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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战争和人-王火-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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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霜威面临着去和留的选择了。人生,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选择放在面前呢?这种选择刚过,那种选择又来,永无罢休。在紧要关头,做 出正确的选择是最重要的了。他恋栈,当然觉得放弃司法行政部秘书长和中惩会委员兼秘书长这些职务可惜。倘若能将被动变为主动,该不该 放弃呢?看来,无论是毕鼎山之流干的或是褚之班干的,他们都是一不做二不休的。如果我不退,他们的进攻绝不会罢休,我又何必要使局面 更恶化呢!
他将居正和于右任等讲的话一遍又一遍在心上琢磨体会,越琢磨越体会,越觉得还是让一让、避一避锋芒的好。
他随之想到了江怀南的案件。心里暗暗下定了辞职的决心,又决定要在辞职前将江怀南的案件处理妥善。
他照常上机关办公,在司法行政部和中惩会,两边都去应应卯,尽量在面上装得稳如泰山,心里是处处都不受用。不说别的吧,单说被叫 作“景泰蓝花瓶”的女秘书,往常总是来主动巴结,现在变得“冷若冰霜”了。该死的总务科长李思钧,过去卑躬屈膝,现在却远远躲着。世 态炎凉,人情势利,不禁使童霜威浩叹。童霜威在中惩会办公室里,故意找机会同毕鼎山若无其事地聊起天来,目的是为了放出风去,行缓兵 之计。
他说:“毕委员,传单的事实在是莫须有,这你是完全了解的。”
毕鼎山肚子微凸,脸上疙疙瘩瘩地长满了酒刺,正用一只蝇拍在打一只飞进窗来停在桌上的苍蝇,斜睨着他,说:“啊啊.传单的事我听 讲,我听讲,可是不了解,不了解……”显然,他不是装糊涂,就是有意混账,因为他答非所问。
童霜威说:“不过,我打算辞职!”
毕鼎山听到辞职,倒是来兴趣了,“啪”的一下打死了那个红头苍蝇,赞助地说:“啊啊,我看也好,好!”
童霜威逞强地说:“我辞职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因为厌倦,不想在司法行政部和中惩会干了!”
毕鼎山奸笑笑:“啊啊,是呀!是呀!……”
辞职的风放出去了,等于给毕鼎山之流吃了个“定心丸”。如果这次撒传单的事是他们的阴谋,那么事态也许不会再扩大了。他承认自己 是失败者了,战胜者在对手承认失败的情况下看来未必一定要置人于死地。他内心痛苦面上坦然地说:“明天起,我想不再来上班了,我需要 好好养养病!”
毕鼎山右手拇指和食指捻掐着脸上的一颗酒刺,仍是奸笑:“啊啊,是呀,是呀!”
童霜威又说:“过些天,我就写辞呈!”
第二天,他真的不再去机关办公了。他在家里吟诗、写字,不由想起宋朝翰林陶毂的一首诗来了。陶毂在翰林院当差,托人在宋太祖前活 动想得重用,赵匡胤却看不起词臣,说:“翰林草制,皆检前人旧本,改换词语,所谓依样画葫芦耳!”给泼了这瓢凉水,陶毂作诗自嘲曰: 官职须由生处有,文章不管用时无。堪笑翰林陶学士,年年依样画葫芦。
童霜威将这首七绝用隶字写了个屏条用图钉揿在墙上,想:算了算了!这种依样画葫芦签到、办案的生涯该告一段落了。我也厌烦了!… …他写写字,百无聊赖地搁下笔又下楼去花园里松土、锄草,听听蝉声,看看雀飞,面上平静,心里却似海啸,又上楼到书房里看书。
一连两天不去办公,方丽清纳闷了。她嗑着瓜子,手执一本上海广益书局出版的《福尔摩斯奇案》,走到书房里来问童霜威:“你怎么了 ?办公不去?”
童霜威笑笑:“我要辞职了。”
方丽清打扮得花枝招展,脂粉匀称,非常漂亮,但板着脸瞪着眼就变得很凶了:“哪能?”
童霜威想:这你难道也不明白?他为她在政治上的愚蠢无知感到不满和悲哀,直率地回答:“他们撒了我的传单,一次,又一次,我给他 们打败了!他们陷害我、排挤我成功了!我得把位置都让出来!”
“你不会找找靠山吗?雨荪和立荪在上海有事解决不了就总是找杜月笙的!”
“我没有靠山!该找的人我找过了,屁用也没有。”
“人都说你是个大官,想不到连个靠山也没有!”
童霜威闷闷不乐,听着她的话皱起了眉。
方丽清将手里的《福尔摩斯奇案》连同手里的一把瓜子往桌上一扔,不满地咕噜:“今后每个月八百块钱的薪水和车马费不是没有了吗? ”
童霜威默默地点头,从香烟筒里取出来一支“茄力克”,默默地抽起来,解嘲地说:“这几个月让买航空公债,哪个月不要买几百元!”
方丽清继续咕噜:“依我说,不辞职,赖着,不买他们的账!看他们怎么办!立荪做生意从来不让人的,他说过:做生意,亲爹亲娘也不 能让!你为什么要让?”童霜威摇头,耐心地说:“那不行!官场上跟做生意不同。好在我这个人的声望和着作还在,人家也不能完全看轻我 。我准备暂时闭门不出享享清福。在家里着书立说,写一本《历代刑法论》。这本书我早想写了,一直没有时间。现在,我要把它写出来。” 方丽清对这没有兴趣,她那张非常像胡蝶的脸上有一种失望、沮丧、气恼的表情。半晌,又问:“辞职怎么个辞法?”
“写张辞呈交上去!批准了,免了职就是辞掉了。”
“你写了辞呈没有?”
“还没有。”
“还是不要写的好!”
“不写是不行了呀!”童霜威不想再同她多说什么,吸着烟站起身来踱着方步,心里想:唉,人生真像一座大戏台。你上台,我下台,你 笑我哭,我哭你笑。……心里交汇着酸楚失意的感情。
从这次谈话以后,童霜威很少能看到方丽清的笑脸了。她两个胡蝶般的酒窝几乎消失了,那张艳丽的脸孔板起来很凶,嘴就更噜苏了。不 是骂南京这不好那不好,就是骂金娣太笨,骂尹二狡猾,骂庄嫂无能,骂刘三保偷懒,骂家霆处处叫她看不顺眼。只有她坐上“雪佛兰”汽车 ,带着她那把小巧的粉红色的杭州产绸阳伞去新街口逛商店,童霜威才感到一点清闲。现在,童霜威吸着香烟看着报纸,心里想着这些事,越 想越烦,越烦越感到身上发热,听着花园里柳树和白杨树上的蝉鸣,声声刺耳。不知什么时候,身上的衬衫都汗湿了。报上的广告,真是乌七 八糟什么都有:德商咪吔也洋行总经理的“来沙而消毒药水”登了大幅广告;德国洋行拜耳阿司匹灵迅治伤风头痛风湿等症的广告也不小。美 国派克自来水笔登的广告更加显目,价钱可真不便宜,特大每支三十五元,大号二十六元多。此外,是大幅“贺尔赐保命”的广告,还有“包 治淋病”等等的广告。他又下意识地看看电影广告:国民大戏院放映的是洪深导演、白杨和龚稼农主演的《社会之花》,大华大戏院放映的是 美国米高梅公司出品的影片《春色难藏》,广告上大字写着“滑稽温馨艳情无上佳片”。
正在愣怔怔地定神,忽听大门电铃响,接着是“老寿星”刘三保沙哑的声音在同外边来的人讲话。来人声音很熟。童霜威想:是谁呀?这 一向,“门前冷落车马稀”,来的客人突然减少,请柬也突然没有了。不仅那些当事人不来光顾了,连一些过去常来看望的朋友也不见面了, 使童霜威深深感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连来安慰一番、关心一下的人都简直没有,这使他感到不能忍受。尤其是隔壁邻居叶秋萍。童霜威觉 得他是有意避着自己。有一次,童霜威偕冯村去玄武湖散步,经过潇湘路二号叶公馆门口,见停着汽车,叶秋萍穿着一套藏青色中山装出来正 要上车,忽又缩身回去,显然是不想照面。人情如此,童霜威体会人间三昧,似乎更能触到生活的底蕴了。
现在,是谁来了呢?童霜威慵困地欠起身子,站起来朝玻璃窗外张望,正好同来人照面,只见一个光头留两撇八字胡的瘦高老头儿,嘴角 上一枚金牙灿灿发亮,穿一套夏布褂裤,趿一双布鞋,手里攥一根短烟袋杆,是保长夏得宜呀!
保长夏得宜是南京城北土生土长的地头蛇。他那模样,使童霜威一看到就想起京剧《盗御马》中的杨香武。当初盖潇湘路的公馆时,地就 是向夏得宜买的。老头儿已经五十多了。爱喝酒,长着两只带血丝的眼睛,瞅起人来不怀好意。童霜威不喜欢保长,又觉得不必得罪小人。像 街坊邻居似的,夏保长家住的那些小瓦房就在西边,近旁的菜园子地也都是他家的。他家子女很多,老老小小有十来口人,九流三教几乎都有 。这会儿,一照面,童霜威明白保长“无事不上三宝殿”,一准是有事才来。为了睦邻,趿着拖鞋走出客厅门去,打着招呼说:“来了吗?”
夏保长点头弯腰打了一躬,连连双手作揖:“来了来了!童秘书长,有件事不能不来再向你报告……”
童霜威不想把保长延进客厅里坐,怕坐了以后方丽清要嘀嘀咕咕,嫌坐脏了沙发、踩脏了地毯。所以挺着肚子站在客厅前水泥地上同保长 讲话。水泥地上现在临空搭了个用粗毛竹架成的大芦席棚,遮住强烈的阳光,显得阴凉通风。童霜威将烟蒂扔在地上踩灭,说:“什么事呀? ”
大柳树上的蝉声“知了──知了──”响得刺耳。
夏保长龇着金牙,说:“还是壮丁训练的事呀!现下市民训练,天天下操操练,全南京城要二十万名壮丁。你们公馆里的尹二就要受军训 。上次免了,现在可免不得。我特地来跟童秘书长你报告,你是中央的要人,这事一定会答应的。”他油嘴滑舌说话如流水滔滔不绝。
童霜威听了,虽然心里不悦,想:同日本打仗,不靠正规军,靠训练壮丁有什么用!又想:没准是你这保长也听说有人撒我传单我要辞职 的事了,所以敢这么大迈迈地来找我说这件事。但训练壮丁的事,现在规定不管谁家都不该例外,何况占用的时间是清晨,不会影响尹二开车 。再说,我也很少出去,受训就受训,由他去吧!心里又不禁涌来一种战云将要来临的感觉。这一向,清晨街上常有成群列队下操归来的壮丁 ,都穿的灰色衣帽,束戴简洁,队形整齐,唱着歌:“军人军人要雪耻,我们中国被人欺,日本强占我土地,东三省同胞做奴隶……”这些晨 操完毕散队回家的壮丁,店员、小贩、工人、市民、商人、农户都有。想到这里,童霜威对夏得宜说:“行行行,让尹二受军训就是!你跟他 直接谈谈好了。”
夏保长点头哈腰:“童秘书长爱国不后人!我早说,这样的事,你们做老爷的一定会答应的。我马上找尹二谈!”说着,又向童霜威点头 弯腰,然后走向后边厨房旁的平房里找尹二去了。
童霜威给夏保长打扰了一番,心里不悦,迈步又走进客厅里来,没料到看见方丽清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面前。看来,她下楼来到客厅已经 有好一会了。
方丽清往左边加着细席套的小沙发上一坐,说:“刚才我听见了,保长要尹二去受壮丁训练,吃家饭,拉野屎,合算吗?我们最近车子也 不常用,我看这笔开支可以节省,干脆叫尹二滚蛋!要拾个金元宝难,以后要找个汽车夫还不容易。说实话,尹二这个瘪三,我早就看不中了 。倒不如趁这机会叫他滚!”
童霜威见方丽清什么事都从钞票考虑,心里厌恶。知道方丽清不喜欢尹二,但他却喜欢尹二开车又快又稳,作个下人指使,也很能办事。 叫他走了将来再找同样的司机未必容易。何况,现在自己刚刚下台,就辞退汽车夫摆出一副落魄景色也不好。因此,在右边小沙发上坐下,回 答说:“急什么呢?家里没有一个司机也不行啊!我虽倒霉还没有成穷光蛋呢!”
方丽清明白童霜威的话是顶撞她,嘟嘴说:“反正,不叫尹二滚,就叫刘三保滚!让尹二把刘三保的那一摊事都包下来!”
童霜威摇头:“他哪包得了刘三保的那一摊事儿呢!刘三保不但是门房,还是花匠。花匠的事尹二不会干。刘三保工钱低,他一个残废叫 他走他怎么办?”
“反正我们不能白白养活几张嘴!”
童霜威闷不作声,拿起报纸又看起来,听着方丽清的嘀咕,又听着花园里树上蝉声的刺耳呜叫,他感到两者同样讨厌。
方丽清明白童霜威是冷落她,也有意纠缠,说:“你这是怎么啦?下人要养着一个不准减少,那十几只鸽子也要养着不准再杀,事事都依 你,就不作兴依我?”
童霜威长叹一声,说:“真是折磨人!呶呶不休,让我清净清净行不行?”
方丽清突然站起,把脚一跺,带着哭声板着脸说:“好好好,你讨厌我,算我瞎了眼要嫁到南京来!都怪杀千刀的褚之班,天花乱坠,说 你是大官,说你体贴人,说你有钞票,说你有良心!没想到,你给人撒了两次传单就下了台!你就喜欢你那宝贝小赤佬儿子!你就只会穷阔气 !你对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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