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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胡兰成-今生今世-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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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處街上是是,還有心思去台城與莫愁湖登山臨水,身穿一件耍奸L衫,真真是

一無所有,連學問亦洠в校髨D亦洠в校兄皇俏疫@個人,如此謙遜,但是對

誰亦不卑屈。我本為職業衣食而來,倒像是探訪花消息,此花不比凡花,惟許聞

風相悅。

我上到雞鳴寺,雞鳴寺的軒窗併開,對著玄武湖,敚鹪S多八仙桌供撸顺

茶吃素麵。正中壁上掛著譚延闓新寫的對聯、

北望青山如峴首 西來達摩尚嗣音

及傍邊壁上掛著蘇曼殊的搿畷翖l,我看都是好的。出雞鳴寺,登梁武帝台

城,又下去到陳後主的臙脂井,但江山撸私允墙裉欤胍獞压啪挂膊荒堋

我也探尋秦淮河,到了卻一點不好看,還以為洠в械健F鋵嵨矣植皇峭鯇O公

子,即使見著了昔年的畫舫美妓,也是多事。我又一路問人莫愁湖往那裡去,從

城裡走出城外,暑日下直走得遍體汗淋漓如雨,化了七個銅元買隻小西瓜解渴,

吃得飽出來。及到得一處,完全是鄉下地方,有個園門,上頭卻榜著莫愁湖,進

去看時,有些水,有些草樹,原也是個湖,當中只有中山王徐達的勝棋樓,不見

甚麼撸耍矣X得不是這樣的。但我這樣的撸Э鸵嗫尚Γ砩涎捎幸稽c艷情雅意

?也許莫愁未嫁時,徐達未起兵時,倒和我是儕輩之人。

鍾山我只上得一半,已經夕陽在西,望望上頭也洠в袞|西。燕子磯我不曾去

得成,想必那裡也只是浪打石頭城,並無我聽過三絃彈的「燕子樓」遺跡。南京

就是這點偉大,好像洠в泄沤瘛N冶銗墼谀暇┑某菭澤献撸膊恢先サ牡胤绞

甚麼城門,惟見那牆又高又大,在上面只顧迤邐走去,看城外落日長江,城內炊

煙暮欤吡税肴盏降滓沧卟煌辍R仓挥形視鲞@樣的傻事,就只為那山河浩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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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人家


世上人家

我在南京八天,又回杭州,無事住在斯家一年。斯家大少爺是我在蕙蘭時同

學,如今他進了光華大學,卻因病休學在家。他家老爺是辛亥起義發跡的豪傑,

前三年去世,在時他當浙江省軍械局長,待人豪爽,好像家裡轄有金山銀山,身

後遺下來的財產卻只有一家人力車公司,靠太太親自經管,家境並不寬裕,並且

變成經商了,但這位太太凡事明白,出手大方,依然是官宦人家。

他家兄弟姐妹六人,上頭是太太,是年還只四十五歲,及一位姨奶奶年方二

十三。太太待我像子侄,又是賓客,她家女眷在內院,我住的是前廂房,喫飯在

客廳上,有時兄弟們都不在,亦必由最小的妹妹出來相陪,賓主二人一桌。她名

叫誾誾,纔七歲,惟她是姨奶奶生的。我到斯家第一天是怎樣的款待,住上一年

亦一點不走樣。且我照他們兄弟姐妹的例,按月還有零用錢,二十角銀洋,都是

我不在時太太進房來放在我床前抽屜裡。過年又有壓歲錢,是兩塊銀圓,紅紙封

包,放在除夕的果盤裡由使女捧進來。

斯家從前住在金洞橋,有花廳樓台,現在搬到金剛寺巷,不過是兩院三進的

平房,且又大門裡側即是人力車公司,太太常出來這裡帳房間料理業務,可是晝

長人靜,總覺得一般是深宅大院。內院內室我從不進去,太太只是經過前廳時看

見了向我帶笑招呼,我亦只叫她一聲斯伯母。姨奶奶亦如此,只出入時遇見叫我

一聲胡先生,我卻因她年青,生得明眸皓齒,雪膚花貌,說話的聲音嬌亮使人驚

,每回倒是不好意思也叫她。

住在金洞橋時,康有為亦常來他家飛觴摚Ш粒缃癜崃朔孔樱髲d上仍掛著

康有為寫的中堂、「大江枺ィ颂员M,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

周郎赤壁。」。但此地是杭州,三月陽春,滿城柳絮如雪,飛入閒庭,成團逐毬

的撲面舞空,門外細雨初過,深巷有賣花聲。一次太太經過前廳,柳絮撲在她髮

際,她停步在穿衣鏡前伸手去拂除,抬頭看見我,她連忙招呼,難為情的好笑起

來。

太太見人笑逐顏開,但她獨自時是好嚴肅的呢,便是與人帶笑說話,亦神情

之間有一種霜威。她早起晏眠,成天總有事情在做,她的走路腳步,做事情時的

小動作,都那樣端正認真,但是輕快敏捷,像早晨露水裡山川草木的爽氣。家裡

雖有兩個女傭,但凡事還是太太自己心到眼到手到。她是炒碟青菜也精緻,子女

們上學去打被舖,太太亦叫不可打得太緊,怕棉胎被壓壞硬化了,文王視民如傷

,她是對物亦生怕傷害。她自己很節省,用錢一個個都數過,連櫃裡一包棗子有

多少顆她亦數過,但是使女偷來喫過了她亦總不說破,因為人人有面,樹樹有皮



太太娘家姓袁,單名一個珺字,上代似乎也是官宦人家,但她為女兒時景況

並不好,她是三姐,與哥哥領瓷器店的碗碟畫花得錢,那種花比名家的繪畫更有

民間現實的清潔喜悅。她大哥苦學成名,後來做到江蘇省高等法院院長,二哥在

上海經商,且在杭州開了鐵工廠,四弟留學外國,早死。太太嫁老爺時,老爺尚

在杭州武備學堂,未能養家,太太去蘇州當過半年家庭教師。

民國初年,杭州龍吟虎嚕В鋫鋵W堂出身的同學都登了顯位,他們練新兵,

開電力公司,開銀行,開共舞台戲館,騎馬撸骱A堂酒讌好比群英會,其中

老爺尤其豪爽重義氣,朋友皆如兄弟,浙江都督興武將軍朱瑞與老爺最相契,警

察廳長夏超最敬聽老爺的話。朱瑞的夫人亦與太太情如姊妹,但亦只是節日或有

事時纔來往,兩人攜手到了房裡,在床沿排排坐說話兒,就像雙妹牌花露水瓶上

畫的兩姊妹。

老爺四十四歲去世,全部遺產折算不過一萬銀圓,二娘舅勸太太叫子女學生

意,守守過日子,但是太太立意不回,要培植子女都進大學,這要算得冒險,但

她有她人世華麗的想頭。

她對子女用錢一點不慳剋,對親友她總不求助,只有別人得她的好處,窮困

者得她金錢的好處,富貴者得她情意的好處。我小時最喜地藏王菩薩生日,家家

門前點香插在地上,供一碗清水,斯家伯母便使人只覺她的衣箱裡,她的一生裡

是個無盡藏。

太太說話的聲音像春風牡丹,終年我不曾聽見她有過一次對女傭或子女粗聲

惡氣,她待人接物總留有餘地,可是無人敢對她欺心,因為她又決斷分明。她的

說話,一般是帶笑說的,聽的人卻又歡喜慶幸,又慚愧恐懼,前人說皇帝的說話

是天語荆б簦@原來不是權力社會或神道所能有,而是出在人世的莊嚴。

太太是對小兒女,對女傭,亦如同待賓客的有禮意。公司裡的管帳,師傅與

工匠,鄉下出來求事的親友,到了太太面前,便怎樣的自輕自賤者亦會覺得自己

原是個上品之人,便怎樣的失意者亦覺得世上原不會有絕路,人人都說太太好,

太太明亮。原來佛度眾生,以及真命天子的天下人來到他面前都變好了,變有用

了,亦不過是像這樣。

斯家兄弟姐妹都稱官,如頌德官,誾誾官,此外親友都照輩份稱呼,女傭亦

惟對親友纔稱爺,太太叫我胡先生,但女傭稱我胡少爺。斯家小叔叔當過上校軍

需,如今鄉居,偶來杭州在他家住口三、五天,還有二娘舅亦一個月從上海來杭

州兩次,我見他們這樣的尊敬,亦覺這小叔叔與二娘舅簡直偉大,而我不過是個

平常小輩,在前廳上見著了亦不敢攀談。還有他家堂房的大哥哥大嫂嫂,在第一

中學當總務,每來他家,所受到的親熱與尊敬,在我看來都好像是天上人,非同

小可。而太太把我亦這樣看重,只因我在他家為客,且是個讀書人。此外他鄉下

出來的種田人,與請托植钍梗荒墚敭斒聞諉T或書記的小角色,到了他家亦都

被稱為某哥某官,在一種親情敬意裡變得偉大起來。斯家的親舊,與老爺同在武

備學堂及日本士官學校出身的同學,在南京在各省做大官的很多,太太極少和他

們來往,但或提及,皆只是好意,覺得他們在世上各有風光無際。

有時我在前院,聽公司的人說太太要出來了,頓時空氣緊張,有如清塵避道

。今人有北伐軍總司令蔣介石初到杭州,萬人爭看,哨兵從城站一直放到西湖邊

,昔人則有蘇小小的油壁香車,出來時亦驚動錢塘人,但斯家現在不過是尋常百

姓家,太太又是四十幾歲的婦人,一點架子亦不敚В挂灿羞@樣威嚴。正月裡的

一天,我聽女傭說太太要去城隍山燒香,不一時太太果然出來,經過前廳,她比

平時換上好衣裙,女傭幫拎香籃送到大門外坐上人力車,我只覺今天正是好日子

,杭州城裡艷陽天氣,六街如畫,吳山上有蜂喧蝶飛。

但是我偏要來出毛病。彼時雅珊官纔十六歲,在一女中讀書,性情剛烈,衣

著打扮,不染一點女娘氣。一旦她在畫堂前與我相遇,間我借小說看,我就專為

去買了來,交由奶媽拿進去給她,如此者二三次,我彷彿存起壞心思,雖然並未

有事。我是在她家這樣的彼此相敬,不免想要稍稍叛逆。原來人世的吉祥安穩,

倒是因為每每被打破,所以纔如天地未濟,而不是一件既成的藝術品。果然忽一

日頌德從光華大學來信,只得短短的一句,要我離開他家。當下我只覺得自己真

是不好,而且一時未有去處,但亦人世於善惡之外,乃至於窘境之外,別有豁然

。我只得辭歸胡村,斯伯母倒是甚麼亦不說穿,還為我設饌餞行,贈我五元為路

費。

其後大的過了半年,我又出來杭州,仍住在斯家為客,這路費也只有我的厚

臉皮,可是來得個自然,斯伯母亦毫無芥蒂,相敬重如故。梁元帝採蓮賦、「畏

傾船而誼笑,恐沾裳而斂裙。」原來人世邪正可以如花葉相忘,我做了壞事情,

亦不必向人謝罪,亦不必自己悔恨,雖然慚愧,也不過是像採蓮船的傾側搖盪罷

了。

【女心】

翌年我進中山英文專修學校教書,在杭州馬市街,校長吳雪帆是我的表哥。

斯伯母為我製棉被,搬出她家的一天,午飯在內院喫,比平常特為備了酒饌,一

家兄弟姐妹,連姨奶奶與斯伯母都一桌相陪。我在英專一年半,有時星期六或星

期日去看看斯伯母,又是只在前廳與頌德兄弟說話,斯伯母在內院聽見我來了必

叫女傭搬出點心來,是餛飩或筍片肉絲湯麵。及後我轉到湘湖師範,湘湖師範在

蕭山湘湖,斯家我纔少去了。

我教書的那兩年裡,每月寄錢去胡村家裡。玉鳳我不帶她出來,因為新婦應

當服侍母親,我不想組織小家庭,且亦不覺有甚麼離情。我與母親及玉鳳亦不必

在於身邊,而只是同在這人世,如同星辰在銀河。到放暑假寒假,我當然回去。

我與玉鳳成親後第二年,四哥四嫂連同三嫂發動要分家,就分了出去,貧家

不是分產,倒是分人,母親與青芸跟我與玉鳳,大哥因是單身,且七弟殤後兄弟

中我是最小,就幫我當家,頭兩年裡也多是靠的他。但大哥與玉鳳不和,他聽信

三嫂。又四哥四嫂亦與三嫂投機,與玉鳳不投機,惟不曾相爭。

三嫂是續絃,三哥在時就縱容她,及三哥亡過,她經常住在紹興城裡她娘家

,胡村不過暫時回來。她是城裡人,會說會笑,欺侮玉鳳是山鄉女子。且因她虐

待青芸,青芸跟娘娘與六嬸嬸,她心裡也忌,每開玩笑都是帶惡意的。她叫玉鳳

、「六嬸嬸,你是喫的空心湯圓,六叔將來會不要你的。」玉鳳嘴頭笨,無話招

架,且知我不喜妻說叔伯妯娌不好,所以對我也不說,惟一次三嫂當我的面借取

笑拿話侮弄玉鳳,玉鳳面紅氣急,我叱責了三嫂。三嫂見了我倒是怕的。

玉鳳姐弟很親,她只一個弟弟名叫遂暘,在寧波第四中學讀書,暑假必來看

姐姐,一住月餘,與我侄女青芸兩相願意,玉鳳亦望他們做親,娘娘原說輩份不

對,但三嫂與大哥就一個冷笑,一個破口大罵,說了許多侮辱玉鳳娘家人的話,

幸得娘娘照常顧念玉鳳。

一次大哥來到湘湖師範,我就把這月份要寄給家裡的錢交給他,回家他卻向

玉鳳發話道、「我已和蕊生說了,蕊生說你不對,我亦只蕊生這個阿弟他是極敬

重長上的,自從我當家,他每次寄錢來都是寫的大哥收。你好不好,將來我要蕊

生一乘轎把你送回唐溪!」玉鳳聽了果然驚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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