,只看见他们的背影。在埃尔维·荣库尔看见她的一刹那,她舒缓地转过身来,在那一瞬间,恰好与他的目光相遇。 
  她的眼睛不是东方人的形状,她的脸是一个妙龄少女的面庞。 
  埃尔维·荣库尔重新开始行走在茂密的森林里,当他走出树林时就到达了湖边。在他前面几步之遥,原卿,独自一人,以背相向,静坐着,身穿黑衫,在他身旁有一袭橘红色衣服,弃置地上,还有两只草编凉鞋。埃尔维·荣库尔走上前去。层层细浪将湖水送至岸边,仿佛从远处长途跋涉而至。 
  ……我的法国朋友。 
  原卿低声微语,没有转过身子。 
  几小时过去了,他们比肩而坐,时而交谈,时而沉默。然后原卿站起身来,埃尔维·荣库尔跟着立起。在踏上林间小道之前,他以令人难以觉察的动作将一只自己的手套抛落在那件遗留在湖畔的橘红色衣服旁边。他们走进小镇时天色已晚。 
  二十 
  埃尔维·荣库尔在原卿处作客四天。他就像生活在国王的宫廷里一样。整个小镇为这个男人而存在,在这些小山丘上,几乎没有不是为了他的安全和为了他的享乐而设置。生活低调地爬行,如同一只被赶进巢穴的动物,精明地缓速行动。世界恍若倒退了几个世纪。 
  埃尔维·荣库尔有一座独享的房子和五个寸步不离地随行左右的男仆。他单独进餐,在一棵繁花似锦的大树的荫庇之下。那些花儿是他过去从未见过的。他们每日郑重其事地伺候他饮茶两次。傍晚,他们将他送至室内最大的客厅,厅里石材铺地,就在那里让他完成沐浴仪式。三位妇人,年老色衰,面容被一种白色的油彩遮盖,她们将水浇洒在他的身体上,然后用大块的丝绸替他擦拭干净。丝巾是温热的。她们的手粗硬如木质,但是动作特别温柔。 
  第二天早晨,埃尔维·荣库尔看见小镇里来了一位白人,两辆满载大木箱的车子随行。那是一个英国人。他不是为采购而来此地。他为推销至此。 
  ……武器,先生①。那您呢? 
  ①原文为法文……译注。……在下购买,蚕种。 
  他们一起用膳。英国人有许多故事可聊:他来往于欧洲和日本之间八年了。埃尔维·荣库尔一直洗耳恭听,只是到最后才问他: 
  ……您认识一个生活在这里的女人吗?她很年轻,我相信是欧洲人,白种人。 
  那英国人不停地吃着,表情毫无反应。 
  ……在日本不存在白种女人。没有一个白人女子,在日本。 
  次日他离去,满载黄金。 
  二十一 
  埃尔维·荣库尔只是在第三天的早晨才重见原卿。他发现他的五个男仆倏然消失,仿佛中了妖法,并且于片刻之后看见原卿光临。在那个小镇,所有的人为了他而生存的那个男人,总是独来独往。似乎一条心照不宣的规矩命令世人让他离群索居。 
  他们一起爬上山坡,径直到达一处林中空地,那里的上空被几十只生着蓝色大翅膀的鸟儿的飞翔划破。 
  ……人们在这里观看它们飞翔,并且从它们的飞行中察知未来。 
  原卿说道。 
  ……当我还是一个少年人时,我的父亲曾带我到一个与这里相似的地方。把他的弓塞进我手里,命令我射击其中的一只鸟儿。我照办了,一只大鸟,蓝色的翅膀,摔落地面,好像一块无生息的石头。我的父亲对我说,如果你想知道你的未来,就看明白你的箭头的去向。 
  鸟儿飞得很慢,在空中上上下下,好像要将天空擦拭干净,用它们的羽翼,很小心。 
  他们在一种下午像是傍晚的奇怪阳光中走回小镇。到达埃尔维·荣库尔的住处后,互相告别。埃尔维·荣库尔站在门坎边不动,目光注视着他。等他大约走出二十步开外,就说道: 
  ……何时您将告诉我,那位小姑娘是何方人氏? 
  原卿继续前行,步履沉缓,却并非疲乏所致。四周万籁俱寂,一片空虚。似乎出于一种特殊的规定,不论去哪里,那个男人都无条件地、彻底地踽踽独行。 
  二十二 
  次日清晨,埃尔维·荣库尔从他的住处走出,开始在村子里信步闲逛。一路上遇见的男人们向他躬身施礼,女人们低眉顺眼地朝他微笑。他看见一座巨大的鸟舍,里面关养着多得难以计数的各种鸟,蔚为奇观。这时他明白自己走近了原卿的住宅。原卿曾经对他讲起过,他让人从世界各地搜求这些珍禽奇鸟。其中有一些鸟儿价值连城,超过拉维尔迪厄丝绸的年产值。埃尔维·荣库尔驻足观赏这种豪华的狂热嗜好。他想起曾经在某本书里读到,东方男人为了奖励情人的忠诚,经常不是赠送她们首饰,而是极其美丽的精致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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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第5节:墨水 



  原卿的住宅仿佛沉浸在一片宁静的湖水之中。埃尔维·荣库尔朝它走近,并在离入口几米处站住。没有门,纸质屋壁上影像时隐时现,无声无息。不像居家过日子。如果有一个词可以形容这一切的话,那就是……演戏。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埃尔维·荣库尔止步等待:纹丝不动,双脚站立,在与那房子相距几步之遥处。在他听凭命运发落的这段时间里,在那个独特的舞台上透漏出的只有影像和寂静。于是他转身,埃尔维·荣库尔最终快步走向自己的住处。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因为这样行走可以使他不去思考。 
  二十三 
  当晚,埃尔维·荣库尔打点好行李。然后被人带到那间石砌地面的大房间,行沐浴仪式。他躺下,闭上双眼,回想大鸟舍,那不可思议的爱情信物。她们用一块湿布盖住他的眼睛。从前不曾这样做过。他本能地伸手去拿掉那块布,但是有一只手捉住他的手,将它按住。那不是一个老女人的苍老之手。 
  埃尔维·荣库尔感觉到水在身上流淌,起先在大腿上,然后顺着手臂,及至胸脯。水滑如油。四周静得出奇。他感觉出一条丝巾落到身上的轻柔。一个女人的手……一个女人的……替他擦干身体,并且抚摸着他的皮肤,浑身上下,那双手和那块轻柔若无的丝巾。他自始至终不曾动弹过,当他感觉到那双手从肩部向上伸到颈部时也没有动过,她的手指……丝巾和指头……一直往上触及他的嘴唇,并且在嘴唇上磨擦而过,一次,缓慢地,然后消失了。 
  埃尔维·荣库尔还感觉出丝巾被提起和离开他。最后的事情是一只手掰开他的手,往他的掌心塞进了什么东西。 
  他等待良久,在寂静中,不敢动作。后来他慢慢地从眼睛上拿开那块布,几乎不见亮光,在那房间里。身边不见任何人。他站起身来,拿起叠好放在地上的浴袍,将袍子披在肩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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