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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7章

英雄志-第4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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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婴儿给山寨军眷看顾,卢云无事一身轻,便由陶清陪着,自在主桌坐定。堂中人来人往,忙碌异常,每人见到了他,无不躬身问好,或称“卢知州”、或曰“卢大人”,诸人如此恭敬,必是看秦仲海的面子了。卢云见怒苍兴旺,人才济济,名将谋臣如云如林,对照已成废墟的柳门,心中自是一片萧条。他撇眼看去,只见高墙悬挂名牌,照序读出,却是方子敬、秦仲海、青衣秀士、石刚、陆孤瞻等字号,依次以下,井然有序。
  陶清一旁静观,解释道:“秦将军尊师重道,现下山寨的头牌大位,其实是秦将军自己坐着。”卢云哦了一声,看秦仲海虽仅列名第二,其实真正的山主,还是“火贪一刀”秦仲海。
  此时大堂灯火通明,堂中摆了数十张圆桌,想来一会儿必要举行英雄大宴。常雪恨、言二娘等人俱已到来,那“小吕布”韩毅这几日都没瞧到人影,此时终于现身出来。
  只见这位阿傻早已是英风爽飒的大豪杰,看他身着戎装,盔甲上满布泥尘,颇见奔劳之色,言二娘在一旁帮他解革宽甲,神色颇为亲匿。卢云虽与秦仲海相熟,却不知山寨还有段“还君明珠”的往事,自也不晓秦仲海曾与言二娘有过一段铭心刻骨的恋情。
  陶清见他看得出神,又道:“卢大人,咱们山寨现今武将多于文臣,那潜龙又不曾归山,说来唐先生与止观大师很是劳碌。如果还有位文武双全的英雄入伙,秦将军一定心花怒放,陆爷必也额手称庆。”卢云听了这话,心下醒悟,想道:“他这是在劝我入伙。”
  卢云一甲功名,七品顶戴,文才深得皇帝喜爱,前程可说灿烂似锦。陶清若是一个月前同他劝说入伙,自如缘木求鱼,只是现下朝廷情势不再,皇帝已如狂龙,大臣接连遭到整肃,卢云早有归隐之意,听得陶清相劝,口中却也没反驳,心里暗忖:“其实投上山寨,倒也是条出路,倘若顾伯伯也给皇上牵连,那咱们也不必再顾虑什么了,到时把顾家老小全数接入寨里,往后我与倩兮同住山上,逍遥自在,日子恁也快活。”
  卢云现下虽不急着答应,却已在揣摩日后情势。倘若顾嗣源获罪入狱,说不得,自己拼了性命不要,也得将他抢救出来。到时留在北京死路一条,不如投入山寨,虽说需要一些口舌,但歹活总强过好死,以顾嗣源的见识,只要能保住一家老小平安,未必不肯。只是那二姨娘若给绑来山寨,却不知作何反应,会否与言二娘大打出手?
  卢云想着想,嘴角起了微笑,便在此时,忽听脚步声响起,大门处现出了几个高壮的身影,当先一名白发老者跨门入户,正是老将李铁衫,身旁一人神态严肃,浓眉极具威势,却是郝震湘。卢云见他二人身穿军甲,身上隐隐带着血迹,心下自是一凛,忙问陶清道:“到底怎么回事?山下打起来了么?”陶清听得问话,忽地微笑道:“宴席快开始了,在下是山寨的酒保,可得带着弟兄招呼准备。”说着向卢云拱了拱手,便自离开。卢云嘿地一声,有些生气了,忽然一只大手搭上肩头,微笑道:“兄弟别担忧,山下的全都是咱的人马。”
  卢云回头看去,那秦仲海却已来了,他换上一身黑甲,左手拿着钢盔,模样十分威风。只见他背后跟着一名军师,却是青衣秀士。几名兵卒抢了上来,替他俩拉开座椅,过不半晌,石刚、陆孤瞻、韩毅、李铁衫等大将俱已到来,虎将一字排开,气势极其凛然。众人面向堂内,俱都躬身等候,只见一名老者身穿长袍,缓步行来,却是方子敬到了。
  九月十八酉时,忠义堂前灯火明,双龙寨小头目、西疆汗国番军校尉全都齐聚,堂中席开数十桌,足见盛况空前。
  主桌坐了八人,除卢云一人外,全是当今怒苍首脑。那言二娘、项天寿、郝震湘、常雪恨各有所司,众人带同手下,分散各桌。哈不二是怒苍大厨,此时自要看他大显身手,果然主菜还未上,光看开胃凉拌便达十数种,当真让人眼花撩乱。陶清又送上佳酿,一桌两坛,看怒苍英雄大半是酒鬼,便书生和尚也多能喝上几杯,想来两坛不过是打个底,一会儿拼起酒来,才真要喝得杯盘狼藉。
  正看间,秦仲海唤来一名僧侣打扮的男子,低声在他耳边嘱咐几句,那人躬身行礼,便自离殿。秦仲海见卢云目不转睛,只在望着自己,登时哈哈大笑,他离座而起,朗声道:“众位兄弟,今日秦某与诸位引荐一位好朋友,此人过去与在下同门之宜、生死至交,年前我受难京城,更是靠他不计前程,出手相救,咱们怒苍才有今日的盛宴。”说着走到卢云身旁,微微一笑,道:“卢兄弟,让大家瞧瞧你的三头六臂吧。”
  卢云听秦仲海如此推崇自己,却也有些难为情,当下双手举杯,站起身来,道:“不才卢云,星夜投奔贵山,今夜豪兴,欣逢盛会,幸何如之?”说着先干为敬,仰手饮尽。
  卢云乃是当今状元,柳门四将之一,陆孤瞻、李铁衫、韩毅、解滔、陶清、常雪恨、言二娘等人俱与他相识,当下纷纷鼓掌。方子敬举杯微笑,道:“小朋友,难得过来山寨,又蒙你救了我徒弟的性命,老头子这里也敬你一杯。”
  方子敬何等地位,一举酒杯,满堂数百人立时起身,朗声道:“敬卢知州!”卢云着了慌,不知如何是好,陆孤瞻微微一笑,替他斟了满满一碗酒水:“来,群雄大会,当浮一大白。”
  古来名士皆擅饮,卢云向来酒量不弱,大碗饮酒自也无惧,当即举碗咕噜噜地饮落,众人都是拍手叫好。喝过了酒,哈不二便开始上菜,山珍热炒,无奇不有,一时各桌划拳吆喝,当真是兴旺气象。
  饮不许久,卢云心情舒坦,正要向秦仲海敬酒,忽见门外匆匆奔入一人,见是僧侣打扮,那人急急行近主桌,自与秦仲海低声说话。卢云手拿酒杯,呆呆看着,只见二人附耳言语,秦仲海迅即起身,向师父打过招呼,便朝殿后行去,跟着青衣秀士、石刚两人也自离座,却不知有何大事。
  三人一走,主桌便只剩方子敬、陆孤瞻、卢云、韩毅、李铁衫等人,那常雪恨、解滔两名小将一见主桌空了位子出来,立时奔来坐下,常雪恨更对方子敬东拉西扯,想来十之八九,必想瞧瞧还有无机会投入门下,也好做个关门弟子。
  众人欢饮,卢云却有愁容,他见秦仲海离座,恐怕是为山下局势烦恼,他见陆孤瞻坐在身旁,忙问道:“陆爷,山下那些军马究竟是什么来历?怎地始终包围不走?”陆孤瞻拊须笑道:“造反便是打仗,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越打越是兴旺。何惧之有?”
  卢云自知陆孤瞻之能,听他胸有成竹,自然放心许多,再看众兵卒欢声谈笑,并无一人在意山下军情,想来怒苍豪杰征战多年,当真马革裹尸,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陆孤瞻为卢云斟了一大碗酒,含笑道:“云儿,你现下官做过了,状元也考了,只差还没尝过造反滋味,可想试上一试?”当年陆孤瞻曾劝卢云投入双龙寨,只因那时他心系功名,便不曾答应,如今几乎水到渠成,说来仅是一步之隔,此时柳昂天垮台,朝中大臣朝不保夕,卢云早有此意,举碗敬道:“为举正字旗,晚生义无反顾,只是届时家中人多口杂,还得请陆爷帮个小忙。”
  陆孤瞻自也知晓卢云的心事,登时哈哈大笑,道:“小事!小事!顾尚书群而不党,独善其身,算是本朝的正人君子,我在江南便有耳闻。到时你若劝说不动,瞧你陆爷的。”卢云大喜,当下三两口把酒水喝完了,陆孤瞻也敬了他一杯,两人谈文论武,一会儿考上几句对联,一会儿说两句无双连拳,模样好不快活。
  正饮间,一名兵卒来到卢云背后,行礼道:“卢大人,秦将军有事与你商量,请你出来一会儿。”卢云哦了一声,只望向陆孤瞻,却见他满面笑容,道:“快去快回,陆爷在这儿等你。”
  卢云放落了筷子,当下便随那传令离开,两人一前一后,便往殿后行去。途经西疆番将那桌,古力罕、阿莫罕等人都在饮酒,见了卢云过来,登时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来喝酒,卢云笑道:“大哥不必打手势,在下通晓回语。”古力罕大喜,他自上怒苍之后,每日里啊啊咿咿,过着哑巴吃黄莲的日子,难得遇上同乡,登时大喜,急切地道:“这位兄弟,听您口音,可是东城来的?”卢云笑道:“大哥可料错了,在下是汉人,过去随公主和亲,是以通晓回语。”
  宁宁罕等人又惊又喜,纷纷说道:“您是说银川公主?”卢云颔首微笑,道:“诸位也识得殿下?”那明儿罕乃是大姐,急忙点头道:“我们三姐妹奉命保护公主一年多呢,她人最是亲切了……”诸人拉着卢云坐下,拼命谈说,那传令咳了一声,向卢云道:“卢大人,秦将军还在等您呢。”卢云啊了一声,当即向众人拱手,陪话道:
  “对不住,在下还有些事,一会儿再来饮酒。”众女依依不舍,却又不能强拉不放,又多喝了两杯,才让卢云走了。
  不过小半个时辰,卢云已喝了两大碗,另又饮了数十杯,酒气上涌,已感头晕目眩,一会儿秦仲海再来灌他,恐怕当场呕吐。他微微苦笑,随那传令走到殿后,只见大殿后乃是一处巨大无比的厅堂,梁高厅深,寂静无人,与外头的喧闹大异其趣。
  “卢兄弟。”沉雄的呼喊打破沉静,空旷中听来,秦仲海的声音好似有些寂寥,卢云回头望去,只见堂边一角分置几椅,怒苍首脑三人都坐在那儿。卢云走了过去,向青衣秀士与石刚躬身行礼,自坐秦仲海身边。一旁兵卒送上热茶,卢云接过了,当即啜饮一口,笑道:“仲海,你找我?”
  秦仲海斜坐宽木椅,高翘二郎腿,看他两指托腮,含笑道:“兄弟,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卢云左右看了看,只见此地幽森空旷,却没什么家生摆设,当即笑道:“这般空旷,可是练武的所在么?”秦仲海笑而不答,那石刚却替他说了,听他嗓音低沉,激得大厅一片回声,道:“这里是怒苍兄弟停灵的地方。”
  场面急转直下,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卢云毛骨悚然,四下望了望,道:“停灵的地方?”石刚点了点头,青衣秀士又道:“我山将士倘若战死,一率送来此间,让众兄弟凭吊。”他手指厅心,道:“有一年朝廷围山,兵凶战危,整整打了半年有余,这整个大厅摆满了尸首,卢知州,你能想见那惨况么?”卢云噤若寒蝉,自行想像死伤狼藉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
  青衣秀士叹道:“卢知州,在下身为军师,为了山寨弟兄的身家性命,这许多年来身不由己,盼你谅解我的苦衷。”卢云奇道:“苦衷?您的意思是?”
  青衣秀士听得此言,登时摇头不语,秦仲海却低低叹了口气。石刚低声道:“卢大人,为了我山弟兄的将来,咱们想求您一事,还请您答允。”
  卢云与他不甚相熟,听他说得客气,不由慌道:“若须在下效命之处,将军尽管吩咐。”
  石刚不再多言,伸手轻挥,向后打了个手势,霎时脚步声响,只见几名兵卒低头缩身,送了几样东西过来,放上了茶几。卢云眼里看得明白,只见其中一只正是自己携来山寨的包袱,那包袱已被解开,玉玺印石、经书古册、官饷银票、云梦宝剑排列得整整齐齐。卢云满心纳闷,正要发问,忽然听得哈哈欢笑,卢云侧眼看去,茶几上放来一个孩子,看他手上抱着一颗木球,正自嘻嘻哈哈地玩着。
  又在此时,几名兵卒抬来一只大木箱,却又不知作何之用。卢云抱住了婴孩,心中慌疑不定,他吞了口唾沫,低声道:“仲海,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秦仲海低头饮茶,淡淡地道:“你不必多问。只管听我吩咐,便能与家人团圆重聚,平安渡过大难。”
  卢云心中有些害怕,便朝青衣秀士望去,只见那九华掌门面色凝重,不住回避自己的目光。便在此时,秦仲海霍地抬起头来,目光如电,直朝卢云凝视,卢云有些慌怕,忙道:“仲海,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秦仲海目光低沉,静静地道:“实不相瞒,我要请这婴儿救咱兄弟一命。”卢云喃喃地道:“救命?他不过是个孩子,他……他能救你们什么?”
  秦仲海眯起虎眼,道:“朝廷开战在即,我遣人缓兵求和,钦差开下三要件……”他拿起玉玺,轻轻抛了抛,说道:“这是第一样。”他微微斜目,一旁兵卒立时会意,随即打开那只木箱,一时间臭味扑鼻,腐臭四溢,卢云慌忙去看,里头赫然是个男子尸体,看他面貌稀烂,身上却穿着自己上山时穿的衣衫。秦仲海叹道:“这是第二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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