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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2章

英雄志(精校版)-第6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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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边敲过了门,确信了身分,门内锁匙便传来喀喀声响。王押司点了点头,晓得里头要开门了,便取出锁匙,插入了孔内,两相对应,同声大喊:“预备开门,一、二……”

三字一出,门内门外同时开锁,嘎地一声,铁门缓缓开启。王一通微微一惊,凝目去看,只见门内站了满满一排官差,人人身形魁伟,年轻力壮,腰悬斩刀,背上还负了一只铁管,棉线火引,竟是传闻中的“火枪”!

看这甲字房防备森严,王一通牙关喀喀颤抖,已知这儿必然关着什么大魔头。正想掉头逃跑,王押司淡淡地道:“老弟,你只要动上一步,我立时送你回丙字房。”

想起那帮凶神恶煞,王一通颤声道:“不要,不要……我留着就是了……”

面前的差人年轻力壮,背枪带刀,与王押司这批窝囊废大不相同。见得老头到来,自也没什么恭敬心情,只冷冷地道:“王老头,还没到交班时辰,你来这儿干啥?”

王押司拉过了犯人,道:“我奉伍爵爷之命,押他进甲字房。”众差人大为惊奇,上下打量王一通,喃喃地道:“这小子要进甲字房?他……他干了什么?”王押司道:“抢夺红螺寺香火钱的,便是此人。”

“是他啊?”众差人目瞪口呆,随即捧腹大笑:“我道是哪个三头六臂的高手?原来就是这瘦小子啊!了不起!了不起!干脆去抢嵩山少林寺吧,那不省事多了?”

众人哄堂大笑,看红螺寺乃是北方武学圣地,僧人炼气练功,内外兼修,声势仅逊于嵩山少林寺,与五台、普陀、峨眉报国寺等并驾齐驱,孰料竟有百姓上门行抢?岂不是失心疯了?

听得自己名扬天下、路人皆知,王一通也不知该哭该笑。王押司是万年公门,看守天牢数十年,官腔早见惯了,便道:“让开,咱们要进去了。”

众差人放开道路,内里却还有一道铁门。王押司提起门环,依样画葫芦,再次敲起了暗号。众差人如临大敌,纷纷端起了火枪,只消铁门里的人犯闯将出来,立时百枪齐发。

“预备开门……一!二!”三字一出,王一通提起锁匙一转,猛听喀地一声,铁门开启,面前却是一间哨所,坐了四名狱卒,正自聚赌,一见王押司到来,纷纷起身道:“老大。”

王押司点了点头,还未说话,却听轰地一声,背后铁门已给牢牢锁上了。

王一通四下张望,眼见床铺被褥一应俱全,还放了些干粮清水,茫然便问:“这……这就是甲字房么?挺不错的啊。”王押司道:“这是‘排房’,用来窥看动静,内里才是咱们嘴里的‘黑房’。”王一通心下醒悟,这才晓得甲字房看守森严,直可说是“牢中有牢、门中有门”。

眼前这座“排房”两面石壁,前后各有一门,一处通往外间,一处通向牢里。通向牢狱的那扇门非但厚重,尚且是楠木所制,门缝更塞满了棉花。门上另有一个窥孔,以来监视门内动静。囚犯要想脱逃,自是大为不易。

王押司行到门旁,向囚室里窥望,低声道:“今儿没再闹了?”众狱卒道:“昨日给了他们几本书,安静多了。”听得“他们”二字,王一通吓了一跳,方知“甲字房”里不只住了一人,正害怕间,又听王押司道:“弟兄们没和他们说话吧?”

众狱卒慌了起来:“没有、没有,那可是杀头大罪,谁敢擅自同他们说话?”

王一通按耐不住,低声便问:“大人,为何……为何不能和他们说话?”王押司指着塞于门缝里的层层棉花,道:“猜一猜,这是做什么的?”王一通茫然道:“是……是防湿气的么?”

众狱卒笑道:“防什么湿气?咱们一年到头住在地底,哪个不得风湿?”王一通喃喃地道:“那……那这棉花是……”一名狱卒插话道:“这是拿来阻隔声音的。”

眼看王一通还是满面迷惑,王押司便指着自己的耳孔,道:“懂了么?魔音入脑,惑乱心神,势道厉害无比。”王一通大惊失色,颤声道:“这儿……这儿关的人很厉害么?”

一名狱卒道:“当然。能持刀杀猪者,入丙字房,力能打虎者,入乙字房,你想能排进一甲金榜的,却是何许人物?”王一通色变惨白,颤声道:“何……何许人物?”

王押司道:“屠龙之士也。”王一通放声尖叫,正要拔腿逃命,却给揪住了。听得王押司吩咐道:“来人,开门。”

四名狱卒奔上前来,除下了粗重门闩,奋力来拉,嘎嘎声响中,沉重铁门终于开启。

眼前一片黑暗,天牢里什么都瞧不见,王一通躲在狱卒背后,左顾右盼,忽见黑牢中隐隐有光,凝目去望,惊见铁笼里坐了一名污秽老者,盘膝而坐,神色沉着,正自低颂经书。

看这老人浑身血污,瘦弱不堪,却不知有何武功本事,怎能称为“屠龙之士”?王一通有些好奇,便走近了几步,只听那老人低声吟唱:“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王一通全身震动,游目四顾,每间囚室里都点了一盏灯。囚徒们默然而坐,有的低头沉思,有的仰天垂泪,有的奋笔疾书。无论他们如何受苦,眼神却都温润如玉,似对自身际遇早已释怀。王一通顿时张大了嘴,这才明白这些人为何会关在这儿了。

丙字房关小偷,乙字房押强盗,住在甲字房的罪人们,触犯的却不是法条,而是天条。

他们的罪业不起于双手,而起于内心,是以气力之大,足以翻倒江海,毁灭社稷,他们才是刑部天牢里最凶最恶的囚徒。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听着诵经声,不知不觉间,王一通竟然不怎么害怕了。他默默听着孩提时背过的正气歌,低声附和:“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

一片诵经声中,王一通热泪盈眶,众狱卒则是掩耳疾走,竟没一人敢与囚犯目光相对。

也许心中苦闷、也许心下茫然,总之人人都低着头,谁都不想说话。

也不知走了多久,脚下已到路尽头,抬头一看,前方已是最后一间囚室。

王一通心情平静多了,他凝视铁门,轻轻地道:“到了么?”王押司叹道:“是,这便是甲一房……俗称‘天字第一号’。”王一通点了点头,已知面前囚室非同小可,乃是浊浊尘世里的第一号囚房,只是里头关的却是什么人呢?

嘎嘎声响中,王押司打开了铁锁,慢慢推开了铁门,迎面而来是一堵灰暗石墙。王一通凝目去看,只见墙上血迹斑驳,大书两个血字,见是:“正道”。

十八层地狱的最后一关,高书“正道”二字。王一通张大了嘴,呆呆望着墙上血字,回头去看王押司,却见他转开了头,眼中带着一抹不忍。

万籁俱寂中,诵经声已然停息,王一通深深吸了口气,道:“押司大哥,你……你要我进去这儿么?”王押司叹道:“实话告诉你,这儿住了一名极要紧的人犯,他重伤垂危,偏又执意绝食,已有数日未进滴水,若再不吃,恐怕拖不过今晚……”

王一通醒悟道:“你们要我进去喂他么?”王押司道:“没错。你若能劝得他进食,便是大功一件,我可以向上奏报,替你减一减刑。”说着提来一只食篮,将之打开,顿时香气四溢,里头竟有姜丝冷牛肉、白菜煨嫩鸡,六菜一汤,另有十来个馒头,一锅稀粥,一瓶美酒,当真丰盛之至。

王一通口涎横流,哪管什么正道妖道,颤声便道:“我……我可以吃些么?”

王押司道:“你自便吧。”王一通喜极而泣,心道:“老天开眼了。”当下捞起一片卤牛肉,大口狠嚼,只觉滋味鲜美,肉肥带筋,说不出的耐嚼好吃。他痛咬馒头,正要再吃一块牛肉,那竹篮竟然长了脚,朝铁门溜了进去。王一通心下骇然,闷声狂叫:“瘪狗啊。”

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竹篮给狱卒提进牢里,王一通便也直追而去。好容易竹篮停下了,忙一把抓住,正要张口大嚼,猛听轰地一声,铁门已然重重关起。他大吃一惊,正想回头察看,可瞧了瞧满竹篮的饭菜,不由释然而笑。

人生到头来,不就是这一口饭么?想他整日整夜未进粒米,如今有了这等好菜吃,便算身处地狱之中,也当是上天堂了。他欢喜痛嚼,正狼吞虎咽间,却听饭孔处传来说话声:“老弟,别自己吃完啦。”王一通脸上一红,自知狱卒还在门外窥视,忙放落饭碗,缩在角落张望。

眼前囚室阴暗灰败,颇为潮湿,天顶处却有一孔气窗,照入了阳光,只是这气窗只有半尺长宽,爬是爬不出去的,仅能透光进来。王一通叹息半晌,便又四下打量,却见靠墙处置了一张石床,床上盖了一袭大毛毯,想来便是王押司口中的那位“天字第一号犯”。

天下歹徒应有尽有,有的拿小刀,有的挥拳头,凭得都是拳脚犯案。至于这甲字房,囚禁的都是读书人,作案就凭一只笔、一张嘴。以此看来,床上若非躺了竹林七贤、便是建安七子,总之骚人墨客,手无缚鸡之力,一会儿惹火自己,小心被一通大哥打死。

王一通放下心来,当即横手横脚晃了过去,傲然道:“兄弟,咱是新来的,你好啊。”

床上那人没有应答,也不知睡着了,还是死了。王一通懒得多想什么,端了碗稀粥,慢慢来到石床边儿,还未掀开毛毯,便见床畔垂下了一只手,软绵绵地全无气力。

王一通大感欣慰:“我猜的没错,果然是个弱不禁风的。”朗声道:“老哥,你听好啦,咱奉命来喂你吃饭,你最好乖乖听话,不然别怪我欺侮你啦……”正威胁间,黑暗中慢慢睁开一只眸子,光彩晶莹,很是漂亮,可不知为何,另一只眼却闭着。

王一通微微惊奇,眼看这眸子好美,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历,莫非是女人不成?正想间,那眼儿朝自己上下打量一阵,便又缓缓闭起,带了几分疲惫。四下昏暗,什么都瞧不清楚,王一通茫然半晌,忽见地下搁了只包袱,便伸出手来,朝内里掏掏摸摸,却捞出了一只金锁片。

“阿傻不傻,嘻嘻哈哈,岁岁年年,永保安康。娟儿姊姊赠。”

王一通皱眉道:“娟儿姊姊赠?谁是娟儿姊姊啊?”牢狱里男女有别,难不成自己和“娟儿姊姊”关到了一块儿?那不是有艳福了?

王一通越发起疑了。他打量起那只手掌,但见五指修长、指节处也不见什么厚茧黑泥,望来真似女人的玉手。他吞了口唾沫,悄悄伸手出去,正想摸一摸人家的小手,却突然“咦”了一声,他揉了揉眼珠,再次探手而出,和女人家的小手比了比。

这一比之下,当真寒毛直竖,这手掌之大,竟比自己大了两倍有余,宛如熊掌一般。

王一通张大了嘴,恰于此时,那犯人背过了身子,面向石墙。借着微光去看,只见那人背后满是血污,依稀可见一处刺花,却是一幅猛虎下山图,旁书:“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虎额上却有一个“西”字。

“妈呀!”王一通抱头鼠窜,一路冲到铁门旁,朝门外凄厉叫喊:“押司大人!这儿关的是什么人啊?”铁门外传来咳嗽声,道:“怒苍山.五虎上将。”

王一通吓得魂飞魄散,不觉“啊”地一声,惨叫出来。

过去王一通曾听人提过,西北怒苍住了些吃人魔,个个青面獠牙,身高十尺,饥食人肉,渴饮人血,还常拿活人的头盖骨喝酒,与妖怪几无二致。王一通大哭起来,这才发觉自己被骗了,看这囚犯之所以不肯吃饭,定是菜肴不对胃,非得拿活人下酒,不然食不下饭。一时拼命拍打铁门,哭喊道:“押司大人!你行行好!放我出去!我不要在这儿!不要在这儿!”

拍打良久,门外却无人应声,想来王押司等人早已溜了。还在凄厉呐喊,忽听铁链声大响,当琅琅地甚是刺耳。王一通回头一看,惊见背后来了个巨大黑影,浑身手镣脚铐,俯望自己,王一通拿出了老命,对着铁门又踢又撞,尖叫道:“救命啊!来人啊!”

正哭间,黑影伸出手来,朝自己拍了拍。王一通转身后窜,砰地一声,背靠铁门,哭道:“你……你别乱来,我……我抢劫过红螺寺,武功很厉害的……”

牢狱黑沉,那人又背着光,瞧不见面貌,惟见手掌向上,似要讨什么东西。王一通呜呜哭笑,没想乞丐到处都有,牢里也能遇上几个,忙掏了掏裤袋,偏又空无一物,正想脱裤相赠,黑影已自行伸手过来,从左手里取走一物,正是方才的那面金锁片。

王一通啊了一声,这才发觉自己无意间拿了人家的东西,忙道:“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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