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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盛可以文集-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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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西装套白波鞋的矮个男人撒腿狂奔。怔怔地看着男人跑远,钱小红忽然扑哧发笑,真是鼠辈!光天化日下,在胸前摸一把,然后惊慌逃窜,也不知这猪日的获得了什么。这地方真乱,要是晚间,说不定还会遇到强奸。钱小红想着,就甩开膀子耸动胸脯,往车站赶去。

  天气晴朗。卖票的一只手在窗外拍打着车门,中巴车穿慢吞吞地避闪着小镇的人群,转到宽阔的大道,才奔跑起来。钱小红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破中巴一路拉客下客,走走停停,新嫁娘喜车游车河似的。那开车的一脚刹车一脚油,把钱小红内脏整得翻江倒海,早餐没吃,昨晚喝酒时吃的几颗饭,吼卡拉OK时就消化了,钱小红就一个劲儿地干吐,绿色的苦胆水一口接一口,嗓子里发出敖敖的声音。车里人看着窗外的风景,打着自己的瞌睡,抽着自己的烟。中巴车发动机嘭嘭嘭,烧的是柴油,黑烟往两边飘散。

  富安县的落车啦。售票的喊。

  钱小红吐得脸色发青,车停下了。

  到S城吗?钱小红忙不迭地问。

  当然到啦!

  钱小红不准备下车。

  补票啦!

  多少钱?

  两闷(块)啦!

  什么?

  两块啦!卖票的改用普通话,外加两根手指头。钱小红掏了钱。

  过关啦!落车验证,车在那边等你们。卖票的喊了一嗓子。

  验证?验什么证啊?钱小红又糊涂了。

  进S城要边防证啊,你有冇?钱小红茫然地摇摇头。

  没有就落车回去啦。卖票的说完,车门拍地关上,往“中巴车通道”牌下开过去。

  狗屁关!钱小红目光阴鸷,朝S城方向张望,被灰衣男人挡住了视线。

  小姐,打洞吧?男人身体晃过来,晃过去,眼睛始终停留在钱小红的胸部。

  打什么?钱小红边走边问。

  打洞!真不懂啊?男人不急不缓地尾随,声音却火急火燎。钱小红猛地想到村长说的打波,隐约明白是某类事情的暗语。钱小红想笑,怪异地打量男人,摇摇头挺着胸疾步甩下男人。

  钱小红一路看一路问,被人指来指去转晕了头,幸福鸭手袋厂仍像隐藏在健康人群当中的阳萎、前列腺炎、梅毒一样,还躲在密密的城市建筑中。读着电线杆、站牌下等无处不张贴的狗皮广告,钱小红发觉这世界好乱,仿佛只一霎眼间,千奇古怪的病就冒出来了。

  小姐,你去哪里?摩托佬把车一横,拦在钱小红眼前,头盔扣着一张黑脸。

  幸福鸭手袋厂,你知道吗?

  哦,我知我知,来,我车你去!钱小红像掉进锅里的蚂蚁,走不出锅的迷宫,正双腿发软,一听这话,感动得差点哭了。摩托车一阵猛开,过街穿巷,绕得钱小红眼花缭乱。

  到着啦。

  谢谢,真的谢谢。钱小红说着,转身要走。

  喂!冇给钱啦!黑脸像李逵瞪圆双眼。

  啊?要钱?

  当然啦,十块。

  什么?十块钱?坑人呐你!

  都这个价,快点,别担误事了!或者找个地方打一次波,十块钱就算了。摩托佬肆无忌惮,眼神在钱小红的胸上重重地划圈圈。

  猪日的,婊子养的,打你妈的麻P,抢钱!老子今天是不是起早哒?钱小红叽里呱啦用益阳话骂了一串,无奈掏了钱,愤愤地到了幸福鸭手袋厂门口。铁门前围了上百号人,里三层外三层,钱小红眼前晃动黑黑的后脑勺。

  是招工吗?

  是。

  听说只招三十人。

  哦?

  现在排队买表,填表。

  然后呢?

  等录用通知呀。钱小红与人搭讪。午间休息,队伍并不解散,钱小红也没敢离开,直排到太阳落山,才花两块钱把两份表填了,李思江的出生年月也是胡乱填写的。一周后公布录用结果,七天后来厂门口揭榜。操!考状元哩!

  回到住处,天煞黑了。棚子里的小窗口亮着,可怜兮兮地,像在慨叹繁华的遥不可及。在繁华的边沿清寂着,就像要李麻子睡在女人的身边,规规矩矩,大气不吐,纯粹是压抑人性。在这安静的背后,涌动着多少不甘与浮躁。然而,投入繁华,远没没有占有一个女人容易。李麻子来S城多久了?还在这里猫着;跟李思江才几天?就把她收拾了。开垦的还是处女地哩!处女膜这东西,是什么东西!这东西不算东西!李麻子算个鸟啊,这就捅破了一张膜,这膜有个屁价值,还不如卖个八千一万的,或许就是个东西了。李麻子才是张膜哩,像膜一样不是个东西。搞处女真能给肉体不同的刺激?多半是举红旗当先锋老子天下先一览众山小的心理作祟?!没有男人那东西,到底想不明白其中的奥妙。钱小红替李思江惋惜,恨李麻子捡了便宜。

  李思江不在棚子里,李麻子靠在床上发愣,眼窝下陷,黑糊糊一圈,活像熊猫国宝,不消说是昨晚挨夜的缘故。看到钱小红进来,李麻子眼睛一轮,泛过一片白色,忙调整身体和表情。

  李苹果呢?上街哒?冇抓起来吧!钱小红急急地问,也没顾得上满面尘灰。

  她,她到庄老板那里去了。李麻子迟迟疑疑的。

  那老色鬼找她做么子?你,你就放心?钱小红只当他因昨晚的小动作有些不好意思。

  我么子不放心喽?李思江又不是我的!李麻子拖声长调。

  么子话?李思江不是你的?那你昨天夜里搞哒么子?李麻子你还有人性吗你?

  冇人性我早干她了!跟两个女的睡一起,老子要不憋得难受,就有毛病!夜里衣服都冇脱,你问李思江!

  啊——钱小红恍然大悟,你只是给李思江性启蒙。

  钱小红,再这样下去,我迟早憋出病,你要不骂我,我就直说,我整晚都在意淫你们两个!我读的书少,只是硬充君子,柳下惠那傻B肯定阳萎。

  啊——钱小红又发出一声感叹,没想到给你带来这方面的麻烦。

  都怪我自己想入非非,老实讲,一个活男人躺在旁边,你有冇胡思乱想?

  钱小红抿着嘴笑,说,这个事你最好问李思江,她离你近。你都不肯讲,她更不用说了。

  李麻子便很沮丧。

  讲么子喽?李思江声到人到,脚法有点乱。

  李麻子就一阵稀里糊涂地乱翻书。钱小红嘻嘻偷笑。

  你搞么子去了,苹果?李思江就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小绿壳本。

  么子家伙?啊——暂住证?!烫金字体跃入眼帘,钱小红第三次瞪大眼睛,这次瞪得最圆最大,眼珠子都快要跳出来了。

  嗯。李思江应了一声。苹果脸很平静,像头一回给自己穿上袜子的孩子,能单独干件事,增添了自信,小眼睛不像从前那样迷惘。李麻子拿过证件,木木地看完,交还。

  庄老板办的?钱小红猛觉不对劲。

  我找庄老板,庄老板带我去找村长,村长就给办了。

  办了?村长把你办了吧?李思江,你你,你在干什么啊你!钱小红的眼圈红了,你怎么不商量一下,咱们总有办法的是不?

  小红,我看到今天街上抓走很多人。处女膜是什么东西?我不觉得失去了什么啊,明天起我们就自由了。

  处女膜跟自由这个词连在一起,钱小红找不出必然的联系,隐约觉得是一种悖论,而事实结果又明摆着,处女膜除了跟爱情没关系,与所有的事情有染。

  夜里骂骂咧咧打情调笑的声音,清晰且坚定地传递过来。小棚子里只有三个人的呼吸,无声地祭悼李思江的处女膜。钱小红痛惜李麻子惋惜,李思江似乎无所惜。李麻子惋惜私下底还有另一层含义,他似乎可以使李思江的处女膜破得有乐趣些,虽然价值和意义不能和暂住证相比。钱小红痛惜,因为没到非得李思江卖膜这一步。李思江低着头,灯泡在她头顶,头发干枯,发丝间夹着白色头皮,看不见她的表情。哒、哒、哒。眼泪滴在李思江的人造革皮鞋上,冲掉灰迹,露出更黑的皮面。李思江把脚缩进去,泪滴在地上无声消融。她不时扭动屁股,坐姿很不放松。钱小红知道李思江身体不好受,起身提起红塑料桶去外面打水,胸比任何时候都挺得高,拖鞋怨怒地拍打水泥地面,叭哒叭哒远去,又叭哒叭哒进来,放下满满一桶水,桶底发出沉闷的声响。李麻子,热得快呢?钱小红气喘吁吁。李麻子从抽屉里拿出一根牵着铜管的玩意,一头扔进桶里,一头插上电源,桶里就开始汽水一样冒泡。

  苹果,等水热了你洗个澡,不够再烧。

  一桶水肯定少哒,我再去借一个热得快来。李麻子说完出去了,李麻子走路的样子像干了三天三夜。

  苹果,你搞哒保护措施么?地下添了个头影,钱小红也坐到灯泡底下。

  么子保护措施?我不晓得。

  就是……那种猪戴套了么?苹果摇了摇头,盯着地上的影子。

  上回的倒霉事是么子时节?

  过去八九天哒。

  危险期啊!那种猪问都冇问一下?

  冇,何解危险的?苹果急了,睁大红红的小眼。

  冇看过猪配种啊?配哒母猪就怀崽,怀崽肚子就大啦!

  啊?!苹果直起腰肝,右手摸着肚子,害怕得就像肚子里有猪崽子起拱。

  莫急,讲不定那老家伙已经是废物哒,莫怕,苹果,冇得这么背时的。

  嗯。李思江应答,心里却压上了一块石头。

  这个还你,他给了我三千块。李思江揭开外套,从里面的口袋里拿出一叠钞票,点出五张递给钱小红。

  我有,你先留着。钱小红推了。

  搞么子喽,钱小红,你嫌脏?

  脏?操,苹果,我要讲这是最利索的钱!

  那你何解不拿哒。

  我讲哒我有钱,冇得哒再找你拿。

  嗯。小红,我想赚哒钱学剪头发,自己开间发廊,不再洗脑壳哒。要不我们两个一起搞,搞一间比本城发廊还要气派的。李思江把钱揣回贴身的口袋。

  蛮好的,自己当老板,再请几个洗脑壳的,翘起二郎腿都没人敢管。说着说着,两个脑袋凑到一块嘻嘻笑了。那李麻子手里拿着热得快进屋,看这情景就一阵木愣。李思江很快敛住笑,小眼睛瞟了李麻子一眼。钱小红提着另一个桶叭哒着拖鞋出去了,好一阵子才回到屋里来。

  庄老板能瞅准这个空隙钻进来,证明他是不断地窥视着的。午间时分,棚子里只有钱小红,她正翻看李麻子成天温习的破书,封面女郎红唇烈艳,是本脏不拉叽的地摊刊物。快三十岁的男人,就靠这点东西慰藉肉体和心灵,能不憋吗?李麻子其实蛮可怜的。李麻子回到益阳挺风光的,哪个晓得他过得并不自在,说不定在益阳混混,老婆孩子都有了,也不至于天天温习封面女郎。钱小红这么想着,庄老板就进来了。

  阿红,噫?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啊?庄老板把“你”和“李”一律讲成“雷”,他方头方脑满脸诧异。钱小红说庄老板请坐请坐。庄老板就一屁股坐在床上,跟钱小红并排。

  李麻子和阿江上街买东西,差不多回来了。钱小红怕庄老板动手脚,其实他俩刚出去。

  噢,阿红,还习惯吧?有困难吗?这么小就离开家乡,挺不容易的啊。庄老板十分温和。

  真的感谢庄老板哩,打扰好几天了,我们会尽快的。钱小红心里点了灯笼一样明亮。

  阿红,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庄老板挤眉弄眼,一副掩耳盗铃的神态,屁股借说话的当儿,朝钱小红这边挪了挪。钱小红看得明白,心想,这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在小女孩子面前耍这点花招,如果知道自己被人看破了,那可真蒙羞哩。李麻子还要在他这里混着,自己毕竟在这里落了脚,庄老板还算是帮了忙的。钱小红就假装不知庄老板的小动作,也不避退,笑着说,庄老板你真的是个好人。庄老板傻呵呵地乐,屁股就一挪到位,紧靠着钱小红,右手伸直了,搭上钱小红的右肩,左手递过两张面额五十的钞票,阿红,你先用着,有困难再找我。操!钱小红心里骂了一句。觉得庄老板比村长还恶心,村长一是一二是二,这老狐狸偏把一做成二,不就是想和老子上床吗?还钓鱼一样,老子就吞你的诱饵不上钩。

  这个……庄老板……钱小红故意扭扭捏捏。

  阿红,拿着拿着。庄老板坚决往钱小红手里塞。这庄老板人矮手臂短,右手揽不到边,想把钱小红往怀里扯,但使不上劲。钱小红就假装什么也不懂,迟迟疑疑地接过两张钞票,又说了句庄老板你真好,故意站起来把钱往手提包里装,并盘算着怎么甩掉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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