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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个中国革命亲历者的私人记录-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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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长兴致勃勃地把干鱼籽洗了,放进沙锅里蒸,蒸好的鱼籽红黄色,外形还是条形,他让我吃,我不敢吃。 
黄祖炎说:“这是高级补品,营养最好啦!” 
“啥是高级补品呢?” 
“吃高级补品,人的身体好,有力气,有精神!” 
“这就叫高级补品?那就多吃些肉不就得啦!” 
黄祖炎指着我说:“你这个‘老土’……”不由分说,用筷子夹了一块鱼籽,硬塞入我口中。 
我一边嚼一边说:“这是啥子呀,还不跟小米饭一样,满嘴里跑!” 
首长说:“你看,多香呀,越嚼越香!” 
朝玉英在一旁说:“小李呀,你看我们像不像吃沙子嘛!” 
黄祖炎一乐,嘴里的鱼籽要喷出来,赶紧用手掌捂住嘴巴。 
跑了几次邮局,我真正明白了邮局的作用。我一边剥着蜜桔一边赞叹,邮局是为老百姓办好事啊!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送来好吃的东西,还送来期望…… 
我协助黄祖炎打开密封的竹篓,冒出一股香味儿。黄志炎用筷子夹出一条酱菜,酱香扑鼻,他兴奋地说:“小李,这咸菜是你们四川家乡江油的。你们长征过江油时,吃过吗?”   
与国民党占领区通邮(2)   
“吃过。” 
“这个酱莴苣,你一定没吃过,它们整整淹制了三百年!红军占领江油前,这批莴苣就运走了。” 
后来,我们又收到一只竹篓,竹篓上缝着布条,上面写着地址。打开竹篓一看,是满满的豆腐卤,包裹豆腐卤的荷叶已经变成金黄色。豆腐卤异常鲜香,一沾嘴巴子,就要流出口水来。 
黄祖炎经常招呼我:“小李呀,你想吃哪样,就去吃。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啊。” 
首长有了钱,不让我去大灶吃黑豆,带我去延安城里的饭馆吃“锅盔”、烧饼、肉丝面,还时常买些酱肉卤鸡。首长离开延安前,把剩下的蜜桔、荸荠、酱菜分了几份,让我去送给傅连暲、林伯渠等人。   
林伯渠要为党留下历史见证人   
为什么离开延安,大概是因为黄祖炎带我去参加的那个秘密会议。 
1937年5月的一天清晨,我俩骑马趟过延河,又经东关、飞机场、桥儿沟、东二十里铺,过了一道红军警戒线,在一条山沟停下来。路边堆满了煤炭,山根儿下有煤窑。各个窑洞前的院子都有红军哨兵把守,禁止老百姓进出。 
把守沟口的保卫局干部很不客气,他们问黄祖炎:“你来开会,怎么还带着手枪啊!”说着就让他交出手枪,然后递给我,还叮嘱说:“这个手枪谁也不能给啊!你的首长要要,也不能给他!” 
有人把我和黄祖炎引到一个院子,拴好马匹。我想到院外转一转,门口的哨兵把我拦住,称上级有规定,谁也不许走动。我看见山坡上红军的岗哨密密麻麻。 
这次秘密会议开了有六七天吧,黄祖炎天天回来跟我睡在一起。我和老乡吃住在一起,整整憋闷了这么多天。把守院门的哨兵不让我走出大门一步。 
这次会议确定黄祖炎去敌后工作。回延安后,首长问了我好几次,愿意不愿意跟他走。我说:“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 
黄祖炎好高兴:“好,我跟中组部说一下,带上你。” 
在去敌后之前,黄祖炎首长带我去林伯渠家辞行。林老的三间窑洞在凤凰山南边,后来的市场沟与边区礼堂之间的山坡上。林老身穿酱黄色呢质中山装,头戴一顶鸭舌帽,脚上的尖头皮鞋锃亮,与他在保安时的装束相比,简直变了一个人。 
林老戴一副圆圆的黑框眼镜,又短又硬的胡须向上翘起,面露微笑,好像一只慈祥的老猫儿。林老跟黄志炎握手:“你今天怎么来啦?” 
首长反问:“你不知道我要走呀?!” 
“知道,我早就知道了……你俩儿坐下,快坐下。” 
林老窑洞里有两只长条板凳,我和首长一同坐在板凳上,勤务员进来斟了两碗热水。 
首长说:“我这就要离开延安了,来向你告辞。” 
林老看着我说:“这个小娃儿,我见过呀!是在哪里见的呀?这娃娃也要跟你一起走?” 
听了首长的回答,林老神情就严肃了:“老黄啊,这个小娃娃,你带走,我是不赞成的!” 
“你怎么不赞成呢?我要把他送到老家,专门请个老师教他,将来好给我们党多做点事情。”黄志炎平日多感慨,红四方面军来的“小鬼”,受张国焘“肃反”的刺激,互相影响,不更换个环境,小李是不肯认真学习的。他早有打算带我回家乡上学。 
林老说:“你考虑培养这个‘小鬼’,将来能为我们党做更多,更大的贡献,这个想法很对,可是敌后太危险!不能保证这个孩子的安全,你不能把他带走。” 
黄祖炎说:“只要到了我的家乡,有人保护他,也有人照顾他,方圆百八十里路的坏人不敢招惹我家的!” 
林老耐心解释:“这孩子到了你的家乡,他说的语言与当地不相同,敌人就会注意他,一旦出事,谁负责呀?那时,你远在天涯海角,我们延安也鞭长莫及,顾不得呀!只要中国共产党不倒,三十年,五十年以后,革命成功了,只要他们这样的‘小鬼’还在,就是我们党的光荣。到那时候,不管他们能干啥,都是我们党的宝贵财富,是我们党历史的见证人。” 
首长急躁了:“我懂得你讲的道理,可还是要把他带走,老毛也知道这个事情。” 
林老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带走不行!毛泽东知道这事也不行!” 
首长有些后悔了:“唉,我不该带他来见你,见你见出事故来了!” 
林老和缓了一下语气:“这样吧,他把你和玉英送到西安,你再让他返回来,回我这里也行,返回中央组织部也行。但是,你绝对不能带走!怎么样也要为党留下历史见证人。” 
最后,由于林伯渠要为党留下历史见证人,黄祖炎带我回老家学习的设想没有实现。   
毛主席来宝塔山送行   
毛主席也上了一次宝塔山,唯一的一次,是为我们送行。 
1938年5月,我们正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延安,毛主席带着四个警卫员来了,他情绪低沉,似乎对黄志祖炎的离去很伤感,与去年相比,判若两人。他看了看窑洞里的行李说:“看来你们准备的差不多啦!” 
黄祖炎说:“就等去西安的顺路车子。” 
毛主席说:“你们一家人回家,抱去一个大孙孙,家里人多高兴啊……你看看我,‘孤家寡人’个,老婆也跑了……” 
黄祖炎叹息一声:“唉,你也不要太伤心了,保重身体!” 
毛主席眼圈里有了泪水:“不知你我今后还能不能见面啊!” 
黄祖炎说:“革命成功了,我们再见面吧!” 
毛主席又说:“我们在延安刚刚过上安稳的日子,又该你去冒险呢!” 
黄祖炎说:“主席放心吧!为了民族的解放,中国革命的成功,无论做什么样的工作都是应该的。” 
毛主席走到我和小长生面前,他的脸色和缓了许多,摸了摸长生红红的脸蛋,又对我说:“你这个小矮矮,吃了这么多小米,还没有长高呀!” 
我就是笑,不知说什么好。 
黄祖炎说:“我准备带他一起走,把他和小娃儿放在家乡,请个老师专门教他读书,将来为我们党培养一个干部。” 
毛主席点了一点头:“是这样啊……” 
1938年,延安还没有保育院托儿所,黄祖炎不得不带着小孩儿去敌后。以后延安有了保育院,其他首长的小娃娃就幸运多了。 
离开延安那天清晨,天色蒙蒙亮。黄祖炎拎一只小箱子,朝玉英拎一只包袱,我抱小娃儿,走下宝塔山。南门外,一辆国民党军用卡车停在公路上。一位四十多岁,络腮胡子的司机迎上前问:“是黄长官吗?” 
“是啊,我们去西安八路军办事处。” 
黄祖炎站在卡车旁,望了望宝塔山,又望了望凤凰山,司机不耐烦地催促。 
我抱长生坐在副驾驶的位子,首长夫妻俩坐上卡车“马槽”,卡车就离开了延安。 
汽车司机在驾驶室里嘟囔:“本来我这车是不能带人的,长官非让我来接你们,多走几十里地没有什么,出了事故可了不得。” 
汽车拐到七里铺一孔石窑洞前,窑洞的门窗破烂了,里面堆满了一箱箱军火,四周也无人警戒。司机抱起一只木箱开始装车,朝玉英看见木箱上印的那四个黑色大字:“哎呀,‘航空炸弹’,这东西可危险!” 
首长说:“没有关系,不装引信,爆炸不了!” 
我把小长生交给玉英,伸手帮司机一起搬运木箱。敞开木盖的箱子里躺着一枚冬瓜大小,黑漆漆的炸弹,我一看,正是国民党空军轰炸红军的那种炸弹。 
汽车又上路了,司机的态度也和缓了,他说:“这些炸弹本来是为延安飞机场预备的,你们十八集团军没有空军,这些炸弹派不上用场。” 
经过劳山的时候,公路两侧是森林,一条长长的陡坡。国民党司机让他的副手拿着两块三角形木板,跟在车后面走,万一卡车失控,及时将止滑板垫在车轮下,防止车毁人亡。黄祖炎望着森林担心地说:“土匪要在这里设个埋伏,我们就是第二个周恩来,无法去西安了。” 
卡车停驶在黄陵脚下,首长带我去看黄帝陵。 
首长领我看完古柏,穿过古亭来到黄帝大殿,殿门正中悬挂着“人之初祖”大匾牌。首长跪在黄帝的牌位前三叩首。他让我也去磕头,我不去。首长就说:“你对我们中华民族的老祖宗不恭敬啊,这样不好。人不能忘记自己的祖宗,现在做了汉奸的那些人都是把祖宗忘记啦!” 
我反驳他:“不磕头,就要成汉奸啦!” 
首长好惊奇:“嗬!小伙子说话很有劲咧!”   
临别的四句话   
离开延安的当晚,我们宿住三原县城。 
黄祖炎招呼司机一起吃饭,他对跑堂说:“东家,我们都是一起的,替我照顾好司机师傅。”晚饭时,首长点了酒和菜,陪司机喝酒,首长说:“你喝一点酒,睡个好觉,尽可能把车子开稳一点儿,我们几个牺牲了,没有多大问题,最关键的是你和军火物资,前线还等着用炸弹呢。” 
一卡车炸弹停放在大车店的院子里,我和首长一家住一间客房,睡一条大炕,司机睡隔壁房间。半夜里,小长生不停的动弹,用小手四处抓挠。黄祖炎说:“小李,打开电灯,看看是不是有臭虫呀。” 
我把电灯扭开,墙壁上黑糊糊一片臭虫,炕席上臭虫挤成疙瘩,我和首长把炕席一卷,扔了,又用蝇拍剿灭臭虫。 
隔壁房间的司机走过来说:“首长啊,看来你们没有出过门儿,没有遇见过臭虫,你们把灯开着,臭虫就不出来了。” 
我和黄祖炎坐在炕头,点亮电灯。他掏出一张五元纸币:“在保安呢,我拿了你一块光洋,这五元钱,就算我还你了吧。我想多给你些钱,又怕路上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困难。我们真像亲兄弟一样,是多是少也不讲究啦。” 
我推让不从,黄祖炎硬将纸币装入我的衣兜。 
那一夜,首长说了许多话:“以后我们说话的时间也许还有,到西安以后会有什么变化,还不晓得。这钱的事呢,今晚给你说几句话,一是,将来中国革命胜利以后,国家会给你一个工作,发给一定的工资。” 
我插了一句:“首长啊,什么是工资呢?” 
“工资就是你干一个月的劳动报酬,就是钱票子呀。” 
首长继续说:“你有了工资,生活吃穿住行由自己负担了,花不了的钱,你不要买什么这个券,那个票,这些都是资本家嘘弄人的,你看今天股票涨,后天又涨,过两天又降一点,都是资本家在这上面耍花招,有个风吹草动,他们宣布破产,你就血本无归啦。” 
“第二句话,以后有了钱啊,愿存入我们党的银行,可以存,银行倒闭不了,有国家资本做后盾呢!你要不愿意存银行呢,也不要借给别人,想吃什么东西,就买了吃,把身体弄好。你借钱给张三、李四,他们若拿去做生意,出现风险,赔光了,你怎么办呀?你生活有困难,向党组织去求援,千万不要找别人借钱,借了别人的钱,也容易出事情。他们做了圈套,你就陷进去了。另外,你有钱,不要说有钱,防止别人打你的主意。少与社会上的人拉拉扯扯,他们有了问题才不会牵连到你。” 
“第三句话,不要赌博。赌博那个是耍人的,十人有九人输,一个赢的,还是他们一伙儿玩的手彩,真要去赌博,一定会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你一定记住我的话啊。” 
“第四句话,不要进‘窑子’。进‘窑子’自己花钱是小事,传上梅毒,小命就完了。在延安你还没有看见过梅毒病人,掉鼻子的,缺耳朵的,当时,他逛‘窑子’有钱,但治病时,就没钱了,只好眼睁睁看着嘴唇烂掉了,牙齿烂掉了。传上这种病,你可丢人了,你是个‘红小鬼’,给党的影响造大了。你活一辈子,清清白白的,活到100岁,还是一个好红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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