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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古村妖物志-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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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村妖物志

  作者:殷德杰

内容简介:

妖物志,顾名思义是关于“妖怪”的传说,其实更多是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怪异事物和现象,无关传统意义上的鬼怪。
《古村妖物志》是个短篇合集,共21篇短文,故事各自成篇又相互关联,
都是发生在一个叫怪屯的地方,不单囿于鬼怪传说,还涉及到当地的风土传奇。
有《鬼吹灯》的叙事风格,文笔流畅,情节丰富。


  楔子关于怪屯

  怪屯本不叫怪屯,叫拐屯。全屯皆李姓。翻开水北县明嘉靖县志89页《灵异》条,有记载:

  成化三年八月,县北四十里李拐屯有人化狼,青毛,狼吻,獠牙如剑,食邻人鸡。家人用铁链拴之,嚎三日,脱链而去,入山北密林中,从此不见。

  也就是说,怪屯再早也不叫拐屯,而是叫李拐屯。1987年进行地名普查,地名办的同志对李拐屯的村名来历进行走访。其中一位自称126岁的老头李二槐说,俺始祖是李闯王的一个义子,跟吴三桂打仗时,让大刀砍掉了一条腿。闯王兵败南逃,逃到水北县,始祖不愿再拖累闯王,遂留下来落户为民。因为他是个拐子,又姓李,所以乡民就叫他住的地方为李拐屯。老头的说法明显不确,因为李闯王是明末起义军,而县志上分明记着明嘉靖年间李拐屯就已存在。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村名的起源:李拐屯的第一位村民是个姓李的拐子,因名。到了1998年,为了宣传水北县,提高水北县的知名度,水北县委宣传部的一位宣传科长在一家权威的全国知名报刊上,发表了一篇文章,题目叫:“山灵水秀,卧虎藏龙——水北县铁李拐故居考。”他把李拐屯杜撰成了神仙铁李拐的故居地,并言之凿凿地说,某年某月某日,李拐屯发掘一处古墓葬,墓中出土一铁棒,经专家考证,很可能是铁李拐所持铁杖;李拐屯北500米处有升龙崖,即传说中铁李拐抛杖成龙处……云云。很让水北县人民自豪了一阵子。

  拐屯是李拐屯的简化,那么,拐屯怎么又变成了怪屯了呢?——现在人们书写时,没人写“拐屯”,都写成“怪屯”。这一方面是因为“拐”、“怪”同音,更主要的,是因为怪屯怪人怪事太多,就比如县志上记载的人化狼。明成化年间的人化狼之后,又发生了多少怪异之事,历史上无记载,老人们也没有口头流传下来,我们无法知道;就当代,就这百年之间,我们亲历的,或听亲历者口述的,记之就不下数十万言。有些事,简直匪夷所思,听了叫人目瞪口呆。拐屯、拐屯……怪屯、怪屯……人们很自然地,就把拐屯写成了怪屯。怪屯人也乐意把“拐”字写成“怪”字,因为“拐”字很不雅,一看见这个字,就让他们想到了自己的祖先一拐一拐、在人前丢人现眼的样子。不管是闯王的义子也好,是神仙铁李拐也好,总之是一个肢体残缺的人,让子孙们很没面子。而怪字——怪就怪呗!怪者,奇也,中华儿女多奇志,敢教日月换新天不是?但是,由于怪屯鬼鬼气气的事太多,而“怪”字又与“鬼”字音近、意近,所以有些人不喊“怪屯”,而喊“鬼屯”。怪屯人很愤怒,有几次跟人打得头破血流。如今,怪屯的怪人怪事——或者说奇人奇事,成了整个水北县人茶余饭后的重要谈资,成了整个水北县人业余消遣的重要节目,也成了水北县干部们外事活动中酒桌助兴、展示阅历、加深印象、增进友谊、表现亲近、邀取好感的必不可少的一道大菜。现在,许多人不知道中国有个水北县,但却知道有个怪屯(或者鬼屯),就像不知道中国有个昔阳县,但却知道有个大寨一样。

  著名作家二月河先生听我说了一些怪屯的怪人怪事,叹惋之余,三击股道,好,好东西!你应该把它写下来,写一本书。我说,这些东西,没有什么社会意义,也没有什么文学价值,只能聊助谈兴,博人一叹一笑而已。二月兄望着我,眼睛瞪得很大,期望太切,目光就变成了严厉,让人不敢仰视。但他的声音却是柔软的。他说,美国一位文论家寒哲说,艺术使人们快乐,艺术使人们兴奋;但他不必有教育作用,也不必有道德、宗教、政治和哲学的意义;一个作曲家不用他的音乐教育人,伟大的文学家也不用他的文学教育人。什么社会意义?什么文学价值?既然能助谈兴,既然能博人笑,惹人叹,那就是艺术,就是艺术的价值。

  我胆怯地嗫嚅道,要不,我写几篇试试?

  二月兄又拍股道,你这心态!什么试试?写就是写,写成诺贝尔!试什么试?像拳击一样,怵怵嗒嗒的,一家伙就把你KO了!

  激得我呼一下冒了一头脚汗,说,那就试试吧。

  二月兄扑哧一声笑了,说:“你这脾气呀!”把碟里的口香糖剥一块塞嘴里,嚼着继续说:“就跟这口香糖一样,软不唧唧的。”嚼了几下,又说:“不过,口香糖也挺腻牙的,有一次竟把我的一颗牙给粘掉了——行,那你就试试吧。”

  我就试了。

  第一章   月牙桥

  怪屯东边那条河,就发源在村子东北边的升龙崖下。这里有一个梭型罅隙,从罅隙里泄出一股清冷的泉水,曲曲弯弯地从怪屯东边流过,顺着大东峦一直流到水北县城,像玉带一样环城半匝,向南流过一片平原,注入汉水,汇进长江,融入东海。怪屯人管那条泉眼叫“哇唔眼儿”,管那条河叫“哇唔河”。“哇唔眼儿”是怪屯人对女人阴道的独特叫法,有文化的人觉得很不雅,所以县城的人,还有志书上、官方文字上,都叫这条河为“花溪”。这名字很美,很雅,同时又很有深意,显出文人酸溜溜的狡黠和诗意的猥亵,会其意者,仍会忍俊不禁。

  月牙桥就在哇唔河上,在怪屯的东南方一里处。东峦上是一条通县城的大道,人们从东峦上下来,过月牙桥,走怪屯,给哎哦庙(见《哎哦庙》)插炷香,爬升龙崖,惊异地望一眼地根,然后上卧虎山。卧虎山上有炼真宫,敬的是邋遢张(即张三丰),香火很盛。

  桥不知建于何代。拱形,青石条砌成。桥上有石栏杆,栏杆上刻的都是仙、道、童子,还有鹤、松、曼陀罗花。桥下是一潭清水。站在一定的角度上看,可以看到弧形的桥洞在水潭的另一边印一个明晃晃的月牙。这就是月牙桥的来历。但活了126岁的老人李二槐却不这样说,他说为啥叫月牙桥哇?是因为桥顶上镶了一块石头,石头上刻有一个月亮,月亮照到水里,一晃一晃的;特别是漆黑的夜里,竟也能在水里看到那个月亮,像一盏红灯笼挂在水底。

  这就有点神了。可惜已无法验证,因为此桥已不存在了。1922年夏,直奉战争爆发后,吴佩孚和张作霖的部队在这里打过一仗,一颗炮弹落在桥上,桥被炸塌,在桥上行走的一个外乡女子和在桥下洗澡的两个怪屯男人被炸死。从此,大东峦通往炼真宫的路也就改了道,原来的一条古路便长出了特别茂盛的蒿草。

  但这条路上并不是没有人行走了。怪屯在桥那边有几十亩坡地,有蚕丛茅子,必须得从这里过河。所以,一年以后,怪屯人又用垮塌的青石板担在河上,修了一座简易的桥,3孔,两块石板并着,能走独轮车。桥面离水很低,坐在桥沿上,脚往下一耷拉就伸到水里了。

  虽然简易,但仍叫月牙桥。

  这样,关于月牙桥,便有了新的传说。

  说是有一天中午,从大东峦上下来一个卖菜的。他顺着荒芜的小路往岗下走,小路两边旺盛的蒿草直挂拉他的货篮子。等走到桥上时,他放在篮里的秤锤就“咘噔”一声掉进了桥下的水里。他想完了,潭里的水黑森森的,不知有多深呢。但没有秤锤,这生意还咋做呢?他就放下担子,准备下河去摸秤锤。可是他扭头一看,那铁砣子竟没有沉下去,而是在水面上一漾一漾地漂着。菜贩子出了一身冷汗,知道是秤锤下面有个鬼在托着,引逗他下水来捞。这菜贩子又机警又镇静,说:“呀!沉不下去我就放心了,干脆把担子放到河对面,脱了衣裳下去捞吧!”他又担起担子向河对面走去。可是两脚刚一踏上对岸,就“妈呀!”叫了一声,撩开腿向怪屯村上跑去。

  说是怪屯有个男人,一天微雨,挑担柴进城去卖。走到桥上,看见一个女人打了把红油伞,坐在桥边“呜呜”地哭。男人以为这女人在家生气了,要来这里寻无常,就放下柴担来劝她。他喊了声大嫂,别哭了,回家吧。就用手拨开伞,想伸手去拉她。可是伞一拨开,他看见那女人披头散发,一脸血道子。男人“哇!”一声就跑,跑到家屙了一裤子,就死了……

  从此,就没人敢从月牙桥上走了。桥那边有地的人,不走不中,上地时就结伴而行,而且迟上工,早收工,避开早、中、晚3个时辰。这样,大东峦上的地侍弄得不及时,就荒芜了,种一葫芦打两瓢。偏偏有一家往屋推红薯,独轮车推到桥中间,连人带车翻到了水里,淹死了。桥东边总共5家人有地,两年以后,那四家纷纷把地贱卖给了一家。这家户主叫李子棠,是李干奎的父亲,李长树的爷爷。李子棠捡了个大便宜,几乎等于一下子白捡了58亩地。30年后,他家凭着这58亩坡地,被荣幸地划成了地主,儿子也死了,孙子也死了(见《鬼捣蒜》)。此是后话。

  现在还说李子棠。他为什么要买这58亩地?因为他胆子大。别人不敢从桥上走,他敢;而且敢中午走,敢夜里走。所以,他不仅不卖地,反而把那4家的地都买了下来。从此,他每天都要起早贪黑,从桥上走十趟八趟,而且都是独往独来。有时热了,脏了,还会圪蹴到桥上,撩着潭水洗一洗。“碰到啥动静没有?”许多人担心地问他。他总是摇摇头,笑笑。

  这里的“动静”,怪屯人念“动应儿”,专指鬼神显应之事。

  其实,李子棠碰到过“动应儿”的。

  那天锄花生,锄到老晌午。收工走到月牙桥上,他把草帽、锄、搭在锄把上的小布衫往桥上一扔,坐到桥沿上,把双脚垂到了水里。他想洗洗脚,把鞋壳篓里的土抠抠磕磕。那时的农民,整天跟土打交道,鞋壳篓里的土经常半指厚,隔几天都要磕磕,用手抠抠。李子棠正在抠鞋壳篓里的土,就觉着有一只很柔软的手在抚摸他垂在水里的脚。他以为是条鱼在啃他脚上的老茧子。低头看了看,却什么也没有。没有吧,却又分明是一只手在他的脚上抚弄着,一会儿揉他的脚背,一会儿搓他的脚趾旮旯子。他将脚踢了踢,但是踢不掉,被那只手轻轻地拍了一掌。他忽然心里动了一下,知道“那话儿”终于让自己碰上了。

  “哈哈哈哈!你是给我洗脚的不是?洗净点儿,花生结了我给你拿花生吃!”李子棠笑道,心里并不紧张。

  那只手就挠他的脚掌心,挠得他忍不住“呵呵”直笑,一边挣扎着,两只脚踢腾得水花乱翻。可是那只手不饶他,拽着他的脚掌还挠。“哎哟!哎哟!呵,呵呵呵呵……”他痒痒得又难受又舒服。

  正闹着,妻子站在村头李二槐家的大槐树下喊他“当家儿哩吔!回来吃饭吧!当家儿哩吔!回来吃饭吧!”

  李子棠说:“好了好了!别闹了别闹了!老婆喊吃饭哩,明天再跟你玩!”

  那只手真个就把他的脚放了。

  李子棠把脚提出水面,看见他脚上结的半钱厚的黑灰,被搓得干干净净。那只手真的是给他洗脚的。他穿上鞋,戴上草帽,扛上锄,一边往家走,一边回味。那只手很柔软,摸他脚的时候,很轻巧,很亲切,很爱怜。他断定那是一双女人的手。是桥上那个被炸死的外乡女人吗?他心里就不禁飘飘然甜蜜起来,吼起了黑脸腔:“有寡王我打坐在金銮宝殿,拥三宫抱六院我铁打的江山……”

  第二天仍然扛着锄头锄花生。锄把上挂一把瓦壶,里边泡的是五月端午用白腊叶、翻白叶、柳叶合在一起蒸馏成的茶叶;瓦壶的攀上挽一条带穗的花条土布手巾;脚上是一双新鞋。这“寡王”好像比往日有了些讲究。走到桥上的时候,他没有停下,只是把瓦壶盖子揭开,伸手从里边掏出一个熟鸡蛋,在锄把上磕磕,把皮剥了,朝水里一扔,说道:“哎!接着,给你捎个包!”就走过去了。五六亩花生,就他一个人锄,可不敢消停。

  这一锄,又一直锄到老晌午。汗流浃背地走到桥上,就又放下锄、壶,摘下草帽,喊一声:“我来啦!”就用手巾撩着水洗把脸,然后坐下,脱鞋,将两只脚伸到了水里。李子棠刚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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