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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7章

金庸合集-第12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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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突然间全身一震,两股热气竟和
体内原有的真气合而为一,不经引导,自行在各处经脉穴道
中迅速无比的奔绕起来。原来童姥和李秋水的真气相持不下,
又无处宣泄,终于和无崖子传给他的内力归并。三人的内力
源出一门,性质无异,极易融合,合三为一之后,力道沛然
不可复御,所到之处,被封的穴道立时冲开。
顷刻之间,虚竹只觉全身舒畅,双手轻轻一振,喀喇喇
一阵响,结在身旁的坚冰立时崩裂,心想:“不知师伯、师叔
二人性命如何,须得先将她们救了出去。”伸手去摸时,触手
处冰凉坚硬,二人都已结在冰中。他心中惊惶,不及细想,一
手一个,将二人连冰带人的提了起来,走到第一层冰窖中,推
开两重木门,只觉一阵清新气息扑面而来,只吸得一口气,便
说不出的受用。门外明月在天,花影铺地,却是深夜时分。
他心头一喜:“黑暗中闯出皇宫,可就容易得多了。”提
着两团冰块,奔向墙边,提气一跃,突然间身子冉冉向上升
去,高过墙头丈余,升势兀自不止。虚竹不知体内真气竟有
如许妙用,只怕越升越高,“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四名御前护卫正在这一带宫墙外巡查,听到人声,急忙
奔来察看,但见两块大水晶夹着一团灰影越墙而出,实不知
是什么怪物。四人惊得呆了,只见三个怪物一晃,便没入了
宫墙外的树林中,四人吆喝着追去,哪里还有踪影?四人疑
神疑鬼,争执不休,有的说是山精,有的说是花妖。
虚竹一出皇宫,迈开大步急奔,脚下是青石板大路,两

旁密密层层的尽是屋子。他不敢停留,只是向西疾冲。奔了
一会,到了城墙脚下,他又是一提气便上了城头,翻城而过,
城头上守卒只眼睛一花,什么东西也没看见。
虚竹直奔到离城十余里的荒郊,四下更无房屋,才停了
脚步,将两团冰块放下,心道:“须得尽早除去她二人身外的
冰块。”寻到一处小溪,将两团冰块浸在溪水之中。月光下见
童姥的口鼻露在冰块之外,只是双目紧闭,也不知她是死是
活。眼见两团冰块上的碎冰一片片随水流开,虚竹又抓又剥,
将二人身外坚冰除去,然后将二人从溪中提出,摸一摸各人
额头,居然各有微温,当下将二人远远放开,生怕她们醒转
后又再厮拚。
忙了半日,天色渐明,当即坐下休息。待得东方朝阳升
起,树顶雀鸟喧噪,只听得北边树下的童姥“咦”的一声,南
边树下李秋水“啊”的一声,两人竟同时醒了过来。
虚竹大喜,一跃而起,站在两人中间,连连合十行礼,说
道:“师伯、师叔,咱们三人死里逃生,这一场架,可再也不
能打了!”童姥道:“不行,贱人不死,岂能罢手?”李秋水道:
“仇深似海,不死不休。”虚竹双手乱摇,说道:“千万不可,
万万不可!”
李秋水伸手在地下一撑,便欲纵身向童姥扑去。童姥双
手回圈,凝力待击。哪知李秋水刚伸腰站起,便即软倒。童
姥的双臂说什么也圈不成一个圆圈,倚在树上只是喘气。
虚竹见二人无力博斗,心下大喜,说道:“这样才好,两
位且歇一歇,我去找些东西来给两位吃。”只见童姥和李秋水
各自盘膝而坐,手心脚心均翻而向天,姿式一模一样,知道

这两个同门师姊妹正在全力运功,只要谁先能凝聚一些力气,
先发一击,对手绝无抗拒的余地。见此情状,虚竹却又不敢
离开了。他瞧瞧童姥,又瞧瞧李秋水,见二人都是皱纹满脸,
形容枯槁,心道:“师伯今年已九十六岁,师叔少说也有八十
多岁了。二人都是这么一大把年纪,竟然还是如此看不开,火
气都这么大。”
他挤衣拧水,突然拍的一声,一物掉在地下,却是无崖
子给他的那幅图画。这轴画乃是绢画,浸湿后并未破损。虚
竹将画摊在岩石上,就日而晒。见画上丹青已被水浸得颇有
些模糊,心中微觉可惜。
李秋水听到声音,微微睁目,见到了那幅画,尖声叫道:
“拿来给我看!我才不信师哥会画这贱婢的肖像。”
童姥也叫道:“别给她看!我要亲手炮制她。倘若气死了
这贱人,岂不便宜了她?”
李秋水哈哈一笑,道:“我不要看了,你怕我看画!可知
画中人并不是你。师哥丹青妙笔,岂能图传你这人不像人、鬼
不像鬼的侏儒?他又不是画钟馗来捉鬼,画你干什么?”
童姥一生最伤心之事,便是练功失慎,以致永不长大。此
事正便是李秋水当年种下的祸胎,当童姥练功正在紧要关头
之时,李秋水在她脑后大叫一声,令她走火,真气走入岔道,
从此再也难以复原。这时听她又提起自己的生平恨事,不由
得怒气填膺,叫道:“贼贱人,我……我……我……”一口气
提不上来,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险些便要昏过去。
李秋水冷笑相嘲:“你认输了罢?当真出手相斗……”突
然间连声咳嗽。

虚竹见二人神疲力竭,转眼都要虚脱,劝道:“师伯、师
叔,你们两位还是好好休息一会儿,别再劳神了。”童姥怒道:
“不成!”
便在这时,西南方忽然传来叮当、叮当几下清脆的驼铃。
童姥一听,登时脸现喜色,精神大振,从怀中摸出一个黑色
短管,说道:“你将这管子弹上天去。”李秋水的咳嗽声却越
来越急。虚竹不明原由,当即将那黑色小管扣在中指之上,向
上弹出,只听得一阵尖锐的哨声从管中发出。这时虚竹的指
力强劲非凡,那小管笔直射上天去,几乎目不能见,仍呜呜
呜的响个不停。虚竹一惊,暗道:“不好,师伯这小管是信号。
她是叫人来对付李师叔。”忙奔到李秋水面前,俯身低声说道:
“师叔,师伯有帮手来啦,我背了你逃走。”
只见李秋水闭目垂头,咳嗽也已停止,身子一动也不动
了。虚竹大惊,伸手去探她鼻息时,已然没了呼吸。虚竹惊
叫:“师叔,师叔!”轻轻推了推她肩头,想推她醒转,不料
李秋水应手而倒,斜卧于地,竟已死了。
童姥哈哈大笑,说道:“好,好,好!小贱人吓死了,哈
哈,我大仇报了,贱人终于先我而死,哈哈,哈哈……”她
激动之下,气息难继,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但听得呜呜声自高而低,黑色小管从半空掉下,虚竹伸
手接住,正要去瞧童姥时,只听得蹄声急促,夹着叮当、叮
当的铃声,虚竹回头望去,但见数十匹骆驼急驰而至。骆驼
背上乘者都披了淡青色斗篷,远远奔来,宛如一片青云,听
得几个女子声音叫道:“尊主,属下追随来迟,罪该万死!”
数十骑骆驼奔驰近前,虚竹见乘者全是女子,斗篷胸口

都绣着一头黑鹫,神态狰狞。众女望见童姥,便即跃下骆驼,
快步奔近,在童姥面前拜伏在地。虚竹见这群女子当先一人
是一个老妇,已有五六十岁年纪,其余的或长或少,四十余
岁以至十七八岁的都有,人人对童姥极是敬畏,俯伏在地,不
敢仰视。
童姥哼了一声,怒道:“你们都当我已经死了,是不是?
谁也没把我这老太婆放在心上了。没人再来管束你们,大伙
儿逍遥自在,无法无天了。”她说一句,那老妇便在地下重重
磕一个头,说道:“不敢。”童姥道:“什么不敢?你们要是当
真还想到姥姥,为什么只来了……来了这一点儿人手?”那老
妇道:“启禀尊主,自从那晚尊主离宫,属下个个焦急得了不
得……”童姥怒道:“放屁,放屁!”那老妇道:“是,是!”童
姥更加恼怒,喝道:“你明知是放屁,怎地胆敢……胆敢在我
面前放屁?”那老妇不敢作声,只有磕头。
童姥道:“你们焦急,那便如何?怎地不赶快下山寻我?”
那老妇道:“是!属下九天九部当时立即下山,分路前来伺候
尊主。属下昊天部向东方恭迎尊主,阳天部向东南方、赤天
部向南方、朱天部向西南方、成天部向西方、幽天部向西北
方、玄天部向北方、鸾天部向东北方,钧天部把守本宫。属
下无能,追随来迟,该死,该死!”说着连连磕头。
童姥道:“你们个个衣衫破烂,这三个多月之中,路上想
来也吃了点儿苦头。”那老妇听得她话中微有奖饰之意,登时
脸现喜色,道:“若得为尊主尽力,赴汤蹈火,也所甘愿。些
少微劳,原是属下该尽的本分。”童姥道:“我练功未成,忽
然遇上了贼贱人,给她削去了一条腿,险些儿性命不保,幸

得我师侄虚竹相救,这中间的艰危,实是一言难尽。”
一众青衫女子一齐转过身来,向虚竹叩谢,说道:“先生
大恩大德,小女子虽然粉身碎骨,亦难报于万一。”突然间许
多女人同时向他磕头,虚竹不由得手足无措,连说:“不敢当,
不敢当!”忙也跪下还礼。童姥喝道:“虚竹站起!她们都是
我的奴婢,你怎可自失身分?”虚竹又说了几句“不敢当”,这
才站起。
童姥向虚竹道:“咱们那只宝石指环,给这贼贱人抢了去,
你去拿回来。”虚竹道:“是。”走到李秋水身前,从她中指上
除下了宝石指环。这指环本来是无崖子给他的,从李秋水手
指上除下,心中倒也并无不安。
童姥道:“你是逍遥派的掌门人,我又已将生死符、天山
折梅手、天山六阳掌等一干功夫传你,从今日起,你便是缥
缈峰灵鹫宫的主人,灵鹫宫……灵鹫宫九天九部的奴婢,生
死一任你意。”虚竹大惊,忙道:“师伯,师伯,这个万万不
可。”童姥怒道:“什么万万不可。这九天九部的奴婢办事不
力,没能及早迎驾,累得我屈身布袋,竟受乌老大这等狗贼
的虐待侮辱,最后仍是不免断腿丧命……”
那些女子都吓得全身发抖,磕头求道:“奴婢该死,尊主
开恩。”童姥向虚竹道:“这昊天部诸婢,总算找到了我,她
们的刑罚可以轻些,其余八部的一众奴婢,断手断腿,由你
去处置罢。”那些女子磕头道:“多谢尊主。”童姥喝道:“怎
地不向新主人叩谢?”众女忙又向虚竹叩谢。虚竹双手乱摇,
道:“罢了,罢了!我怎能做你们的主人?”
童姥道:“我虽命在顷刻,但亲眼见到贼贱人先我而死,

生平武学,又得了个传人,可说死也瞑目,你竟不肯答允么?”
虚竹道:“这个……我是不成的。”童姥哈哈一笑,道:“那个
梦中姑娘,你想不想见?你答不答允我做灵鹫宫的主人?”虚
竹一听她提到“梦中姑娘”,全身一震,再也无法拒却,只得
红着脸点了点头。童姥喜道:“很好!你将那幅图画拿来,让
我亲手撕个稀烂。我再无挂心之事,便可指点你去寻那梦中
姑娘的途径。”
虚竹将图画取了过来。童姥伸手拿过,就着日光一看,不
禁“咦”的一声,脸上现出又惊又喜的神色,再一审视,突
然间哈哈大笑,叫道:“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哈哈,哈
哈,哈哈!”大笑声中,两行眼泪从颊上滚滚而落,头颈一软,
脑袋垂下,就此无声无息。
虚竹一惊,伸手去扶时,只觉她全身骨骼如绵,缩成一
团,竟已死了。
一众青衫女子围将上来,哭声大振,甚是哀切。这些女
子每一个都是在艰难困危之极的境遇中由童姥出手救出,是
以童姥御下虽严,但人人感激她的恩德。
虚竹想起三个多月中和童姥寸步不离,蒙她传授了不少
武功,她虽脾气乖戾,对待自己可说甚好,此刻见她一笑身
亡,心中难过,也伏地哭了起来。
忽听得背后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嘿嘿,师姊,终究是
你先死一步,到底是你胜了,还是我胜了?”虚竹听得是李秋
水的声音,大吃一惊,心想:“怎地死人又复活了?”急忙跃
起,转过身来,只见李秋水已然坐直,背靠树上,说道:“贤
侄,你把那幅画拿过来给我瞧瞧,为什么姊姊又哭又笑,啼

笑皆非的西去?”
虚竹轻轻扳开童姥的手指,将那幅画拿了出来,一瞥之
下,见那画水浸之后又再晒干,笔划略有模糊了,但画中那
似极了王语嫣的宫装美女,仍是凝眸微笑,秀美难言,心中
一动:“这个美女,眉目之间与师叔倒也颇为相似。”走向李
秋水,将那画交了给她。
李秋水接过画来,向众女横了一眼,淡淡一笑,道:“你
们主人和我苦拚恶斗,终于不敌,你们这些萤烛之光,也敢
和日月相争么?”
虚竹回过头来,只见众女手按剑柄,神色悲愤,显然是
要一拥而上,杀李秋水而为童姥报仇,只是未得新主人的号
令,不敢贸然动手。
虚竹说道:“师叔,你,你……”李秋水道:“你师伯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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