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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司汤达短篇小说选-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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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不幸,”他叫道,“是我爱你甚于爱自己的生命,对于我来说,离开罗马是对我最残酷的酷刑。啊!要是意大利摆脱了那帮野蛮人的统治多好!我会多么高兴地和你登船去美洲生活。”

瓦妮娜僵立在那儿。拒绝她的爱情,这使她的自尊心受到打击。但很快她扑进米西利里的怀里。

“你比任何时候都可爱。”她叫道,“是的,我可爱的乡下外科医生的儿子,我永远属于你。你是一个伟人,和我们的祖先一样。”

所有关于前途的考虑,所有扫兴的然而是理智的想法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一时间他们完全沉浸在爱情之中。等到他们能够清醒地说话时,瓦妮娜对他说:“我差不多会和你同时到达罗马涅。我让人给我安排去巴莱达洗温泉浴。我将住在圣尼戈洛别墅。离福尔里不远……”

“我在那里和你一块生活!”米西利里叫道。

“从今以后,我就豁出去了。”瓦妮娜叹了一声,说。“为了你,我堕落了。但没关系……你会爱一个失去荣誉的姑娘吗?”

“难道你不是我的妻子,一个永受尊敬的妻子?我会永远爱你并且保护你的。”

瓦妮娜必须去参加社交活动。她刚离开,他就开始感到他自己行为不够理智。

“祖国是什么?”他自忖道,“这又不是一个人,因为做了好事,我得感恩图报;如果不这样,他会感到不幸,并且可能诅咒我的。祖国和自由,这是对我有用的东西,就像我的大衣,是我应该买的,如果我没有从父亲手里作为遗产接过来。总之,我热爱祖国和自由,因为这两件东西对我有用。倘若我拿它们无用,倘若它们对于我犹如八月的毛氅,那么,买来又有何益,何况要付出巨大代价?瓦妮娜这么美丽!才华如此罕见!人家会极力讨好她,取悦于她;她会把我遗忘。哪个女人一生只有一位情人呢?罗马的这些王公贵族,我把他们当作平民一般鄙视,可他们却比我有优势!啊!要是我走了,她会把我忘掉,我会永远失掉她。”

半夜,瓦妮娜来看他。他向她倾吐了自己刚才内心的犹豫,并告诉她,他因为爱她,所以对祖国这个伟大名词作了较深的探讨。瓦妮娜听了十分高兴。

“若是他非在祖国与我之间进行选择不可,”她暗忖,“肯定我会被选上。”

附近教堂的时钟敲响了三点。诀别的时刻终于到了。彼埃特罗从朋友身上抽回双手。他已经步下小楼梯,这时瓦妮娜强忍住眼泪,微笑着对他说:“假如你被一个可怜的村妇照料过,难道你不打算做点什么事情表示一下感谢?你此去前途未卜,因为你将在敌人中旅行。就当我是村姑,请给我三天时间,以报答我对你的照护。”

于是米西利里又留了下来。可是三天之后,他还是离开了罗马,借助从一位外国大使手中买来的护照,他平安地回到了家。家人欢天喜地,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回家。他的朋友想杀死一两个宪兵,以庆贺他的归来。

“没有必要,不要杀死会使用武器的意大利人。”米西利里说,“我们的祖国不是像幸运的英格兰那样的岛国:我们缺少抵御欧洲君主入侵的士兵。”

过了一段时间,米西利里由于被宪兵们紧迫不舍,便用瓦妮娜赠予的手枪击毙了两个。于是宪兵们悬赏购买他的脑袋。

瓦妮娜没有在罗马涅露面。米西利里以为她们自己忘了。

他的虚荣心大大受了伤害。他开始想到他与恋人地位身分的悬差。有一阵,他激动不堪,惋惜过去的幸福,甚至想重返罗马,去看看瓦妮娜到底在干什么。当这种疯狂的念头将要压倒他对祖国的责任感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山上教堂的钟声敲响了。钟声奇特,仿佛敲钟人心不在焉。其实这是烧炭党人的秘密团体发出的集合信号。米西利里回到罗马涅后,就加入了这个团体。就在这一夜,所有烧炭党人都在林中一个隐修院集合。两个隐修士抽鸦片抽得昏昏沉沉,根本弄不清他们的小房子被拿作何用。米西利里闷闷不乐地来了。他在这里获知,由于团体首领被逮捕,他,年仅二十的青年,将被推选为这个团体的首领。在接受这不期而至的荣誉时,彼埃特罗感到自己的心冬冬直跳。当他独自一人时,他下决心不再想念将他遗忘的那位罗马姑娘,他要全心全意来尽自己的义务,把意大利从野蛮人手中解放出来。

两天后,他从部下呈交的有关来往人员的报告中,看到了瓦妮娜公主刚刚抵达她的圣尼戈洛城堡的消息。看到这个名字,他与其说高兴不如说心绪纷乱。他下决心当晚不去圣尼戈洛城堡,以为这样就保证了他对祖国的忠诚。其实这纯属徒劳。他没想到,一想起瓦妮娜他就不能有条有理地执行他的任务。第二天他见到了她,她仍和在罗马时一样钟情于他。她父亲想让她结婚,使她的行期推迟了,她带来两千金币。这个意外的援助来得恰是时候,它使新任首领的米西利里赢得了人们的尊敬。他们到加尔富订造了一批匕首,把负责搜捕烧炭党的教皇特使的心腹书记官俘获过来,从他那里缴获了充当政府坐探的教士的花名册。

在不幸的意大利,曾经企图发动的一次最有理智的起义就是在这期间完成准备工作的。我在此并不想赘述详情。我只满足于说,如果那次斗争获得成功,米西利里可望得到殊荣。数千起义者将由他发号施令,揭竿而起,手执武器,等待首领的到来。决定性的时刻临近了,但和以往一样,由于上级首领的被捕,起义瘫痪了。

到罗马涅不久,瓦妮娜就看出对祖国的爱使她的情人忘记了其它所有的爱情。年轻的罗马姑娘的自尊心受到了损伤。

她虽然极力使自己理智一些,但还是陷入悲观的忧伤之中。她无意中惊奇地发现自己诅咒了自由。有一天,她来到福尔里看望米西利里。以前,出于自尊她压抑着自己的痛苦。而今天,她再也忍不住了。

“确实,”她对他说,“你像丈夫一般爱我,但这不是我的意愿。”

她的眼泪马上落了下来。但降低身分去责备他,也是件不光彩的事。米西利里全神贯注地想着自己的事情来回答她的眼泪。瓦妮娜突然起念,要离开他回罗马。她刚才说的话暴露了自己的软弱。现在她要惩罚自己。她从中感到一种残酷的快乐。沉默片刻之后,她拿定了主意。要是她不离开米西利里,她就会觉得是自己在向他屈膝求爱。只有当他痛苦地突然发现她不在,而徒然地在四周寻找时,她才觉得快乐。

但自己如此疯狂地爱这个人,却没有获得他的爱情,这种想法随即又使她心碎。于是她打破沉默,使尽种种办法,要从他口中套出一句表示爱慕的话。他却心不在焉地对她说一些极为温柔的话。但只要说到他的政治事业时,他的口气就为之一变,感情真挚热烈,他痛苦地叫道:“啊!若是这回还不成功,若是又被政府破获,我就再也不干了。”

瓦妮娜仍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个小时以来,她一直感到这是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情人了。他说的话像一缕必然带来不幸的光线,在她脑中倏地一亮。她暗想:“烧炭党人接受了我好几千金币。他们不会怀疑我对他们的秘密行动怀有贰心。”

瓦妮娜停止沉思,对彼埃特罗说:“你愿随我去圣尼戈洛城堡住一天吗?你们晚上的集会并不需要你出席。明天早上,在圣尼戈洛,我们可以一起散步,这会平息你的激动,使你恢复冷静。在这种关键时刻,你需要冷静。”

彼埃特罗同意了。

瓦尼娜离开他去作旅行的准备,像通常那样,把他藏在小房间里锁好。

她朝她过去的一个女佣家跑去,这个女佣因为结婚离开了她,后来在福尔里开了家小商店。到了这个女人家后,她匆匆地在找到的一本历书的空白页边上写下了烧炭党人秘密团体当晚集会的准确地点。她在告密书的末尾写下这样的话:“这个团体由十九个成员组成。这里是他们的姓名和住址。”写好这份非常准确的名单,——除开缺少米西利里的名字外,它的确准确无误。她对这位信得过的女人说:“把这本书送给教皇特使,请他看里面写的字,然后要他把书还给你。这里是十个金币。如果特使说出你的姓名,那你将必死无疑,可是如果你让他读了我写的那一页,你就救了我的性命。”

一切顺利。特使提心吊胆,所作所为根本不像个大人物。

他同意不遮住这位求见的妇女的面孔,条件是必须缚住她的手。女商贩就这样被领到这位大人物面前。他坐在一张铺着绿毯的大桌子后面。

特使害怕书上有烈性毒药,隔得远远的读了那一页。他把书还给女商贩,也没派人跟着她。离开情人不到四十五分钟,瓦妮娜又出现在米西利里面前。她已经看到从前的女佣回来了,自以为从此他就专属于她了。她告诉他城里情况异常,人们看到宪兵的巡逻队在一些街巷中出没。过去,他们是从不光顾这些地方的。

“要是你愿意听我的,”她补充道,“我们立即去圣尼戈洛。”

米西利里同意这种安排,他们朝年轻公主的马车走去。马车停在离城四里远的地方。瓦妮娜的心腹,谨慎而报酬优厚的伴娘在车上等着她。

来到圣尼戈洛城堡后,瓦妮娜担心自己干的事情败露,因而对情人更加温柔多情。但在她对他言情道爱时,她觉得自己是在演戏。昨天她光顾告密,把良心的谴责完全置于脑后,现在,当她把情人搂在怀里,她想:“有一句话,人家可能会告诉他。只要这句话一说出来,他马上会恨死我,而且永远不会原谅我。”

半夜,瓦妮娜的一名仆人突然闯进房来。此人是个烧炭党,而她却一无所察。这么说,米西利里掌握她的秘密,她不寒而栗。这人来告诉米西利里,晚上,在福尔里,十九位烧炭党成员的屋子都被包围。当他们从集合地回来时都被逮捕。尽管出其不意,有九人还是得以逃脱。宪兵们将其中十名押往中心监狱。进去时,有一人跳进一口井。井那么深,淹死了。瓦妮娜大惊失色。幸而彼埃特罗未加留心:否则他只要望望她的眼睛就能发现她的罪行。

“那时,”仆人补充说,“福尔里城防部队在所有的街道上戒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居民们不能从街头走至街尾。每个街口都站着一个军官。”

等这人出去后,彼埃特罗沉思了一阵。

“现在没有办法了。”他最后说。

瓦妮娜一脸死灰色,在情人的注视下浑身战抖。

“你有什么不适吗?”他问。

然后,他的目光又移开,想别的事去了。

将近中午时分,她大着胆子对他说:“又一个团体被破获了;你大概将安静一阵了吧。”

“太安静了。”米西利里回答,还微微一笑,这一笑使她浑身一颤。

她去圣尼戈洛村的本堂神甫家作不可缺少的拜访。他也许是耶稣会的坐探。七点钟时,她回来吃晚餐,发现藏着情人的小房间里空无一人,她惊慌失措,赶忙在整座城堡里寻找。没有找着,她无精打采地走回小房间。这时,她发现了一张纸条。她念道:“我去向特使自首。我对我们的事业感到灰心失望。天不助我们。谁出卖了我们?看来是投井的那个可怜虫。既然我的生命对可怜的意大利毫无用处,我也就不愿让我的同伴看到唯我幸免被捕,便猜测是我出卖了他们。永别了。如果你爱我,就请考虑为我报仇,杀死、消灭出卖我们的可恶叛徒,哪怕是我的父亲。”

瓦妮娜倒在椅子上,昏昏沉沉,陷入最残酷的不幸之中。

她说不出话来,眼睛干涩,发烧。

最后,她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伟大的上帝,”她叫道,“接受我的祈愿。是的,我将惩罚可恶的叛徒,但在这之前,必须让彼埃特罗恢复自由。”

一小时以后,她已经在归返罗马的途中。她父亲老早就催她回去。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他已经安排了她和李维奥·萨维里的婚事,瓦妮娜一到家,他就战战兢兢地说给她听。

令他大觉惊讶的,是她居然一开始就应允了。当晚,在维特莱希伯爵夫人家,她父亲几乎正式地向她介绍了堂·李维奥。

她和他谈了很多。这是个最风流的年轻人,拥有最好的骏马。

但不管人们承认他如何聪明,他的性格也被人认为过于轻浮,决不会引起政府当局的怀疑。瓦妮娜想先让他神魂颠倒,再让他成为一个方便的代理人。因为他是罗马总督,警察总监萨维里·卡丹札拉先生的侄儿,所以她估计暗探不敢注意他。

对可爱的堂·李维奥温柔相待了几天之后,瓦妮娜对他说,他永远别想当她的丈夫。照她说,他的头脑太简单。

“如果你不是三岁毛孩,”她对他说,“你叔叔手下的人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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