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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英雄志(精校版)-第2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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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地形度量,竹林中能使出这种高超箭法的处所,除了最高的那株绿竹外,别无其它地方……

武林厮杀,未必艺高者胜。所谓“斗智斗力”,这个智字还在力之上。看来对方刺客一定年轻,过于卖弄箭法,反让神技泄了自己的马脚。“神弹子”嘴角泛笑,双目如鹰,扫过林间深处,细细搜索蛛丝马迹。

赫然间,茂盛竹林中露出了衣衫一角,果然是在最高的那株绿竹上。高天业冷笑一声,将弹弓对准过去。

六枚钢珠兜在指缝间,中食两指将松未松,双肩不用力,钢珠凑在眼旁,等衣衫一角与珠儿贴合,神技“六连珠”便会验证高天业的神弹美誉。

便在此时,一声细微响声传过,左手三丈外,一人抢先出手。只见红光扑天,一物直朝刺客藏身处飞去。

高天业暗暗喝采,来物如火艳红,那是高天芒的“火蒺蔾”,他也看到了敌手的踪影。

红物翱翔,“火蒺蔾”势道猛烈,冲入敌人藏身处,眨眼间断竹斩枝,竹林坍塌中,“火蒺蔾”兀自向前飞行不坠。

天将府流传十二样绝技,所谓明九暗三,“钢弹子”、“火蒺蔾”、“扑天镖”三样,正是十二天将的三大暗杀绝活。以力道来说,十二师弟的“火蒺蔾”从来都是第一。高天业微笑颔首,知道师弟的武功更上层楼了。

他闭上双眼,松了口气,师弟既然得手,自己也能休息片刻了。他将弹弓松开,当下便要飞身下地,前去察看敌人尸首。

正要离开竹林,忽在此时,只听一声惨叫入耳,高天业心下一凛,立时凝住身形。

不太对劲,“火蒺蔾”出手已有半晌,怎还有惨叫声发出?他静下心来,倾听周遭声响。忽然间,冷汗从额头坠下,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来。

林间还有一股杀气弥漫,这气息浓冽冷酷,好生紧迫。

暗器不同于拳脚,拳脚仗的是手沉力大、应变快急,暗器讲究的却是腕松肩弛、心静如水。正因刺杀敌人全在远处进行,有时杀了人,尚且不知敌手样貌,更不知对方伤势如何,正因如此,生死直觉远较心思反应要紧。

高天业暗暗感到不祥,他不敢移动脖子,就怕颈椎响声会暴露身形。他移转眼珠,以余光去看地下。

果然……高天业泪眼朦胧,深深自责……重伤倒地的不是什么面生的敌人,而是自己的师弟,“火蒺蔾”高天芒……

高天业又痛又惊,咬紧牙关,知道自己中计了。

适才露出的衣衫一角不过是敌人的阴谋,用意仅在引出己方人马。可怜高天芒眼急手快,反倒先一步中箭。恨只恨自己身为三师兄,却不曾提防在先,反让师弟中了暗算,己方折了一员大将,他却连敌人的身影也没看到。

高天业鼻梁皱起,现出了怒痕。每回他要杀人前,便是这个模样。他把弹弓再次拉满,瞳孔紧盯竹林中央,点子未必知道敌方有三人埋伏,只要这名卑鄙刺客现身落地,前去察看高天芒的伤势,自己的连环六珠旋即发出,敌人势将死无葬身之地。

“嘿……”

果然有人飞身出来,高天业双目发光,手指便要松开,眼看钢弹子便要激射而出,霎时之间,心下震惊,手指再次收紧。

来人身穿青衫,那是他的九师弟“扑天镖”高天羽。看他面带喜乐,兀自不知“火蒺蔾”已倒,犹想过去察看敌人尸首。

高天羽年轻识浅,暴露了自己的身形,敌人只要一个冷箭放过,他便要一命呜呼。

要喝住他么?高天业犹豫了。此时自己若要呼唤师弟,声响发出,暴露位置,自己定会先一步遭殃。等他倒地了,师弟功力浅弱,决计无法替他报仇,天将府恐怕要一败涂地。

“天羽,三哥对不起你,只有请你做饵了……”高天业把弹弓拉得满弦。高天羽若是中箭倒地,他也会看出敌手踪影,替师弟们手刃大仇。

竹林间鸟叫虫鸣,午后流风徐徐吹来,猛听破空声响,飞箭已然射出,高天羽必死无疑!

高天业咬紧牙关,怒目看向声响来处。破空声起于竹林西北,约莫十六丈外,“神弹子”凝目细望,果见竹林高处附着人影。

竹叶浓密,几非人眼所能辨识,但“神弹子”何等功力,区区十六丈远近,怎能让他束手?手指微松,六枚钢珠接连射出,全数往竹林飞入。正中一颗击碎竹干,后头一颗瞄向敌身,其余四颗分打上下左右,六弹连珠,无论敌手怎么闪躲,决计挡不下这手绝技。

“狗贼,便宜你了……”靠着九师弟舍命换来的良机,才让“神弹子”一举得手。高天业轻声叹息,泪光闪动中,眼前浮起了手足相互扶持的陈年往事。

高天业摇了摇头,低头去看两位师弟的尸体,霎时间,忍不住愣住了,只见“扑天镖”好端端的蹲在地下,手上抱着师弟高天芒,正在替他包扎伤势。

高天业满心惊诧,只是一头雾水:“这……这是怎么回事?”

忽听弓弦声响,背后有人拉了满弓,声响仅在一丈远近。高天业满心惊诧,斜目去看背后,只见一名汉子面带微笑,提弓对着自己的后心。

可耻啊可耻,又中计了……高天业气得七窍生烟,索性转过身去,凝视着强敌。

眼前的刺客长得很端正,白白净净的,含笑望着自己。高天业输得很不服气,不知敌人是怎么发觉自己的,他目光发直,瞪视着敌人,好似要喷出怒火一般。

那刺客见他目光带恨,登时笑了笑,嘴角一努,示意高天业朝他腰际看去。

高天业心下一凛,急忙看去,赫然间,一条绳索进入眼帘,这索极细极柔,色做深绿,便与竹叶相似。也难怪自己没看出来。

高天业暗暗心惊,沿线看去,尽处却在一张轻弓上,距己恰是十六丈。

难怪九师弟没事。敌人藏身远方,却用绳索来拉动弓弦,这箭毫无准头,九师弟自是完好无伤,只是可怜了自己……敌方一切布置安排,只为引得“神弹子”出手。等最强的刺客倒下,“扑天镖”、“火蒺蔾”两人功力浅薄,自然手到擒来。

高天业嘴角挤出一丝苦笑,霎时间翻身后仰,一个筋斗翻出,直往下头跃去。

肩井一痛,飞箭射入肩头,高天业纵声狂叫,示警声如同水银泻地,须臾间震惊了整座庄院。

情不得已,只有惊动宗主了,唯有头牌天将,方能挡下这群不速之客……

天威出马,高家天将第一人!

高天业纵声惨叫,头牌高手闻声出门。看他迈步时双肩不动,左右各执法器相随,此人不愧是头牌高手,一出场便让十二天将一字排开,气派果然不凡。

天将府占地广阔,田产连绵直达十来里,十二天将同临练武场,更是景泰十四年后前所未见的大事。

这头牌天将是个白发老头,身长不过五尺,看似矮小滑稽,但他目光略略撇过,便让人知道他不是好惹的。

场中众人肃然无声,只有怪汉还是懒洋洋的,一幅爱理不理的神气。

白发老头打量他几眼,冷冷地道:“疯刀常飞的儿子?”

怪汉入庄以来,不论是谁过来问话,从头至尾尽皆散慢待人,哪知此刻听了白发老头的说话,两眼登时睁得老大:“你……你识得我爹爹?”惊诧之中,竟已站起身来。

双方还没动手,对方随口一句话便让怪汉起身,两方形势孰强孰弱,已然分晓。

白发老头听了问话,却只斜着颈子,笑了笑。这幅神态点出他的来历非比寻常,眼前这名怪汉与他天差地远,从武技到气量,那是天王老子与门前守卒的差距。

白发老头鼻中喷出浊气,冷冷地道:“小子,不想走你爹爹的老路,那便爬出我的庄。”

没有什么轻视意思,这是奉劝的话。怪汉呆了半晌,霎时翻起怪眼,怒声大吼。便在此时,竹林深处的刺客抢先一步,只听半空传来咻咻连响,破空声劲急,已然放出暗箭。

白发老头翻身跃起,半空画过一道飞影,只见他鞋底如弧形扫过,踢落了半空射来的四只飞箭。这招正是“秋燕剪”,先前高天成使将出来,长箭穿髻而过,硬教他丢丑露乖,哪知同样一招在他脚下使来,却有如此惊人的气象。

高天威把手一伸,将四只长箭抄在手里,冷笑道:“几年不出江湖,花猫都能扮猛虎了!‘九命疯子’常雪恨,‘火眼梭猊’解滔,便你们两只不成气候的小鬼,也敢上天将府撒野么?”

咄地一声怒喝,四只长箭倒飞而出,直往怪汉胸前插去。箭羽嗡嗡作响,去势快绝,与大弓射出的势道相较,竟是不遑多让。此时两方近在咫尺,怪汉性命已在股掌间。

一个身影闪入场中,猛然间怪汉衣领一紧,身子忽尔平移三尺,乱箭从身旁擦过,实在险到颠毫。

场内众人见怪汉逃过死劫,心中都是惊疑不定,凝睛去看,但见一条大汉揪着常雪恨的衣领,却是他在刹那间出手救人。这人出手快绝,入场、揪衣、救人,三式合一,沉稳老辣,宛如事先排练过无数回。

高天威见了这手硬功夫,也知此人来历非小,当下提声喝道:“来者何人?”

那大汉左手鹤嘴,右手蛇形,由左到右一扫而过,森然道:“前锦衣卫枪棒教头郝震湘,特来领教天将府高招。”

高天威深深吸了口气,道:“湖南的‘蛇鹤双行’?”那大汉把右足向前重重一踏,轰地一声,尘土漫天,泥沙四起,料来这记踏足便是他的回答。

高天威嘿嘿冷笑,将外袍解了下来,缓缓跨入场中。时近黄昏,两大高手相互凝视,都在等着动手出招。

便在此时,极远处传来啡啡马鸣,高天威心下一凛,知道还有人在旁窥探。他抬头远眺,暮色迷茫中,只见竹林外火光隐隐,似有千军万马埋伏。风动竹叶,现出了一个身影,只见一人独坐马背,这人满面雍容,手提马鞭,正朝自己这方望来。

“江东帆影”……这四个字在脑中浮起,高天威矮小的身子颤动,忍不住往后退开一步,面色显得阴鸷无比。

左右天将急忙抢上扶住,低声问道:“宗主,咱们要硬拼么?”

敌军压境,天将府势孤力单,恐难与之抗衡。高天威凝视暮色中的敌军,摇首道:“送上子母阴阳刀。”陡听此言,众将尽皆骇然,慌道:“使不得!前代宗主千辛万苦,方才夺来这镇府之宝,怎好随意给人?”

高天威眯起双眼,淡淡地道:“东西怎么来,便该怎么去。子母阴阳刀沾满反逆鲜血,这种东西多留一日,便有一日的祸害。不必多说了,把双刀回给他们。”

众弟子不敢多言,自管飞奔回府,不多时便把双刀送上。

此役双龙战天将,江东群豪兵不血刃,便已压服强敌,更显堂堂之师的绝伦气势。暮色茫茫,敌军已然开拔,马背上的那人有如一尊沉默的神像,不动如山,可又令人敬畏万分……

高天威双手抱胸,凛然无语,只静静目视敌军向西而去。

胡天六月,草原沧茫似海,长城连绵无尽,关门正前旌旗招展,这里正是中国驻辽东守军第一线防地,号称天下第一关的“山海关”。

刘敬叛国以来,善穆侯柳昂天首次离京,赴疆视察防务。皇帝按着朝廷往例,遣左御史大夫何大人陪同赴边,权做监军。

消息传出,柳门众将皆赴山海关谒上。骏马一字排开,但见柳昂天身边冠盖云集,建州都指挥使左从义、中郎将石凭、先锋黄应等十余将领陪同身侧,足见声势浩大。

大都督亲来视察,柳门老将自是精神抖擞,卖力操演。点将台前大军数组在前,左做蓝军,右做白军,两军兵强马壮,相互对阵不动。高台上两名大员凝视操演,何大人缩身在左,柳侯爷豪笑在右,二人目不转睛,专看诸将展示中国军威。

呜呜号角鸣响,杀伐之声大起,将士纵马飞驰,来回作势冲撞厮杀,杀声震天,传向草原尽头,引得无数边疆游民驻足观看。

此行演军耗费不辎,所为何来?何大人官场混得久了,事理自然看得明白。柳昂天此次忽尔出关,矛头绝非指向鞑靼、瓦剌这些蛮夷。近三年北疆天候干旱,鞑靼、瓦剌两国饱受饥荒,国内变乱丛生,食粮尚且不足,何来余力侵犯中原?

既然如此,这回劳师动众的召集防部,究竟是冲着谁来?何大人向来聪明,怎会不知其中道理?他望着台下呼号的三军,心中微起惊骇……

刀兵点水工,两个字,江充。演军阵式如此雄壮,自是演给这名奸臣看的,用意只有那句话:奸臣,你少来惹我。

何大人了然,柳侯爷明白,甚至天下群臣也都心知肚明。柳门真正的敌人绝非鞑靼瓦剌这些蛮族,更非沿海作乱的倭寇水盗……飞鸟不尽,良弓不藏,说来可悲,外敌一日雄强,柳昂天就有一日的地位。

对柳门将领而言,真正凶狠的敌寇不在千里之外,反在身边三里不到,那宁静祥和的禁城中,才是强敌隐伏之处……

“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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