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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战争和人-王火-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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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哈哈 ,谈谈……很好嘛!……哈哈……”
童霜威张下了耳朵,大致听了个差不离,装得不冷不热地说:“是啊,是该去看看汪先生啊!有些事是要谈谈啊!”
月亮升得更高了,光芒被屋顶花园的红绿彩灯夺去了辉色,显得暗淡。
谢元嵩见侍者送来了冷盘和葡萄酒,用白皱纹纸擦着刀叉说:“召集各界人士座谈的庐山会议,结果你是知道的,决定要抗战这一条也是 基本定下来了。共产党的代表周恩来等今年二月到过杭州,近来又两次上牯岭举行国共会议,虽是秘密举行,消息并包不住。全国要求抗战的 压力这么大!日本又拼命进犯,不抗能行吗?当然不行!但要抗战,哇啦哇啦容易,做做并不容易啊!”
童霜威吃着冷盘里的鸭肫,装得毫无热情地点头说:“是啊。”
谢元嵩忽然说:“啸天兄,我知道,你这一向正埋头在写长文章,是不是?”童霜威心里好笑:一定是管仲辉有意送给他的“情报”,既 不否定也不肯定,将计就计密不透风地说:“你怎么知道?”
谢元嵩喝着红葡萄酒打哈哈:“有道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其实,啸天兄,我劝你不要上当!”
童霜威摇着折扇,仰天笑了,叉着冷盘里的芦笋吃,说:“上当?”
谢元嵩点头,这次不打哈哈了,认真地叉着冷盘里的酸黄瓜,说:“我讲个真实的故事给你听:人都以为汪先生主张妥协,其实他是为国 为民,为着卫护蒋先生宁可牺牲自己的一种表现。你知道蒋先生在和战问题上的态度是什么吗?蒋先生一向是抱模棱两可态度的。对于他的部 下,凡是主战的来见他,他就表示他也主战:凡是主和的来见他,他就告诉他们怎样去妥协。蒋先生既然这样做,他手底下就分成了两派,互 相攻击,互相诋毁。但他们虽然互相攻击和诋毁,对外却都是蒋先生的人,于是对外宣传都说主和是汪先生的主张,南京凡是主和的人都因受 了汪先生的明示和暗示的影响。这样一来,汪先生就成了罪人。蒋先生剿共剿得元气大伤,事实上无法抵抗外侮,但不打又不好向老百姓交代 。于是他手下的人就替他作虚伪的宣传,说蒋先生随时都想打,不愿打的只有一个姓汪的。汪精卫就变成众矢之的了。”
童霜威大口喝酒,酒味甘甜醇美,说:“你是说,他冤枉?”
谢元嵩咂了一口酒,点头:“这只能每个人自己去思考了!不过,我认为,汪先生是一个仁义的人。他言而有信,讲友情。我不是早在去 年冬天就对你说过吗?我希望引你去同汪先生接近。其实,你对那个最高领袖的态度,我也是明白的,你对他并没有好感。你这个无派无系的 法界泰斗,也不能再指望他会给你什么!听说你在家里闭门不出,写文章准备大骂汪先生,我窃以为不可。你要慎重三思,何必为人火中取栗 ?”
童霜威笑笑,说:“元嵩兄,你这包打听恐怕消息打听错了吧?我闭门不出是实,在家写文章也是实。写的是《历代刑法论》,与别人完 全无关!”
谢元嵩哈哈笑着,换了话题,说:“好了好了!这件事谈到这里为止。反正,你想,汪先生昨天才回来,今晚就要同你谈话请教,说明了 他的为人,也说明了他的诚意。我希望你今晚谈得融洽。”正在这时,侍者端了汤来。谢元嵩说:“啸天兄,快尝尝这里的汤,这比上海晋隆 西菜馆的汤要好得多。美哉!美哉!”他呼噜噜,一匙一匙喝起汤来,一副老饕的架式。
童霜威也顺水推舟,喝着汤笑道:“确实鲜美!确实鲜美!”心里想:今晚见了汪精卫,我该怎么谈?谈些什么?
谢元嵩把汤喝得只在盘底剩了浅浅一层,才放下汤匙不喝了。童霜威也将汤喝了一半停下匙来。
两人乘凉闲谈,过了片刻,谢元嵩突然说:“啸天兄,你看──”
唱片又换过两张了,现在是一个外国女高音,可能是大名鼎鼎的珍妮?麦唐纳吧?在唱电影《璇宫艳史》里的那支《风流寡妇》的歌。这支 歌早风靡南京城了!童霜威抬头朝谢元嵩用下巴指点的地方一看,原来是一伙五个日侨,三男二女。女的穿着浅色和服,满脸脂粉,男的都穿 的是紧身的西装,正冉冉从屋顶花园出口处走到花园里来。侍者招呼着在左近一张小圆桌周围坐下。风飘来,传来了异国的脂粉和香水气息。 童霜威想:这是日本的外交官、领事馆的人员还是浪人?顿时又想到了华侨早被一批驱赶回国、日侨正在陆续撤退归国的事,忧心忡忡地轻声 说:“看来,这些人在中国也待不久了!”
谢元嵩点头,见侍者送来了烹大虾,端起桌上的梅林番茄酱往虾上倒,焦黄的明虾配上红色的番茄酱甚是好看,诱人食欲。他说:“是啊 ,昨天H轮‘三笠丸’载走了二百多名日侨,听说又来了一艘‘洛阳丸’,要把长江各埠的日侨都载回国去。”
童霜威摇摇折扇说:“外交关系未断,日本就用这种方式撤侨,看来是既想恐吓我们,又打定了作战的主意了!”
这时,他看看月亮,忽然发现月亮似乎泛出一点橙红色,心想:要是放在古代观天象的人,看到月亮泛红,又要判明这是有兵灾之祸了。
谢元嵩点头叹气说:“大局叫人悲观啊!战争与和平,任我选,我当然选和平。和平的生活多安逸,打打麻将,吃吃馆子,玩玩女人,逛 逛秦淮河。谁想去听炮火声!可是,实际上抗战已经从七月七日就开始了!华北打得落花流水,和怎么和得了?今天报载,天津附近数万难民 雨中无处投奔。从南到北,日机日舰四出威胁,搞得人神经不安。老实告诉你,我连做梦也梦见战争爆发炮弹横飞了!”
童霜威放下折扇,往虾上倒辣酱油,叹着气说:“日本少壮派狼子野心,是死逼着中国人打仗。不打怎么办?我也日夜为此不安。沈钧儒 等七人昨天已经保释出狱,看来是大批释放政治犯的一个信号呢。”
谢元嵩默默无语,吃得有滋有味,汤汁溅得胸前衣领上都是。
两人边吃边谈,不知什么时候,屋顶花园四周的天空已经暗将下来。月亮被乌云吞没了。栏杆上编结成绿色藤萝和各色花朵的红红绿绿彩 灯,一盏盏,一球球,幻化出五颜六色的霞光,更加明亮,照得屋顶花园摆设着的一盆盆鲜花和穿着各色各式衣着的仕女更加美丽。
谢元嵩眼睛一直在悄悄盯着那小圆桌上的日本人看。见侍者给那些日本人送来了三瓶德国黑啤和白马威士忌,三个日本男人拿起酒瓶斟酒 ,都在碰杯祝酒。谢元嵩悄悄说:“啸天兄,我们快吃吧!早点离开这惹是生非之地。最近日本浪人到处肇事,谁知这几个日本人想干什么?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还是谨慎小心的好。”
有只蚊子“嗡嗡”地在童霜威身边飞转,似乎想要找个落脚吮血的地方。童霜威用手拂了几拂,赶走了蚊子,想:是呀!前些时,上海一 张报纸上刊登一条新闻,标题是:《日本大使莅沪,俞市长①亲往迎迓》,不知怎的,日本大使的“使”字,错排成了“便”字,成了《日本 大便莅沪,俞市长亲往迎迓》,惹起一场风波。这年头,日本人的事,动辄就是纠纷,大意不得,连连点头说:“元嵩兄所见极是.我们快点 吃完就走!”说完,将侍者送上来的铁扒牛排用刀叉切开,蘸着番茄酱大嚼起来,又对侍者说:“一会儿请把布丁、冰淇淋什么的都送来。”
①俞市长:指当时上海市长俞鸿钧。
也许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自从这几个日本人光临屋顶花园以后,不知怎的,先是这屋顶一角,有些人像见了瘟神,陆续抽签般地走了 。后来,连远处的人也有走的。发现这种情况,谢元嵩瞪大了蛤蟆眼机灵地轻声说:“啸天兄,注意到了没有?许多人都走了。我们离虎狼太 近,不可迟疑,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童霜威不住朝那伙日本人看,见三个日本男人已经喝光了两瓶白马威士忌,说起话来都手舞足蹈,仿佛面红耳赤地在争论什么,忽而又高 声唱起了日本歌来。童霜威在日本留过学,一听就明白唱的是日本军歌,马上将布丁吃了两口,又在巧克力冰淇淋上用匙舀了两口匆匆吃了, 再往咖啡里加了牛奶、方糖,却没有喝,取下放在胸前的雪白胸巾擦着手和嘴说:“对对对,走吧!”
两人叫侍者过来,谢元嵩抢着付了账,又给了点小费给侍者,两人赶快离开屋顶花园走下楼来,童霜威不禁摇头叹息了一声:“唉!”
谢元嵩咧着蛤蟆嘴笑笑,掏手帕拭汗,说:“哈哈,日本人也会跑到‘新生活俱乐部’来,看来他们也感受到了一点礼义。说实话,好好 一顿有滋有味的西菜,给鬼子搅得兴趣索然了。不过,总算未出事,也是万幸。”他看看夜光手表,说:“七点半了!现在去,刚好。”
两人走出“新生活俱乐部”,天早已黑了,有淡淡的月光,路灯已亮,霓虹灯也都闪烁变幻,映照着一些店家“夏季大减价”的旗子。也 映照着街上熙熙攘攘来往的行人和一辆辆的人力车。尹二驾驶着“雪佛兰”轿车过来,揿揿喇叭。童霜威说:“元嵩兄,叫你的车子回去吧, 坐我的车!”
谢元嵩点头,对自己的那辆“别克”轿车的司机做做手势,意思是叫他回去,自己就跟着童霜威上了车。
上车坐定,童霜威对尹二讲了到中山陵园汪精卫公馆去的走法。“雪佛兰”轿车风驰电掣般地飞驶在柏油大道上。车窗开着,倒还凉爽。 月光映进汽车里来,把车窗上绯色遮帘的花纹映到身上。外边路两侧的房屋、空地、树木都朦朦胧胧,带一种梦的意境。夜晚,仅有乘凉的人 在街边铺了席子躺着或坐着打扇。路灯昏黄,路边树阴下走路的人影有鬼影幢幢的感觉。两人都没有做声。童霜威在思索着见到汪精卫后该说 些什么,怎么说。谢元嵩红葡萄酒喝得多了一些,头有点晕,闭眼想打瞌睡,却又勉强使自己不睡着,头脑里也在盘算着等一会儿带童霜威去 时怎么处理,说些什么。
汽车穿过大街,越走越远,越近陵园附近越冷静。大树很多,有一团团暗淡闪烁的鬼火在树木中悠悠闲闲地浮动。终于,到了汪精卫的公 馆。公馆的门灯灿灿地亮着,照耀着紧闭的黑铁门。汽车鸣了喇叭。大铁门开了,门房出来,见到谢元嵩,让汽车开进去,到了洋房门前的弓 形水泥台阶前停下来。这里雪松的树影婆娑、抖动。一个穿白帆布西装、白衬衫上打黑领带的秘书模样的人,约摸不到三十岁,上来迎接,操 一口广东官话,彬彬有礼地请谢元嵩陪童霜威下了汽车,一同走进大客厅里去。这公馆盖得很好,客厅也布置得极为雅致。童霜威掏出金怀表 看看,八点还差十分。他觉得来得不早不迟,约定八点钟,早十分钟来也说得过去,等几分钟是没有关系的。
铺着蓝绿色花纹地毯的客厅,很大很宽敞,悬着灿烂的枝形吊灯,放着十几把大小皮沙发,简直像个可以开会的会议室了。一架华生电扇 放在桌上摇着头呼呼吹风。秘书通报去了,童霜威由谢元嵩陪着在客厅沙发上坐下。他打量起客厅里的布置来。墙上正中挂着孙文写的“天下 为公”四个字,另有一幅新裱的于右任写的屏条,是一首诗,一下子就将童霜威吸引住了。写的是:“上山不易下山难,劳苦舆夫莫怨天,为 问人间最廉者,一身汗值几文钱。”下署“见轿夫上牯岭有感兆铭先生属正民国二十六年七月书于庐山”。
童霜威想:这一定是这次老于在庐山写赠汪精卫的。庐山上下山轿子每乘不过三四元钱,童霜威坐过,心里也有过同情和怜悯,尽管同情 和怜悯还不是一样坐?老于又何尝不是这样。于右任个儿又高又大,抬他比抬别人更吃力哩!发什么空泛的感想呢?老于写这首诗赠汪精卫, 是什么含意呢?莫非他自己觉得自己像个抬轿子的?莫非他劝汪精卫别再做抬轿子的?
也容不得多思索,只见谢元嵩轻声说:“啸天兄,我已经陪你来了,你同汪先生自己谈一谈吧,我先行一步了。”
童霜威也不留他,见他从客厅左边的一道门走进去了,知道他是在这儿常来常往的,就也不管他了,独自坐着,又将目光顺着墙扫过去, 见有些字画倒也布置得风雅,不外是张大干、刘海粟、徐悲鸿等人的画和叶恭绰等的书法。有个广东女佣穿的香云纱黑衣用茶盘端来了盖碗茶 ,放在童霜威面前茶几上,嘴里轻轻地说:“请茶!”又指指桌上的香烟筒,说:“请烟!”童霜威摇摇手表示不吸,嘴有点渴,刚端茶要喝 ,却见人影一晃,汪精卫从侧房通向客厅的门里走出来了。
人说汪精卫相貌堂堂,风度翩翩,有人说他是“美男子”。童霜威觉得汪精卫的眉毛长得差些,有些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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