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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6章

英雄志(精校版)-第4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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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有人呼喊道:‘是啊!太没道理了,坐享其成的家伙,不就是土匪吗?’孩子急了,老婆气了,第二声,第三声,声声附和有如排山倒海,逼得长老们噤默难言,面对发怒的百姓,他们真不知该怎么解释,毕竟野兽已经给捕杀了啊!

“英雄被捕了,罪名是不用他了。人间不需要那么强的东西,大家都吃饱了。”

众人听得故事如此进展,不由微微一惊。陆孤瞻凝视堂下众将,静声又道:“宰杀了北海蛟龙,砍烂了南山猛虎,人间最后一害也被缚入刑场。英雄被处死了,他的妻子裸体示众,他自己则被剥皮分尸,扔到异乡大树下,永世不得返回故土……”

悲戚的故事,让人禁不住想哭。碉堡外的兵卒受了感应,无不哽咽啜泣。堂内众将能高升到校尉,多半铁石心肠。一名将领嘴泛狞笑,起身便道:“姓陆的,屁放完了么?”陆孤瞻闭上双眼,摇头道:“别急,故事还没完……因为……

“英雄的儿子回来了……”

一众武将闻言吃惊,莫不抬起头来。

“不同于惨死的父亲,他不再逞英雄。他带着百万饿鬼过境,即将昭告世人,他是魔。”

魔字一出,堂上众人俱有不安之意。陆孤瞻凝视众人,静静又道:“魔者也,天下孕生之物。人们既然舍弃了第一个英雄,破弃他所信仰的道。他的儿子就不会再走父亲的老路。不做傻子的他,和百姓一样精明厉害……不过他和凡人有点不同,他是英雄,他有父亲传下的智与勇……”故事说完了!众人面面相觑,心下俱有寒意。陆孤瞻望向堂下众将,总结道:“由是乎,人间就成了今日的模样,战火四起,万民凉薄,危害天下苍生的不再是狮子老虎,而是我们自己。自今而后,人间起了大杀戮,连神佛也无法收拾了。”

猛听一名将领喝道:“他妈的陆孤瞻!你究竟想放什么屁,明白说吧!”

陆孤瞻摇了摇头,淡然便道:“本朝第一个英雄,便是秦霸先。他是仁义使徒,也是忠勇烈士,可他所笃信的志业却遭天下人破弃,终让他惨败于神鬼亭,死法极惨极冤。”说到此处,一双神眼森然吊起,瞪视着满堂将领。

众人哑口无言,全都懂了。秦霸先若是第一个英雄,那第二个英雄不就是……想起那西北七十万叛军之首,天下罪人共主,众人面色一变,全数安静下来。

“霸先公一意孤行,致为奸人所趁,固然死不足惜……但他因仁义而死,那就不再是一家一姓的小事了。”陆孤瞻叹了回气,幽幽又道:“试想行仁义者受天罚,还有谁愿成仁尽义?非只秦仲海见到了父亲的死,连那江充、刘敬、柳昂天、卓凌昭、杨肃观、伍定远……天下每一位英雄豪杰都亲睹了傻子的下场。诸位,你若也是英雄,你会怎么做?”

此言一出,堂下噤若寒蝉,竟无一人回话。陆孤瞻长叹起身,他目向上苍,轻声道:“当年霸先公死于神鬼亭时,天下便已注定了这个面貌。如今大贤已死,正道已崩,当普天下人人信奉强生弱死的那一刻,我佛必会呼应大家的期盼,诞下一位最后的强者,过来收拾我们每个人。”说到此处,须发俱张,泪水滚滚而下,悲声道:

“诸君!这场谁都逃不掉的劫难,就是轮回道上的罪与罚啊!”

※※※

大道破灭之后,天下必有大灾。孔丘言仁,却为春秋诸侯所共弃。当那些骄狂君主逐出仁者之日,何尝晓得战国之火正悄悄烧入门来?而不耻言仁的他们又何尝能够想见,那苦口婆心的孔老疯子或已亲眼预知:最后强者始皇的崛起之日已在眼前?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大儒已死,人间不怜弱小,所以战国君王尽残暴。只因强生弱死,物竞天择,所以全天下最嗜血的始皇得以脱颖而出,从容杀戮六国每个后人、每个输家……自此九州化炼狱,全天下连同始皇在内,一同领受那轮回道场的“罪与罚”。

“罪与罚”,便才智高绝如赢政,下令屠杀儒生的那一刻,不啻也谋杀了自己的满门。儒生奉信仁义,却得惨死以报。忠义如此下场,后世遂无一人舍身护道,满朝更无一字仗义之言,致令日后赵高嚣张狂妄,指鹿为马,而举国噤默以对,终使子婴受虐,大秦十五年而亡。

说到底,孔丘失守的那一日,轮回便已开启,这便是谁都无法挽回的“罪与罚”。

“放屁!”听完了解说,一名将领霍然起身,戟指怒骂:“我等精忠报国之士,岂能听你妖言惑众?来人啊!将他抓入牢里,割除双耳、刖斩双足!便拿一条入营不拜的罪名,也得让他生不如死!”口沫横飞之中,陆孤瞻叹息摇头,低声道:“擒我容易,擒怒王难。”

怒王二字现出,如同打了一记闷雷,钟思文心下一凛,忙道:“等等,你到底想说什么?”

“善游者溺、善骑者坠,在下由衷相劝……”陆孤瞻回望满堂人众,轻声道出来意:“诸君若心系霸州满城百姓,还请即时开城投降,切莫自误。”

终于说出来了!开城投降四字一出,碉堡里爆出了哄堂大笑,人人捧腹喘气,笑得眼泪流出,骂道:“陆孤瞻!都说你是个人物,谁晓得他奶奶的,你这老狗连混蛋也不如啊!”刷刷数十声连响,堂下刀光辉映,俱已出鞘,堂外兵卒也预备了弓箭绳索,随时等候进来拿人。

虎落平阳,陆爷身陷重围,想来武功再高十倍,也已插翅难飞。当此绝境,陆孤瞻依旧镇静,听他道:“诸君请听了,在下今日冒险入城,一不为怒苍打算,二不为一己之私,一个赤心诚愿,就是盼保全霸州满城百姓。盼诸君得以成全。”

保全城中百姓?这话倒转来说,便是敌军已要进城。眼看对方孤身一人,拿着三寸不烂之舌胡说八道,堂上众人纷纷叫骂:“放屁!你拿什么打下霸州?就凭你一张臭嘴么?大家把他抓起来啊!”一片叫骂之中,正要起身抓人,钟思文立时举起手来,沉声喝道:“且慢!”

怒苍众将有分教,号为“双英三雄四招抚”,朝廷将领私下称为“智狠毒疯皆豪猛”,“毒将”有征东招抚江翼,“狠将”有总山战神煞金,“智将”有御赐凤羽唐士谦,除此之外,更有满地的疯将、猛将、勇将,一旦联手出征,任谁看了都怕。只是在这群打仗杀人六亲不认的将领中,唯独一人是君子儒将,他便是坐在面前的陆孤瞻。

钟思文沉吟半晌,便道:“陆先生,你要钟某开城投降,不难,你要摘钟某的人头,也不难。你只要回答我三个字:‘凭什么’?霸州与贵寨东西相隔,几达千里,你凭什么打下霸州?”说着双手环胸,淡淡地道:“陆爷,你只要答得出来,钟某人甘心束手就缚。”怒苍远在西北,霸州却是京畿重镇,藏于潼关之后,中间相隔无数关隘。敌人若要进攻霸州,少说得打个十年,方得逼近城池。眼看陆爷沉默不语,钟思文催促又道:“说吧,陆爷,凭什么要我开城投降?”

“人品。”堂下爆出轰然大笑,声闻数里,一片笑骂中,听得陆孤瞻幽幽叹道:“我以人品担保,你必须相信我。”众将怒道:“屁都不如!你的人品值几文?”

“行了。”钟思文微微蹙眉,制住众人的叫骂。他久在军中,深明陆爷作风,此公一不烧杀、二不劫掠,人品若何,满朝知闻,岂能让他受人羞辱?他满心烦乱,又问道:“好吧,就当钟某信得过你的人品,只是你还是得告诉我,此刻贵寨大军犹在襄阳厮杀,南进自顾不暇,我真要请教你,秦仲海要如何北趁霸州?”

“用飞的啊!”碉堡里再次爆出大笑,几十名将领同声捧腹,一笑陆孤瞻狂妄自大,二讽他不自量力。眼看陆孤瞻垂下首去,无言以对,钟思文秉持谋士风范,却也没随着众人发笑,摇头道:“陆爷,非是钟思文不给你面子。就算秦仲海武功高强,真能凌空飞行,他的军马呢?贵寨七十万大军南下激战,正与伍大都督对决,汉中、荆州、襄阳、驿马关,沿线如火如荼。秦仲海若想攻打霸州,借问他的军马从何而来?还请回覆此事。”

钟思文确实斯文,荒唐无比的事情,他却还认认真真地出口相询。良久良久,陆爷面色默然,低声道:“事涉军情,陆某不能说,否则便对不起霸先公。”

“所以呢,”钟思文叹了口气,又听陆孤瞻道:“所以在下只能以人品担保,各位只要广开城门,一得图全百姓,二能保住家小性命,务乞总兵怜信。”劝降如劝婚,须得你情我愿。说来说去,对方还只是那句老话,毫无说服之力。钟思文忍住了哈欠,摇头道:“陆兄,在下好话说尽了。”说着举起手来,轻轻招了招。

手势一出,左右随从暴喝同声,并力上前,数十名将领看管孤客,堂外兵卒更是成千上万,碉堡内外已是水泄不通。陆孤瞻神色黯然,并未显露武林高手的杀气,只静静喟然:“总兵,我这趟过来,事前没有知会总寨,我只是担忧百姓……”

“抓起来了!”钟思文终于耐不住脾气,吼了这句话出来。

“霸先公……”陆孤瞻含泪起身,仰天悲凉道:“我尽力了……”

什么鸟样子,让人越看越火。午后时分,敌将终于给押出大门,一股脑儿关入地牢,众将火气满满,一同步出碉堡。

莫名其妙的一天,行将过年,众人的家属都驻扎城中,本来心情欢愉,有说有笑,谁知给姓陆的王八胡扯一顿,好似真要发生什么怪事。眼看诸人愁眉苦脸,一名将领安慰道:“大家愁什么?怒苍本寨双英自投罗网,咱们一会儿报上战功,大家都记上一次嘉奖!”听得好处在前,众将心中窃喜,脸上泛出一丝笑容。另一人也道:“正是如此!岁未年关,秦仲海怕咱们没钱花,特地送来这个大红包,咱们可也不必客气。”

众人哈哈大笑,脸上的乌云全散了。一名参谋见钟思文默默无语,好似心中烦闷,忙道:“总兵,您还担心陆孤瞻么?”钟思文摇了摇头,道:“不,我压根儿不信他的话。”

“哦?”众人睁大了眼,一个个伸长了颈子,要听这位兵法名家如何解说。

“不瞒诸位,秦仲海的行踪……”钟思文眉毛轻挑,冷笑道:“早在朝廷的掌握之中。襄阳大战之前,我便已得知消息。”听得此刻,众人无不松了口气,那参谋慌忙来问:“秦仲海的行踪已在掌握?他现下上哪儿去了?”

“江南。”钟思文胸有成竹,淡淡回话。众人闻言大惊,纷纷复述道:“江南?他去江南做什么?捕鱼吃么?”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自是议论纷纷。钟思文摇手吩咐:“你们职级不到,不必深究。总之秦仲海气数已尽,不足畏惧。至于这个陆孤瞻,据我推算,定是一道烟幕,专来牵制朝廷,逼得北方兵马不敢南下驰援,没什么大不了的。”

听了这话,此刻便算最谨慎小心的,也已安下心了。钟思文乃是三朝元老,武英时驻派西疆,景泰时转投江充麾下,现下又成了正统朝的霸州总兵,说起话来自有一股威严。他手指城池,总结道:“秦仲海用兵一向大胆,虚中藏实,实中带虚,不惜拿老将的性命来唬弄人。咱们若不想提心吊胆,这两日更得加紧防御,察看有无可疑之处,那才是根本之道。”

诸人颔首连连,纷纷道:“是啊,天下没有自投罗网这等事,大家吩咐下去,这几日多多留意,一有异象,立时上报。”

霸州虽非剿匪第一线,却因地近京畿,来往军旅极为繁多。西北嘉峪关、东北山海关、正北居庸关三地军马东西往返,调度戍守,皆需途经此处。这钟思文身为前朝旧臣,如今反受重用,尤其感恩戴德。诸将明白上司的心事,当下簇拥着钟思文,视察城内防守。只是众人嘴里虽然勤劳,脸上神色却甚轻松,毕竟天兵天将只在戏台上见过,与其担忧秦仲海从天而降,不如小心路上石头绊脚,那才是正经。

行入大街,便由总兵带领,四下视察。众将忍着哈欠,自做军纪森严状,钟思文拊须顾盼,眼看城中一如平常,心下甚喜,颔首便道:“咱们正统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当真是皇上鸿福……”正要继续称颂,忽听街角传来微弱声响,细细听来,好似是阵阵呻吟。钟思文咦了一声,率领众将转过大街,赫见一名乞丐瘫软地下,正自哀声行乞。

寻常乞丐浑身脏臭,这人却比乞儿还要不如。看他形容枯槁,手臂细瘦,肚腹却高高隆起,好似是地狱图里的饿鬼,几连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不足辨认。霸州城六畜繁昌,耕民十数万,乞丐向来少见,众将没见过这般苦状,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钟思文内心怜悯,便蹲身下地,从口袋里拿出碎银,温言道:“来,拿去吃饭。”

那乞丐茫张双眼,气息微弱,一见钟思文的右手伸出,猛地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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