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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契诃夫1890年作品-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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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是这么回事。……我一直觉得奇怪:你们这些重病人为什么非但不能安安静静养病,反而给送到轮船上来,让闷热、溽暑、颠簸,总之,让一切东西活活逼死?不过现在,我全明白了。……对了。……你们的医师把你们送到轮船上来,是要甩掉你们。他们为你们,为你们这班畜生,忙得厌烦了。……你们又不给他们钱,他们为你们空忙一阵,你们一死,可就把他们的统计表弄得不象样子了。可见,你们只能算是畜生!不过,要丢开你们也并不难。……要做到这一 点,只要第一 ,昧着良心,不讲人道,第二 ,瞒过船上的管理人员。头一个条件简直不用操心,在这方面我们都是行家,至于第二个条件,只要略略做一点手脚,总可以办到。由四 百个健康的兵和水手组成的一群人当中,夹带五个病人,那并不惹人注目。好,他们就把你们赶到轮船上来,叫你们夹在健康人当中,匆匆忙忙点一下数,在杂乱中什么马脚也没露出来。等到轮船开航,人们这才看见甲板上躺着一些瘫痪的人和肺痨病已经到了末期的人。……”古塞夫没听明白巴威尔·伊凡内奇的话,以为在骂他,就替自己辩白说:“先前我躺在甲板上,是因为我浑身没有力气。我们坐着驳船到这条轮船上来的时候,我身上冷得厉害。”

“真气人!”巴威尔·伊凡内奇接着说。“要知道,主要的是他们清楚地知道,你们经不起这种遥远的行程,却仍旧把你们送上船来!好吧,我们姑且假定,你们到得了印度洋,可是以后会怎样呢?想一想都可怕。……你们的服役是忠诚的,没犯一点过失,竟然得到这样的报答!”

巴威尔·伊凡内奇瞪起气愤的眼睛,厌恶得皱起眉头,喘着气说:“巴不得有个人在报纸上痛骂一顿,闹得天翻地覆才好!”

两个有病的兵和那个有病的水手已经醒来,在打纸牌。水手在吊床上半躺半坐,两个兵坐在他旁边的地板上,姿势不舒服极了。有个兵右臂缠着绷带,手腕包得密密层层,他只好把牌塞在右面胳肢窝里,或者臂弯里,用左手出牌。船摇晃得厉害。谁都没法站起来,没法喝茶,也没法吃药。

“你是当勤务兵的吗?”巴威尔·伊凡内奇问古塞夫。

“对,当勤务兵。”

“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啊!”巴威尔·伊凡内奇说,伤心地摇头。“好端端一个人从家里硬给拉出来,送到一万五千俄里以外,然后让他害上肺痨病完事,这……这都是为了什么,请问?就为了叫他给一个陆军上尉柯彼依金或者海军准尉迪尔卡当一名勤务兵。这究竟有什么道理!”

“这种活不难做,巴威尔·伊凡内奇。早晨起来后,把靴子擦亮,生好茶炊,收拾一下房间,然后就没有事情干了。那位中尉成天价画图纸,你要祷告上帝就自管祷告,你要看书就自管看书,你要上街就自管上街去走走。求主保佑人人都能过着这样的日子才好。”

“是啊,好得很呢!中尉绘图,你呢,成天价坐在厨房里,想念家乡。……图纸。……问题不在于图纸,而在于人的生命!生命是不能死了又活的,应该怜惜它才是。”

“这当然,巴威尔·伊凡内奇,一个坏人,不论在什么地方,在家里也好,在当兵的地方也好,总是不会有人怜惜的;不过,要是规规矩矩地过日子,服从命令,那么人家何必一 定要给你气受呢?他们都是些受过教育的老爷,明白事理。

……我在这五年当中没有关过一次禁闭。挨打呢,倒是挨过,让我想想,总共就这么一次。……“”为什么事挨打呢?“

“因为我打了人。我出手重,巴威尔·伊凡内奇。有四个满洲人走进我们院子里来,他们送来柴禾什么的,我记不清了。喏,我心里正气闷,就动手狠狠地给了他们几下子。有个该死的家伙,让我打得鼻子出血了。……中尉在窗子里看见,生气了,就打了我一个耳光。”

“你是可怜的蠢人,……”巴威尔·伊凡内奇小声说。

“你什么也不懂。”

他给船身摇得筋疲力尽,就闭上了眼睛。他的头时而往后仰,时而耷拉在胸前。有好几回他想躺下去,可是白费劲,他喘得躺不住。

“你干吗打那四个满洲人?”他过一忽儿问道。

“不为什么。他们走进院子,我就动手打他们。”

跟着是沉寂。……打牌的人玩了大约两个钟头,玩得挺上劲,互相叫骂着,然而颠簸却使得他们疲乏无力,他们就只得丢下纸牌,躺下了。古塞夫又幻想那个大池塘、工厂、村子。……雪橇又来了,万卡又笑,阿库尔卡那个傻丫头敞开皮袄,把脚伸出来,意思是说:您瞧,好人儿,我的毡靴可跟万卡的不一样呀,是新的。

“快满六岁了,还是这么没有脑筋!”古塞夫说梦话。“你别这么伸出脚来,还是给你这当兵的叔叔倒点水喝吧。我会送你一件礼物的。”

随后安德龙来了,肩膀上扛着一管火石枪,手里提着一 只打死了的兔子,衰老的犹太人伊萨依契克跟在他的身后,打算用一块肥皂换他那只兔子。随后,有一条小黑牛闯进前堂里来。过后,多木娜一边做衬衫,一边不知为什么在哭泣,然后又出现那个没有眼睛的牛头、黑烟。……上边,不知什么人在大声呼喊,有几个水手跑过去了,好象他们拖着一个笨重的东西走过甲板,或者有个什么东西发出喀嚓一响。于是又有些人跑过去。……莫非出了什么祸事?

古塞夫抬起头来倾听,眼睛却看见那两个兵和那个水手又打起纸牌来了。巴威尔·伊凡内奇坐在那儿,嘴唇动个不停。天气闷热,没有力气呼吸,口渴,然而水是热的,又难于下咽。

……船身依旧摇晃着。

忽然,有个打纸牌的兵出了一件怪事。……他把红桃叫成红方块,算不清帐,把纸牌掉在地下,然后害怕地傻笑,眼睛环顾着众人。

“老兄,我马上要……”他说着,就倒在地上了。

大家都不明白。他们纷纷叫他,可是他没答话。

“斯捷潘,你大概觉得不舒服吧?啊?”另一个胳膊上缠着绷带的兵问道。“也许该请神甫来吧?啊?”

“你,斯捷潘,喝点水吧,……”水手说。“喏,老兄,喝吧。”

“喂,你干吗拿杯子去撞他的牙?”古塞夫生气地说。“难道你没看出来,笨蛋?”

“看出什么?”

“什么?”古塞夫讥诮地重复他的话说。“他已经断了气,死了!还说‘什么’!天下真有这么糊涂的人,主,我的上帝啊!……”三 船身不摇了,巴威尔·伊凡内奇高兴起来。他不再生气了。他脸上现出夸耀、激昂、讥诮的神情。他仿佛想说:“是啊,我马上要对你们讲一件事,管保叫你们大家都笑破肚皮。”

那个小圆窗子开了,温和的清风吹到巴威尔·伊凡内奇身上。

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和船桨划水的声音。靠近小窗口,有个人用尖细难听的声音哀叫,多半是一个中国人在唱戏吧。

“是啊,我们现在来到碇泊场了,”巴威尔·伊凡内奇说,讥诮地微笑着。“再过上一个月光景,我们就到俄国了。嗯,是啊,可敬的丘八先生。等我到了敖德萨城,我就从那儿一 直到哈尔科夫城去。在哈尔科夫城我有个朋友,是文学工作者。我到了他那儿就对他说:老兄,暂时丢开你那些无聊题材,别写女人的恋爱和大自然的美丽了。你该揭露两条腿的败类,……这才是你该写的题材。……”他想了一忽儿,然后说:“古塞夫,你知道我怎么蒙骗了他们吗?”

“蒙骗谁,巴威尔·伊凡内奇?”

“就是那些人啊。……你知道,这条轮船上只有头等舱和三等舱,而且他们只准农民,也就是粗人,坐三等舱。要是你穿着整整齐齐的上衣,哪怕远远看去象是老爷或者有钱人,那也非坐头等舱不可。任凭你怎么说,你也得拿出五百卢布来。我就问:为什么你们要定下这个规章?莫非你们想借此提高俄国知识分子的威信吗?‘不对。我们不让您坐三等舱,只是因为上流人没法待在三等舱,那儿太糟,太不象样了。’是吗?多谢你们为上流人这么操心。可是,不管怎么说,糟也罢,好也罢,五百个卢布我可没有。我既没贪污过公家的钱,也没搜刮过异族人②,又不干偷运私货的事,更没把人活活打死,那么请您想想看:我还有权利高坐在头等舱里,尤其是把自己看做俄国知识分子吗?不过,跟他们讲道理是讲不通的。……那就只好想办法蒙混。我就穿上农民式的厚呢长外衣和大靴子,装出一副土头土脑的醉相,走到轮船售票员跟前,说:”老爷,给咱一张票儿吧。……‘“”那么您是什么身份呢?“水手问。

“僧侣。我父亲是个正直的教士。他对达官贵人总是有话直说,为此吃过很多苦头。”

巴威尔·伊凡内奇讲得疲乏,喘气了,可是仍旧说下去:“是啊,我总是对人有话直说。……我谁也不怕,什么也不怕。在这方面我和你们有很大的分别。你们是些无知无识、瞎了眼睛、受尽压制的人,你们什么也看不见,就是看见了也不明白。……人家对你们说,风挣脱了链子,你们是畜生,是佩彻涅格人③,你们就听信了。人家打你们的脖梗子,你们反倒吻他的手。一个穿着浣熊皮大衣的人抢去你们的钱,然后丢给你们一枚十五戈比的硬币算是赏钱,你们却说:”让我吻您的手,老爷。‘你们都是贱民,可怜虫。……我就不同。

我活着,头脑清楚,什么都看得见,好比一只鹰或者雕在大地的上空飞翔。我什么都明白。我是抗议的化身。我一看见专横跋扈就抗议,一看见假仁假义和伪君子就抗议,一看见得意洋洋的卑鄙小人就抗议。任什么东西也不能压倒我,就是西班牙宗教裁判所也堵不住我的嘴。对了。……就是割掉我的舌头,我也要比着手势抗议,就是把我关进地窖,我也要在那儿大声喊叫,让一俄里以外的人都听得见;要不然,我就绝食而死,叫他们的黑良心多添点负担。就是杀了我,我也要变成鬼来显灵。所有的熟人都对我说:“您成了叫人受不了的人,巴威尔·伊凡内奇!‘我为这样的名声自豪。我在远东工作过三年,可是我留下来的名声却会存在一百年。我跟所有的人都吵过架。我的朋友们从俄国写信来说:”你不要回 来。’我呢,不管三七二十一 ,偏要回去。……对了。……这就是生活,我明白。这才叫生活。“

古塞夫没有听他讲话,眼睛瞧着那个小窗口。在透明的、现出柔和的绿松石颜色的海面上,有一条木船摇摇晃晃,沉浸在耀眼的炎阳的亮光里。船上站着些赤身露体的中国人,举起装着金丝雀的鸟笼,喊道:“它在唱,它在唱呐!”

另一条木船撞在这一条木船上。有一艘汽艇开过去了。随后又来了一条木船,上面坐着一个肥胖的中国人,拿着筷子吃米饭。海水懒洋洋地流动,白色的海鸥懒洋洋地在水上飘飞。

“要是能给这胖子一个脖儿拐才好,……”古塞夫瞧着那个胖中国人暗想,打了个呵欠。

他昏昏睡去,觉得整个大自然也在昏睡。光阴跑得很快。

白天不知不觉地过去,黑暗不知不觉地来临。……那条轮船不再停住不动,又往前朝某个地方驶去。



两天过去了。巴威尔·伊凡内奇不再坐着,已经躺下了。

他的眼睛闭紧,鼻子好象更尖了。

“巴威尔·伊凡内奇!”古塞夫叫他。“喂,巴威尔·伊凡内奇!”

巴威尔·伊凡内奇睁开眼睛,动了动嘴唇。

“您不舒服吗?”

“没什么,……”巴威尔·伊凡内奇回答说,不住地喘气。

“没什么,甚至相反,……好一点了。……你看,我已经能躺下来。……我感到轻松一点了。……”“真要谢天谢地,巴威尔·伊凡内奇。”

“我拿自己跟你们比,我就怜惜你们……这些可怜虫。我的肺是健康的,咳嗽是因为肠胃出了毛病。……就连下地狱我也经得住,慢说去红海了!再说,我对我的病,对药品,都采取追根究底的态度。你们呢,……你们却是些无知无识的人。……你们苦,很苦很苦哟!”

船身不摇了。风平浪静,然而船上又闷又热,跟澡堂里一样。不但说话困难,就连听人家讲话也不易。古塞夫抱住膝盖,把头枕在膝盖上,思念家乡。我的上帝啊,在这种闷热当中想念白雪和寒冷,那是多么畅快啊!人坐上一辆雪橇出门,忽然,不知什么缘故,那些马受了惊,狂奔起来。……它们不管大路,不管沟渠,不管峡谷,直冲过去,发疯般穿过村子,越过池塘,经过工厂,然后在旷野上奔驰。……“拉住马!”工厂里的人和路上相遇的人纷纷提高声音叫道。

“拉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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