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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4章

金庸合集-第18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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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是戌末,除了塔外的守卫武士,再无旁人走动。众
武士见到鹿杖客和范遥,一齐躬身行礼,恭恭敬敬的站在一
旁。两人未到塔前,乌旺阿普得手下报知,已迎了出来,说
道:“师父,你老人家今日兴致好,到塔上坐坐么?”鹿杖客
点了点头,和范遥正要迈步进塔,忽然宝塔东首月洞门中走
出一个人来,却是赵敏。
鹿杖客作贼心虚,大吃一惊,只道赵敏亲自率人前来拿
他,当下只得硬着头皮,与苦头陀、乌旺阿普一齐上前参见。
昨晚张无忌这么一闹,赵敏却不知明教只来了三人,只
怕他们大举来袭,因此要亲自到塔上巡视,见到范遥在此,微
微一笑,说道:“苦大师,我正在找你。”范遥点了点头,丝
毫不动声色。赵敏道:“待会请你陪我到一个地方去一下。”
范遥心中暗暗叫苦:“好容易将鹿杖客骗进了高塔,只待
下手夺到他的解药,大功便即告成,哪知道这小丫头却在这

时候来叫我。”要想找甚么借口不去,仓卒之间苦无善策,何
况他是假哑巴,想要推托,却又无法说话,情急生智,心想:
“且由鹿杖客去想法子。”当下指着手中包袱,向鹿杖客晃了
一晃。鹿杖客大吃一惊,肚里暗骂苦头陀害人不浅。
赵敏道:“鹿先生,苦大师这包裹里装着甚么?”鹿杖客
道:“嗯,嗯,是苦大师的铺盖。”赵敏奇道:“铺盖?苦大师
背着铺盖干甚么?”她噗哧一笑,说道:“苦大师嫌我太蠢,不
肯收这个弟子,自己卷铺盖不干了么?”范遥摇了摇头,右手
伸起来乱打了几个手势,心想:“一切由鹿杖客去想法子撒谎,
我做哑巴自有做哑巴的好处。”赵敏看不懂他的手势,只有眼
望鹿杖客,等他解说。
鹿杖客灵机一动,已有了主意,说道:“是这样的,昨晚
魔教的几个魔头来混闹,属下生怕他们其志不小……这个
……这个……说不定要到高塔中来救人。因此属下师兄弟和
苦大师决定住到高塔中来,亲自把守,以免误了郡主的大事。
这铺盖是苦大师的棉被。”
赵敏大悦,笑道:“我原想请鹿先生和鹤先生来亲自镇守,
只是觉得过于劳动大驾,不好意思出口。难得三位肯分我之
忧,那是再好没有了。有鹿鹤两位在这里把守,谅那些魔头
也讨不了好去,我也不必上塔去瞧了。苦大师你这就跟我去
罢。”说着伸手握住了范遥手掌。
范遥无可奈何,心想此刻若是揭破鹿杖客的疮疤,一来
于事无补,二来韩姬明明负在自己背上,未必能使赵敏相信,
只得将那个大包袱交了给鹿杖客。鹿杖客伸手接过,道:“苦
大师,我在塔上等你。”乌旺阿普道:“师父,让弟子来拿铺

盖罢。”鹿杖客笑道:“不用!是苦大师的东西,为师的要讨
好他,亲自给他背铺盖卷儿。”
范遥咧嘴一笑,伸手在包袱外一拍,正好打在韩姬的屁
股上。好在她已被点中了穴道,这一声惊呼没能叫出声来。但
鹿杖客已吓得脸如土色,不敢再多逗留,向赵敏一躬身,便
即负了韩姬入塔。他心中早已打定主意,一进塔,立时便将
一条棉被换入包袱之中,倘若苦头陀向赵敏告密,他便来个
死不认帐。

二十七百尺高塔任回翔
范遥被赵敏牵着手,一直走出了万安寺,又是焦急,又
是奇怪,不知她要带自己到哪里去。赵敏拉上斗篷上的风帽,
罩住了一头秀发,悄声道:“苦大师,咱们瞧瞧张无忌那小子
去。”
范遥又是一惊,斜眼看她,只见她眼波流转,粉颊晕红,
却是七分娇羞,三分喜悦,决不是识穿了他机关的模样。他
心中大安,回忆昨晚在万安寺中她和张无忌相见的情景,哪
里是两个生死冤家的样子:一想到“冤家”两字,突然心念
一动:“冤家?莫非郡主对我教主暗中已生情意?”转念再想:
“她为甚么要我跟去,却不叫她更亲信的玄冥二老?是了,只
因我是哑巴,不会泄漏她的秘密。”当下点了点头,古古怪怪
的一笑。
赵敏嗔道:“你笑甚么?”范遥心想这个玩笑不能开,于
是指手划脚的做了几个手势,意思说苦头陀自当尽力维护郡
主周全,便是龙潭虎穴,也和郡主同去一闯。
赵敏不再多说,当先引路,不久便到了张无忌留宿的客
店门外。范遥暗暗惊讶:“郡主也真神通广大,立时便查到了
教主驻足的所在。”随着她走进客店。

赵敏向掌柜的道:“咱们找姓曾的客官。”原来张无忌住
店之时,又用了“曾阿牛”的假名。店小二进去通报。
张无忌正在打坐养神,只待万安寺中烟花射起,便去接
应,忽听有人来访,甚是奇怪,迎到客堂,见访客竟是赵敏
和范遥,暗叫:“不好,定是赵姑娘揭破了范右使的身分,为
此来跟我理论。”只得上前一揖,说道:“不知赵姑娘光临,有
失迎迓。”赵敏道:“此处非说话之所,咱们到那边的小酒家
去小酌三杯如何?”张无忌只得道:“甚好。”
赵敏仍是当先引路,来到离客店五间铺面的一家小酒家。
内堂疏疏摆着几张板桌,桌上插着一筒筒木筷。天时已晚,店
中一个客人也无。赵敏和张无忌相对而坐。范遥打手势说自
己到外堂喝酒。赵敏点了点头,叫店小二拿一只火锅,切三
斤生羊肉,打两斤白酒。
张无忌满腹疑团,心想她是郡主之尊,却和自己到这家
污秽的小酒家来吃涮羊肉,不知安排着甚么诡计。
赵敏斟了两杯酒,拿过张无忌的酒杯,喝了一口,笑道:
“这酒里没安毒药,你尽管放心饮用便是。”张无忌道:“姑娘
召我来此,不知有何见教?”赵敏道:“喝酒三杯,再说正事。
我先干为敬。”说着举杯一饮而尽。
张无忌拿起酒杯,火锅的炭火光下见杯边留着淡淡的胭
脂唇印,鼻中闻到一阵清幽的香气,也不知这香气是从杯上
的唇印而来,还是从她身上而来,不禁心中一荡,便把酒喝
了。赵敏道:“再喝两杯。我知道你对我终是不放心,每一杯
我都先尝一口。”
张无忌知她诡计多端,确是事事提防,难得她肯先行尝

酒,免了自己多冒一层危险,可是接连喝了三杯她饮过的残
酒,心神不禁有些异样,一抬头,只见她浅笑盈盈,酒气将
她粉颊一蒸,更是娇艳万状。张无忌哪敢多看,忙将头转了
开去。
赵敏低声道:“张公子,你可知道我是谁?”张无忌摇了
摇头。赵敏道:“我今日跟你说了,我爹爹便是当朝执掌兵马
大权的汝阳王。我是蒙古女子,真名字叫作敏敏特穆尔。皇
上封我为绍敏郡主。‘赵敏’两字,乃是我自己取的汉名。”若
不是范遥早晨已经说过,张无忌此刻原不免大吃一惊,但听
她居然将自己身分毫不隐瞒的相告,也颇出意料之外,只是
他不善作伪,并不假装大为惊讶之色。
赵敏奇道:“怎么?你早知道了?”张无忌道:“不,我怎
会知道?不过我见你以一个年轻姑娘,却能号令这许多武林
高手,身分自是非同寻常。”
赵敏抚弄酒杯,半晌不语,提起酒壶又斟了两杯酒,缓
缓说道:“张公子,我问你一句话,请你从实告我。要是我将
你那位周姑娘杀了,你待怎样?”
张无忌心中一惊,道:“周姑娘又没有得罪你,好端端的
如何要杀她?”赵敏道:“有些人我不喜欢,便即杀了,难道
定要得罪了我才杀?有些人不断得罪我,我却偏偏不杀,比
如是你,得罪我还不够多么?”说到这里,眼光中孕着的全是
笑意。
张无忌叹了口气,说道:“赵姑娘,我得罪你,实是迫于
无奈。不过你赠药救了我的三师伯、六师叔,我总是很感激
你。”

赵敏笑道:“你这人当真有三分傻气。俞岱岩和殷梨亭之
伤,都是我部属下的手,你不怪我,反来谢我?”张无忌微笑
道:“我三师伯受伤已二十年,那时候你还没出世呢。”赵敏
道:“这些人是我爹爹的部属,也就是我的部属,那有甚么分
别?你别将话岔开去,我问你:要是我杀了你的周姑娘,你
对我怎样?是不是要杀了我替她报仇?”
张无忌沉吟半晌,说道:“我不知道。”
赵敏道:“怎会不知道?你不肯说,是不是?”
张无忌道:“我爹爹妈妈是给人逼死的。逼死我父母的,
是少林派、华山派、崆峒派那些人。我后来年纪大了,事理
明白得多了,却越来越是不懂:到底是谁害死了我的爹爹妈
妈?不该说是空智大师、铁琴先生这些人;也不该说是我的
外公、舅父;甚至于,也不该是你手下的那阿二、阿三、玄
冥二老之类的人物。这中间阴错阳差,有许许多多我想不明
白的道理。就算那些人真是凶手,我将他们一一杀了,又有
甚么用?我爹爹妈妈总是活不转来了。赵姑娘,我这几天心
里只是想,倘若大家不杀人,和和气气、亲亲爱爱的都做朋
友,岂不是好?我不想报仇杀人,也盼别人也不要杀人害人。”
这一番话,他在心头已想了很久,可是没对杨逍说,没
对张三丰说,也没对殷梨亭说,突然在这小酒家中对赵敏说
了出来,这番言语一出口,自己也有些奇怪。
赵敏听他说得诚恳,想了一想,道:“那是你心地仁厚,
倘若是我,那可办不到。要是谁害死了我的爹爹哥哥,我不
但杀他满门,连他亲戚朋友,凡是他所相识的人,我个个要
杀得干干净净。”张无忌道:“那我定要阻拦你。”赵敏道:

“为甚么?你帮助我的仇人么?”张无忌道:“你杀一个人,自
己便多一分罪孽。给你杀了的人,死后甚么都不知道了,倒
也罢了,可是他的父母子女、兄弟妻子可有多伤心难受?你
自己日后想起来,良心定会不安。我义父杀了不少人,我知
道他嘴里虽然不说,心中却是非常懊悔。”
赵敏不语,心中默默想着他的话。
张无忌问道:“你杀过人没有?”赵敏笑道:“现下还没有,
将来我年纪大了,要杀很多人。我的祖先是成吉斯汗大帝,是
拖雷、拔都、旭烈兀、忽必烈这些英雄。我只恨自己是女子,
要是男人啊,嘿嘿,可真要轰轰烈烈的干一番大事业呢。”她
斟一杯酒,自己喝了,说道:“你还是没回答我的话。”
张无忌道:“你要是杀了周姑娘,杀了我手下任何一个亲
近的兄弟,我便不再当你是朋友,我永远不跟你见面,便见
了面也永不说话。”赵敏笑道:“那你现下当我是朋友么?”
张无忌道:“假如我心中恨你,也不跟你在一块儿喝酒了。
唉!我只觉得要恨一个人真难。我生平最恨的是那个混元霹
雳掌成昆,可是他现下死了,我又有些可怜他,似乎倒盼望
他别死似的。”
赵敏道:“要是我明天死了,你心里怎样想?你心中一定
说:谢天谢地,我这个刁钻凶恶的大对头死了,从此可免了
我不少麻烦。”
张无忌大声道:“不,不!我不盼望你死,一点也不。韦
蝠王这般吓你,要在你脸上划几条刀痕,我后来想想,很是
担心。”
赵敏嫣然一笑,随即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张无忌道:“赵姑娘,你别再跟我们为难了,把六大派的
高手都放了出来,大家欢欢喜喜的做朋友,岂不是好?”赵敏
喜道:“好啊,我本来就盼望这样。你是明教教主,一言九鼎,
你去跟他们说,要大家归降朝廷。待我爹爹奏明皇上,每个
人都有封赏。”
张无忌缓缓摇头,说道:“我们汉人都有个心愿,要你们
蒙古人退出汉人的地方。”
赵敏霍地站起,说道:“怎么?你竟说这种犯上作乱的言
语,那不是公然反叛么?”
张无忌道:“我本来就是反叛,难道你到此刻方知?”
赵敏向他凝望良久,脸上的愤怒和惊诧慢慢消退,显得
又是温柔,又是失望,终于又坐了下来,说道:“我早就知道
了,不过要听你亲口说了,我才肯相信那是千真万确,当真
无可挽回。”这几句话说得竟是十分凄苦。
张无忌心肠本软,这时更加抵受不住她如此难过,几乎
便欲冲口而出:“我听你的话便是。”但这念头一瞬即逝,立
即把持住心神,可是也想不出甚么话来劝慰。
两人默默对坐了好一会。张无忌道:“赵姑娘,夜已深了,
我送你回去罢。”赵敏道:“你连陪我多坐一会儿也不愿么?”
张无忌忙道:“不!你爱在这里饮酒说话,我便陪你。”赵敏
微微一笑,缓缓的道:“有时候我自个儿想,倘若我不是蒙古
人,又不是甚么郡主,只不过是像周姑娘那样,是个平民家
的汉人姑娘,那你或许会对我好些。张公子,你说是我美呢,
还是周姑娘美?”
张无忌没料到她竟会问出这句话来,心想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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