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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海上钢琴师-第12章

小说: 海上钢琴师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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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他抬起眼睛,望了望农庄。他看到有一个女孩坐在地上,背靠断墙。女孩正在看着他,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在被烟熏脏的脸部中央发着亮光。她穿着一条红色的小裙子,身上四处都是擦痕。也许是伤口。 
  男人把桶从井里拉上来。水是黑的。他用水勺搅动一会,黑色并未褪去。他用勺盛满了水,把它送到唇边,长长地大口喝着。他又看了一下水桶的水,朝里面吐了口唾沫,然后全身支着井边,用脚后跟夹紧马的肚子。 
  他接近了女孩。她抬头看着他,似乎没什么可讲的。男人仔细地打量她一会儿:眼睛、双唇和头发。他向她伸出一只手。她站起来,拉紧男人的手,被拉到他身后的马臀上。老驽马倒腾蹄子,两次扬起脸。男人用嘴发出奇怪的声音,马安静下来。 
  当他们在猛烈的阳光下,骑在马上慢步远离农庄时,女孩的脑袋向前低落下去,前额靠在男人脏兮兮的背上,睡着了。 
  二 
  红灯变绿灯,女人穿过马路。她走着,眼睛盯着路面。因为雨刚停,在沥青路面的塌陷处还积着水,让人记起那场突如其来的初春的雨。她走路的步态很优雅,每一步都合她黑色套装的窄裙。她看见水坑,躲着。 
  当走到对面的人行横道时,她停了下来。人们来来往往,在接近黄昏的下午,街上充斥着或回家或去消遣的脚步声。女人喜欢身处城市的感觉,在人行道中央,她呆了一会儿,像一个被情人无情地留在那里的女人,无法被人理解,无法说出她在那里停留一会儿的理由。 
  后来,她决定往右走,跟着那个方向的人流走。她走得不急,一边绕着商店的橱窗,一边把披肩紧紧地拉向胸口。尽管她上了年纪,但依然高傲而自信,她走着,年轻的步态使她的满头白发显得高贵。她把白发挽在脑后,用一把深色的少女用的梳子把它们固定住。 
  她在一家家用电器商店前停了下来,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看着由电视机组成的电视墙,每台电视都在播放同一个新闻评论员的镜头,但是电视屏幕的色彩深浅不一,这让她好奇。镜头切换成了一些战争中的城市,她重新上路。她穿过梅迪纳路和迪维诺·索科尔索小广场。当她来到佛罗伦萨拱廊前时,她转身看了看灯光的全景,大楼里排列成行的灯光一直闪现到七月二十四日大街的那一边。她停下,抬眼在画着大门的拱顶上寻找一些东西。但什么也没有找到。她在拱廊里走了几步,然后叫住一个男人。她向他致歉,问他这地方叫什么名字。那个男人告诉了她。她谢谢他,并跟他说,对他来说,今晚可能会是一个美好的夜晚。男人笑了。 
  这样她开始沿着佛罗伦萨拱廊前行,走着走着,看到了一个小报亭,离她二十几米远。报亭从拱廊左边的墙上突出来,使干净的墙的侧面突起了一个褶皱。这是一个出售彩票的报亭。她继续往前走了一小会儿,但是当她走到离报亭只有几步路时,她停了下来。她看到卖彩票的男人坐着读一份报纸。他把报纸放在他前面的一些东西上,读着。报亭除了一面靠墙,三面都用玻璃围着。里面坐着一个男人,从高处垂下一条条长长的彩色彩票带。在报亭前面有一个卖彩票的男人和人们说话的窗口。 
  女人把一绺盖住眼睛的头发拢到后面,转过身注视着一个从商店出来,推着一辆小车的女孩,然后又回身看着小报亭。 
  卖彩票的男人在读报。 
  女人走近报亭,弯下身子接近小窗口。 
  ……晚上好。 
  她说。 
  男人从报纸上抬起目光,刚想说什么,可当他看到女人的脸时,却打住了话头,不再往下说。女人停在那里,看着他。 
  ……我想买一张彩票。 
  男人点头称是。但后来却说了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您等很久了罢? 
  ……没有,为什么? 
  男人摇摇头,继续盯着她看。 
  ……没什么,对不起。 
  他说。 
  ……我想买张彩票。 
  女人说。 
  然后男人转过身,用手在垂到他肩膀的彩票条上搜寻。 
  女人指着一个彩票条,这一条比别的都长。 
  ……那儿的那条……您能从那条上撕下一张彩票来吗? 
  ……这条吗? 
  ……对。 
  男人撕下一张彩票,看一眼号码,点头表示赞许。他把彩票放在他和她之间的一个木制的小托架上。 
  ……是个好数字。 
  ……您这么认为? 
  男人没有回答,因为他在注视女人的脸,他专注地看着,似乎想在她的脸上找寻什么。 
  ……您说这是一个好数字? 
  男人低下目光看着彩票。 
  ……对,因为两个8处于对称的位置,两边的数目相等。 
  ……什么意思? 
  ……如果您在数字中间划条线,右边数字的和与左边数字的和相等。通常这样能有好运气。 
  ……您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我的行当。 
  女人笑了。 
  ……您有道理。 
  她把钱放在小托架上。 
  ……您不是盲人。 
  她说。 
  ……什么? 
  ……您不是盲人,是吗? 
  男人开始笑了。 
  ……我不是。 
  ……很怪…… 
  ……为什么我应该是盲人? 
  ……哎,因为卖彩票的人通常是盲人。 
  ……真的吗? 
  ……希望不全是,但通常是……我认为人们喜欢他们是盲人。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想与那个说法,即幸运是盲目的有关。 
  女人说完这话,开始笑了起来。她的笑很美,笑中没有厌烦。 
  ……通常卖彩票的人都很老,人们看他们就像看动物商店橱窗里的热带鸟。 
  她非常肯定地说,然后又接着说: 
  ……您和他们不同。 
  男人说事实上他不是盲人。但他已经是老人了。 
  ……您多大年纪? 
  女人问。 
  ……我七十二岁。 
  男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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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
  第19节:女人 



  然后他补充道: 
  ……这工作对我很合适,我没问题,是份好工作。 
  他低声平静地说。 
  女人笑了。 
  ……当然,我指的不是这个…… 
  ……这是我喜欢的一份工作。 
  ……我肯定。 
  她拿了彩票,把它放进一个黑包,动作优雅。然后她转脸向后看,就好像要查看什么东西,或者看看她身后有没有人排队。最后,她没有和他告别并离去,而是说了一件事。 
  ……请问您愿意和我去喝一杯吗? 
  男人刚把钱放进钱柜。一只手停留在半空。 
  ……我? 
  ……是的。 
  ……我……我不能。 
  女人看着他。 
  ……我得看着报亭,现在我不能走,这儿没人替我……我不…… 
  ……只喝一杯。 
  ……很抱歉……我实在不能去喝一杯。 
  女人点头表示可以,就好像她明白了似的。但是后来她弯下一点身子,靠近男人说: 
  ……跟我走吧。 
  男人又说: 
  ……我求您了。 
  但她重复道: 
  ……跟我走。 
  这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男人合上报纸,从凳子上起身,摘下眼镜,把它放进一个灰布的盒子里,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始关报亭,默默地、缓慢地完成一个一个的动作,就像任何一个晚上一样。女人站在那里,等着,神态安详,就像这件事与她无关。时常有人经过那里,转身看她。因为她看上去似乎是孤单一人,一个美丽的女人。因为她已经不年轻,还似乎是孤单一人。男人关灯,把报亭的金属护门拉下,用锁固定在地上。他加了一件薄上衣,它从他的肩上往下坠着。他走近女人。 
  ……我干完了。 
  女人向他笑了。 
  ……您知道我们可以去哪里吗? 
  ……在这里有一家咖啡馆,那里很安静。 
  他们走进咖啡馆,在一个角落找到一张小桌子,面对面坐下。他们叫了两杯葡萄酒。女人问服务员有没有烟。这样他们开始吸烟。然后说一些不着边际的事,说彩票中奖的人。男人说中奖的那些人通常守不住秘密,有趣的是,他们与之说出中奖之事的第一个人往往是孩子。也许在所有的那类事情中都有着一种道德寓意,但是他从来没有弄明白这寓意是什么。女人说了一些有道德寓意的和没有道德寓意的故事。他们就这样聊着。后来他说他知道她是谁,为什么来这里。 
  女人什么也没说。等着他说。 
  于是男人接着往下说。 
  ……多年以前,您看见三个男人冷酷地枪杀了您的父亲,我就是其中的一个人,惟一还活着的一个人。 
  女人仔细地看着他。但谁也无法知道她在想什么。 
  ……您到这里来是为了找我。 
  他说话平静,不急躁,一点也不。 
  ……现在您找到我了。 
  然后双方沉默了一会儿。因为他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而她什么也没说。 
  ……当我是孩子的时候,我的名字叫尼娜。但是,那天以后,一切都结束了。再也没有人叫我那个名字。 
  ………… 
  ……我喜欢这个名字:尼娜。 
  ………… 
  ……现在我有许多名字。但这是不同的。 
  ……开始时我记得一家孤儿院,没有别的。后来,来了一个叫里卡尔多·乌里埃的男人,把我领走,带在他的身边。他是乡下小村庄的一名药剂师,没有妻子或亲戚,什么都没有。他跟所有人说我是他女儿。他到那儿才几个月,人们相信了他。白天他把我放在药店的后面。在一个一个雇客的间歇中,他教我学习。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喜欢我一个人出去转。他常说,想学什么可以跟他学。那时我十一岁。晚上他坐在沙发上,让我躺在他身边。我把头靠在他腿上,听他说话。他给我讲述奇怪的战争故事。他的手指,慢慢地,来回抚摩我的头发。我感觉到,在他的裤子面料下的他的男人的欲望。然后他亲我前额一下,让我去睡觉。我有一个自己的房间。我帮他打扫药店和家。洗衣服,做饭。他似乎是个很能干的男人。他很怕,但我不知道他怕什么。 
  …… 
  ……一天晚上,他向我跪着,吻我的嘴。他这样不停地吻我,还把手伸进我的裙子,到处。我没有反抗。后来,突然他离开了我,开始哭泣,并请求我原谅他。他似乎突然之间受到了惊吓,我不明白。几天以后,他跟我说,他已经给我找到了男朋友。是邻近村庄里奥·加尔干的一个年轻小伙子。是个泥瓦匠。一成年我就嫁给他。第二个星期天,我去广场看他。他是一个又高又瘦的小伙子,很瘦。他行动缓慢,也许有病或类似的事情。我们互相问候,后来我回家了。 
  …… 
  ……是一个平淡的故事,为什么您愿意听? 
  男人觉得她说话的方式很奇怪,就像在做一个她不习惯的动作。或者像说的不是她自己的语言。她极力组织语句,眼睛很茫然。 
  ……几个月以后,一个冬天的晚上,乌里埃离家去了里别拉。那是一家小酒馆,里面可以赌钱。乌里埃每星期去一次,总是同一天,星期五。那次他赌得很晚。最后他抓了一把J,前面有一个盘子,里面放着很多钱,他一年也见不到那么多的钱。这是他和托雷拉维德伯爵的一场较量。其他人扔了一点钱,然后就放弃了。而伯爵非常固执。他不停地下更大的注。乌里埃对他的牌很有把握,所以紧跟着。到了一定程度,两个玩家都失去了理智。伯爵在盘子里压了他贝尔西托的农庄。煞时,小酒馆里一片寂静。〃您赌吗?〃〃不。〃男人说。〃那我认为您不能理解。〃〃您试试。〃〃您不会明白的。〃〃没关系。〃 
  ……一切都停下来了,那是一种您无法理解的寂静。 
  女人解释说贝尔西托的农庄是当地最美的农庄。一条橘子树的林阴大道直达丘陵的顶峰,从那里,从房子里可以看到大西洋。 
  ……乌里埃说他没有赌注可以与贝尔西托相比,他把牌摊在桌上。然后伯爵说他可以拿药店做赌注,后来他开始大笑,笑得像一个疯子,在他周围的一些人也开始跟他一起大笑。乌里埃微笑着,一只手放在牌上,好像为了和它们告别。伯爵重新变得严肃起来,从桌上向前探着身子,看着乌里埃的眼睛,对他说: 
  ……但是你有一个漂亮女孩。 
  乌里埃没有马上明白。他感到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他身上。他无法推出原因。伯爵向他简明地说了情况。 
  ……贝尔西托对女孩,乌里埃,这是一个公道的建议。 
  他把五张牌扣在桌上,正好放在乌里埃的鼻子底下。 
  乌里埃紧盯着牌,但没有碰它们。 
  他小声说了些事,但是没人能告诉我他到底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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